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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2019:中国作家肖像 | 第二期

2019-08-26 16:4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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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作家双雪涛从沈阳来到北京读作家班,朋友指示他坐地铁到某站。那是一个周五下班时分,地铁里满是人,声音巨大。双雪涛走出地铁发现下雨了,围绕着地铁口的车流如刚刚醒来的蛇一样微微蠕动着。双雪涛站在雨里等着,手机没电了,雨大了起来,“我站的位置对吗?她能找到我吗?在这么一个公元前1122年就存在的曾属燕国后叫幽州的城市里。”

最后,双雪涛说:她找到了我。

在另外的时刻,葛亮在读者见面会上,一个人站起来对他说:我等了七年。梁鸿去到父亲的墓地,感叹:他太寂寞了,他看着四面八荒,找不到说话的人,那一刹那的想法让她决定用三年时间写一部小说。

来客找到朋友,作家找到读者,生人找到死者。无论哪一种相遇,只要是真诚的,就足够成为被珍视的理由。

今年8月,我们给18位中国作家——阿乙、班宇、陈楸帆、翟永明、葛亮、贾行家、蒋方舟、李静睿、梁鸿、鲁敏、路内、马原、欧阳江河、双雪涛、王占黑、严明、张悦然、郑执分别 发去了一份邀请,请他们回忆过去10年中难以忘怀的时刻。这也是相遇。

今天,我们将推出《十年一瞬:作家请回答(2009-2019)》(第二期)。按照作家们在短文中提及的时间点的先后顺序,今天你将看到的答案,来自欧阳江河、双雪涛、严明、蒋方舟、葛亮、梁鸿。

欧阳江河

2011年11月1日下午两点半左右,我与孟教授(定居美国多年的一位成都老友)乘地铁,在世贸大厦站下车,然后步行500米,去祖柯蒂公园。整个2011年我都待在纽约,正好碰上了震惊世界的占领华尔街运动。我几乎每周都会来抗议现场看看,有时一周来两次。当然,我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11月1日那天,阳光灿烂,但秋意已深,我清楚记得有一位抗议者,拿着便携式喇叭四处说:朋友们,记住多穿一件衣服。我慢慢走动时,发现今日的氛围有些异样。到处静悄悄的,没有口号,没有任何公开辩论。不经意间,我俩看见上千名抗议者静坐在草地上,安静而虔诚地面对一位僧侣模样的异国人。哇塞,我一见此人,立时有倒吸一口气的感觉。

此人完全不像是21世纪的同时代人,甚至不像是地球人,他年纪轻轻,身着一袭飘逸的纯白缟素,身材修长,高约一米九,端的是玉树临风,像是一个远古的印度王子。亲睹一人在众人面前,气场如此之大,乃我一生所仅见。他在瑟瑟秋风中站着,背对众人,头颅略略抬起,目光望向天际,口中喃喃低语。孟教授研习印度佛学多年,细听了十来分钟,轻声对我说:这位高僧在超度,他正以自古迄今数十亿佛众之合力,将眼前这些抗议者,以及整个占领华尔街运动,完好无损地超度到宇宙的某个佛性空间里保持起来。而且反复强调:生命的能量,人味,神迹,启示,一样不少,不压缩,不转圜,原样超度与保存。这个瞬间,至今深嵌我的头脑,取不出来,磨灭不掉。或许此中真意,我难以解释。但这个瞬间,是否在当代生活的纷杂与混乱时刻,在不同族群、阶层、文明体的相互冲突与对抗场景中,提供了另一种选项:一种更为高贵的、与远古相接的、摄取灵魂的方案?

此后,我创作了长诗《祖柯蒂之秋》,心深处一直盘旋着此一瞬间。在这么一个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人需要一个奇妙的瞬间,把自己从物理时间的序列中删除掉,以使自己成为时间的孤儿,一睹无时间和超时间(所谓永恒)的真容。而且,从2011年11月1日下午两点过的那个瞬间,那个美国纽约祖柯蒂公园的瞬间,来看待今日的中国,美国,整个世界,真的有某种未来考古学的滋味。好像另有一个人在我眼睛里凝视。

智族GQ : 以 你过去的创作经验出发,请你用一句话向关心文学的读者们描述——文学是什么?

欧阳江河 : 文学家,就是那些将字词 从死的字库里提取出来,放在活的人心、放在奇想的头脑里,去写的人。

智族GQ :过去十年中,你对文学创作的理解是否发生过变化? 是什么样的变化?

