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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和散文那些事儿 | 周晓枫、叶兆言、毕飞宇三人谈

2019-08-27 20:1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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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周晓枫是少有的长期只在散文领域耕耘的作家,二十多年来,她几乎拿遍了大大小小的散文奖项,在圈内也是“粉丝”众多,被评论家称为“散文家中的散文家”。《巨鲸歌唱》是她的散文代表作品,曾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这部作品一方面延续了她一贯的文体风格,另一方面,较之她之前的作品,也涉及了更广阔的题材,尝试了更为丰富的语言“实验”,因此鲁迅文学奖授奖词说:“她敏捷的思维和自由穿行的艺术脚力,拓展了散文写作的可能性。”

8月4日,围绕《巨鲸歌唱》,中信出版集团邀请到毕飞宇和叶兆言两位赫赫有名的“小说家”,做客“散文”主场,在南京先锋书店和周晓枫一起谈谈小说和散文那些事儿。

叶兆言:她是散文写作中的佼佼者

 

叶兆言表示,虽然他写过一些小说,也因为小说获得了许多读者,但从骨子里来说,他更多的并不是一个小说家,而是一个“文人”。所有文人的至高理想都是对文字的追求,而纵观整个中国古代文学史,散文的地位最高。

“散文这个东西在中国历史上一向是比较自大的。尤其民国时候,一个小说家即使成名了以后,他想要功德圆满,他一定会写一些散文表示‘我也会散文’,好像散文才能体现一个人的教养,体现一个人的功力。因为小说看起来就是‘编故事’。所以在民国没有小说家不写散文,但民国的散文家像朱自清这些人,他们就不写小说。当然,民间阅读可能会把小说看得很重,看得很重只是觉得小说好看,看完就扔掉了。但是散文一直是很重要的。”

“从我内心深处来说有非常强烈的散文脉络,小说的确更适合于用来说故事,会吸引更多读者。但是文人之间互相切磋武艺的话,可不好说。因为小说家不能说文字好坏,更多的是情节,但散文真的是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上面,这种文字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好看不好看变得非常重要。小说有时候故事好不好很重要,散文有时真的很简单,就是一种文字的吸引力,文字的趣味,大家心灵的相通。”

他坦言:“进入新世纪之后,真正优秀的散文不是很多,但写散文的人特别多,但我觉得周晓枫是散文写作中的佼佼者,这是毋庸置疑的。”他认为在散文的行当里,周晓枫是非常有价值的写作者——“她起码让我们在所熟悉的散文的声音和姿态中间,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看到了不一样的姿态。”

毕飞宇:她有效地规避了那些陈词滥调

 

毕飞宇认为,周晓枫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写作者,她的散文非常独特,她进入文本的方式也非常独特。“周晓枫的书基本上我