欧阳江河 : 过去十年中,我对写作的基本理解没有变化。发生变化的是写作本身,这种变化, 简而言之乃是:我之前的诗歌作品,一直在寻求写与读之间的切近、合拢、叠加,现在我的写作反了过来,刻意在写与读之间拉大间距、保持异质、确认离散。换句话说,我的近期写作不再讨喜,博笑,揽粉。对此,我不想多加解释。

智族GQ :近十年来对你影响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学作品,亦可以是电影、戏剧、音乐等)?

欧阳江河 : 近十年对我影响至深 的作品很多,在此我只特别提及其一:徐冰的新英文书法作品。古人 仓颉是在造字与造物之间从事无中生有的工作,今人徐冰则是在汉字(作为规则)与英文(作为材料)之间从事有中生有的工作。汉英之间固有的文明差异,被徐冰转化为不可思议的符码合体,这种有中生有(它比无中生有更具挑战性,也更具当代性)的原创性艺术转化,对我的思考与写作深具启发。

智族GQ :在文学创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欧阳江河 : 在诗歌写作上我想完成的突破,绝非任何文本的风格表象,而是深处的、隐在的症候。我自己倒也想看看,它最终是否可在某种持续推进的、被能量感与精确度加以区分但又两相合力的层叠上,浮现出来。

智族GQ :你近段时间正在持续思考的一个议题是什么?

欧阳江河 : 我近期持续思考的,且在写作上有所体现的,是作为一个文明问题、又是一个当 代性问题的长诗写作。它事关当代文明的诗学形态。

智族GQ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却在过去十年中发生的事情。

欧阳江河 : AI的进度。

智族GQ :在您看来,过去十年中,中国的文学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欧阳江河 :对这个问题,请容许我不予回答。

智族GQ :未来十年,中国的文学,您觉得可能发生的变化是什么?

欧阳江河 :对这个问题,我的看法是:没什么看法。

智族GQ :过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

欧阳江河 : 从纽约 回到北京,成为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特聘教授,带了 17 名研究生。

智族GQ :过去十年中,除文学创作之外,你个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欧阳江河 : 白内障手术的成功,这使得我又能海量阅读,又能书写蝇头小楷。

双雪涛

十年记事

2015年9月,我从沈阳来到北京读作家班,放下行李后,出去和朋友吃饭。朋友指示我坐地铁 到某 站,然后出来站在路口眺望即可。那是一个周五下班时分,地铁里满是人,声音巨大,吵到人进入一种安静的状态。我走出地铁发现下雨了,围绕着地铁口的车流如刚刚醒来的蛇一样微微蠕动着,是下雨造成的巨大拥堵,是周五造成的巨大拥堵,是不远处一次微小的剐蹭造成的巨大拥堵。我站在雨里等着,手机没电了,雨大了起来,我站的位置对吗?她能找到我吗?在这么一个公元前1122年就存在的曾属燕国后叫幽州的城市里。

她找到了我。

智族GQ :以你过去的创作经验出发,请你用一句话向关心文学的读者们描述——文学是什么?

双雪涛 :文学是孤独跋涉和热切交流。

智族GQ :过去十年中,你对文学创作的理解是否发生过变化? 是什么样的变化?

双雪涛 : 总体变化不大,细处有很多变化,比如之前不能接受自己写得慢,现在觉得慢慢写也挺好。

智族GQ : 近十年来对你影响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学作品,亦可以是电影、戏剧、音乐等)?

双雪涛 : 《小说家的十三堂课》,王安忆。

智族GQ : 在文学创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双雪涛 : 加强资料收集。

智族GQ :你 近段时间正在持续思考的一个议题是什么?

双雪涛 : 互联网。

智族GQ :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却在过去十年中发生的事情。

双雪涛 :人类忙着生活,还没有登上火星。

智族GQ : 在你看来,过去十年中,中国的文学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双雪涛 : 作家变懒了。

智族GQ : 未来十年,中国的文学,你觉得可能发生的变化是什么?

双雪涛 :环境越来越复杂,作家越来越聪明。

智族GQ : 过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

双雪涛 :来北京。

智族GQ : 过去十年中,除文学创作之外,你个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双雪涛 : 坐了一次直升机冲下峡谷。

严明

最是2009

2015年11月22日,我带着第二本书《大国志》和摄影画册到长沙做活动。那几日气温骤降,庆幸赶在一场暴雪之前乘高铁赶到。活动请来助阵的汪涵也如约从外地赶回,他虽经历了改签机票、堵车,但还是与我在开场前相会在后台休息室。出版社、活动主办方的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一切继续顺利。

听休息室外人声能猜得到人满为患了,我知道多数人是在等涵哥出现,他在湖南文娱界的号召力应该是最强的了吧。不过我的活动请他来也算适当:汪涵自己就是一位超级摄影发烧友,玩老相机、玩胶片,与我一直有着交流和互动。他很关心我的拍摄,羡慕我有时间去很多地方拍,也一直鼓励着我。我出了画册,他愿意来帮我扎这个场子。

还有几分钟就要开场了,涵哥换上了西服,胸前的口袋里还安插了一块露出尾梢的红绢,那种忙而不乱的职业化和给摄影的隆重感令我佩服也感激。

后台只剩下我和涵哥准备登场。

“严明,每次上场前你会紧张吗?”

“怎么会!”我轻声否认。“我以前是搞乐队的,无数次这样候场,在追光灯下登台啦。”我追加了理由。说真的,连日来的各种顺遂让我觉得几乎是志得意满的,我从来不怕前进,只希望一切都快点儿到来。

汪涵是个好主持。那天的对谈聊天很顺畅,诸多话题在涵哥的提拎之下变得有序而幽默。记得有观众提问“你最喜欢在哪个地方拍?最喜欢哪张照片?”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的问题,艺术常是偶发的,哪有那么多“之最”呢?我们聊到那段时间有个网友按我作品标注的地点、时间等信息弄了个大数据图表,显示我拍照最多的地区是重庆,出作品最多的年份是2009……天哪,圈外人总是以为可以通过理科的办法探求创作的秘密,我才不信这个。我开始用力地解释感受的珍贵、信念的重要……

“如果让你实现一个摄影上的愿望,你最想怎样?”沉稳的涵哥也问了一个“之最”。

这是一个让我卡顿的问题,我愣了好几秒。多年来开疆拓土、一往无前的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愿望。

“如果真可能,我希望2009那样的年份再回来……”我缓缓地说着,低下头,泪珠子差点滚下来。

智族GQ :以你过去的创作经验出发,请你用一句话向关心文学的读者们描述——文学是什么?

严明 :文学是人类困顿的书面化。

智族GQ :过去十年中,你对文学创作的理解是否发生过变化? 是什么样的变化?

严明 : 有变化。文学作品不止是职业作家的专属,它可以来自各行业的思考家。

智族GQ : 近十年来对你影响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学作品,亦可以是电影、戏剧、音乐等)?

严明 : 《杜尚访谈录》(王瑞芸译)

智族GQ : 在文学创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严明 : 销量。

智族GQ :你近段时间正在持续思考的一个议题是什么?

严明 : 为什么许多偶像小鲜肉明明没演技,却偏偏有着最好的票房与流量?

智族GQ :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却在过去十年中发生的事情。

严明 :自己写了三本书。

智族GQ : 在你看来,过去十年中,中国的文学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严明 : 读者在变少。

智族GQ : 未来十年,中国的文学,你觉得可能发生的变化是什么?

严明 :读者继续变少。

智族GQ : 过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

严明 :辞去公职。

智族GQ : 过去十年中,除文学创作之外,你个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严明 : 把儿子教成了一名鼓手。

蒋方舟

过去十年我印象最深刻的瞬间,是 16 年的早春。当时我在东京旅居,某天晚上绕着皇居跑步,意 识到这是我最长时间在一个不同社会生活的经历,有一瞬间,我几乎觉得可以这样永远跑下去,跑下去,黑夜变得越来越短,生命中的黑暗也像影子一样逐渐褪去。跑下去,跑进春天里,跑进和煦的阳光里。

回到家,在微信上看到有人说华东师范大学政治系的江绪林老师死了。震惊,似乎几天前还看到他在微博上写自己的近况。

上微博,看到了他的遗书。

遗书里,他非常体面地交代自己的后事:“宿舍抽屉里约1万港币,600美元,钱包里的4400元,供清理费用,虽未必够......”还有难以控制的恐惧挣扎:“上主啊,愿你开启希望之门。我恐惧,我要喝点白酒。”

他在微博上发完自己的遗言之后,选择悬梁自尽,几乎瞬间死亡。

一条条回看他的微博,看到他一直在为自己的赴死做准备,比如去香港要不要跳海等。三个月前,江老师在微博上留下一段话:“常常萦绕脑海的是死亡:一想到他者来清扫我的尸身,以之为污染的垃圾,一想到给别人带来的令人厌烦的料理负担,一想到那丑陋的不能再自主的尸首暴露在审查的冷酷目光下,我就心悸。”

我没有见过江老师,只在微博上和他互相关注。江绪林老师是我认为生活地最真诚和纯粹的人,他会因为自己贪图美食而自责,也会因为浪费一块肥皂而自责。他一直努力小心翼翼、柔和、正直、忠于自己地活着。

奥登有首我喜欢的诗:“在正直的人群中正直,在污浊中污浊,如果可能,须以羸弱之身,在钝痛中承受,人类所有的苦难。”

智族GQ : 以你过去的创作经验出发,请你用一句话向关心文学的读者们描述——文学是什么?

蒋方舟 : 文学是日常生活的陌生化。

智族GQ :过去十年中,你对文学创作的理解是否发生过变化? 是什么样的变化?

蒋方舟 : 过去十年中,我发现文学的很多面向都正在被其他的媒介取代。

智族GQ : 近十年来对你影响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学作品,亦可以是电影、戏剧、音乐等)?

蒋方舟 : 赫尔岑的《彼岸书》。

智族GQ : 在文学创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蒋方舟 : 用文学预言未来。

智族GQ :你 近段时间正在持续思考的一个议题是什么?

蒋方舟 : 社会话语的撕裂会引起的后果。

智族GQ :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却在过去十年中发生的事情。

蒋方舟 :社交媒体兴起和迅速下沉。

智族GQ : 在你看来,过去十年中,中国的文学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蒋方舟 : 没有一部代表时代精神的作品出现。

智族GQ : 未来十年,中国的文学,你觉得可能发生的变化是什么?

蒋方舟 :文学朝着能影视改编的方向靠近。

智族GQ : 过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

蒋方舟 :最重要的决定就是维持一种不变的、学生式的生活。

智族GQ : 过去十年中,除文学创作之外,你个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蒋方舟 : 最大的成就是维持成功了一种不变的、学生式的生活。

葛亮

交叠的年华

清晰地记得,2002年,英国一间影视公司邀请了全世界十五位大师级导演,各自以《十分钟,年华老去》 (Ten Minutes Older)为主题,拍摄十分钟短片,其中捷克导演吉利曼佐(Jiri Menzel )的作品,叫作《一瞬间》(One Moment)。 影片剪辑了与导演合作的国宝级演员霍辛斯基(Rudolf Hrusínský)一生中演绎的电影片段。由青春少艾至老态龙钟,每个角色的特写镜头交迭于银幕。岁月流逝的轨迹,成为一瞬面部的印刻,令人动容。

过去十年间,有这样的一瞬。2016年,我的长篇小说《北鸢》出版。在一次读者见面会上,答问环节,一个读者站起来,说,葛老师,我没有问题,只是想要告诉您,我一直在等您的这本新书。您写了七年,我等了七年。

七年前,我大二,当时的男朋友,将您的《朱雀》送给了我,于是我们在一起了。 就是我身边这位,现在是我的先生。我们一起上大学,毕业,找工作,创业,成家,有了下一代。她指指身边神情腼腆的男士,怀里抱着一个还在襁褓中沉睡的婴孩。

她说,因为您的书,我有了现在的家。谢谢您。这七年,我们时常会翻看您的书,但我们不会打扰。我们知道您一直在写。您慢慢写,我们慢慢等。哪怕是又一个七年,十年。我们等得起。

这位读者忽而哽咽。这一瞬,深深地触动了我。

我明白,七年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它或许漫长,或许只是一瞬。而或许只是遥远的陪伴与守望,成为彼此的时间坐标。

这七年,我在做什么。埋首于图书馆和历史数据文件馆,面对发黄的书页与故纸堆,鼻腔里充盈着烟尘与经年油墨的气息。与数十位长者的促膝访谈;上百万字的笔记;无数思考、疾书与踌躇的夜晚。

七年,我承认对于一个作者,他必然要忍受必要的孤独,缺席于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热闹的现场,承担着被遗忘的风险。

但所幸,一切都值得。

感谢这位读者,我们彼此交流的一瞬,原来也是这七年来生命的交叠。

智族GQ :以你过去的创作经验出发,请你用一句话向关心文学的读者们描述——文学是什么?

葛亮 :文学是日常生活方式,也是历史观。

智族GQ :过去十年中,你对文学创作的理解是否发生过变化?是什么样的变化?

葛亮 :我对文学创作的理解是,实现自我沉淀之道,而非对自身的透支。

智族GQ :近十年来对你影响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学作品,亦可以是电影、戏剧、音乐等)?

葛亮 :海边的曼彻斯特。

智族GQ :在文学创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葛亮 :探求一种语言,嫁接东西方的文学审美。

智族GQ :你近段时间正在持续思考的一个议题是什么?

葛亮 :有关匠人,与他们接触,体会匠意与匠气的区别。

智族GQ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却在过去十年中发生的事情。

葛亮 :人工智能(AI),真的可以进行文学创作了。

智族GQ :在你看来,过去十年中,中国的文学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葛亮 :文学走向多元化,类型文学进入公众视野,蔚为大观。如科幻小说。

智族GQ :未来十年,中国的文学,你觉得可能发生的变化是什么?

葛亮 :文学的创作形式更为多元,如可视化创作,同步实现影像与文字的转化。

智族GQ :过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

葛亮 :完整地步履外祖父的生命轨迹,用去七年,创作一部小说。

智族GQ :过去十年中,除文学创作之外,你个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葛亮 :获得“杰出研究学者”奖项。

梁鸿

在墓地

那年冬天,我到墓地去看父亲。是父亲去世的第二个冬天。

这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角落。田野裸露,艾草的根茬灰黑粗壮,成为坚硬地面的一部分。远处那两排白杨还在,好像要以一已之力挡住从更荒凉处吹过来的狂风。

十几只羊在坟头吃草。它们从圆圆的坟顶开始,细茅草、野菊花、蒿草,从草的梢部往下,一直啃到根部,细细嚼那些还略有绿色的根。慢慢地,坟就干干净净了。

在河坡的最边缘。一个人坐在那里,朝着河的方向。

我站了许久。羊一直在吃草,一个坟头又一个坟头。它们埋头工作,没有任何声响。它们好像在完成它们的工作,又好像在做一件命定的事情,耐心、严谨,既心甘情愿,又只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那个人,我等着他站起来,指挥他的羊,疑惑地望望我,或者,哪怕无目的地走几步也好。可他没有。他坐在河坡的最边缘,凝望远方,入定了一般。

时间停滞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似乎在发生什么。那被羊清理过的坟头尊严地坐起来,看着远方的河,那荒草萋萋的坟头躺在那里,望着灰蓝暗淡的天空,任长长的草根穿过身体,他们抬起胳膊、腿,让忠心耿耿的虫子——就像地面上那纯洁的羔羊——剔除骨头的血肉,以留下干净、洁白的长骨。

我听见父亲在坟墓里的叹息。他太寂寞了,他看着四面八荒,找不到说话的人。他认真听虫子汲取他血肉的声音,听他的房屋上面羊吃草的声音,他抓取他那四方空间中一切可能的声音、响动。

他渴望声音,他喜欢热闹,他愿意所有的人生都充满激情和跌宕,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我听见很多声音,模糊不清,却又迫切热烈,它们被阻隔在时间和空间之外,只能在幽暗国度内部回荡。

我想写出这些声音,我想让他们彼此也能听到。我想让他们陪伴父亲。我想让这片墓地拥有更真实的空间,让人们看到、听到并且传颂下去。

这是2016年的冬天。在梁庄的墓地前。

只这一刹那的想法,我花了将近三年的功夫,写了一部名为《四象》的小说。每一天,我都似乎站在那片墓地前,看一个个人朝我走过来,说他们想说的话,做他们想做的事。

死者不会缺席任何一场人世间的悲喜剧。

智族GQ : 以你过去的创作经验出发,请你用一句话向关心文学的读者们描述——文学是什么?

梁鸿 : 文学是于无中寻找有。

智族GQ :过去十年中,你对文学创作的理解是否发生过变化? 是什么样的变化?

梁鸿 : 没有变化。

智族GQ : 近十年来对你影响最深的一部作品(不限于文学作品,亦可以是电影、戏剧、音乐等)?

梁鸿 : 奈保尔的“印度三部曲”。

智族GQ : 在文学创作上,你最希望完成的突破是什么?

梁鸿 : 希望能够找到最好的词语和句子来表达我想要表达的。

智族GQ :你 近段时间正在持续思考的一个议题是什么?

梁鸿 : 女性问题。

智族GQ : 令你印象深刻的十年前不曾想到,却在过去十年中发生的事情。

梁鸿 : 社会精神的复杂程度。如此科学的时代,但却前所未有的迷失。

智族GQ : 在你看来,过去十年中,中国的文学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梁鸿 : 中国的文学越来越繁荣,也越来越空虚。

智族GQ : 未来十年,中国的文学,你觉得可能发生的变化是什么?

梁鸿 :可能更加技术化和知识化。

智族GQ : 过去十年中,你做出的最重要的决定是什么?

梁鸿 :重回梁庄。

智族GQ : 过去十年中,除文学创作之外,你个人生活中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梁鸿 : 孩子慢慢长大。 

策划:何瑫

摄影:苏里

视觉:张楠

编辑:康路凯

运营编辑:佟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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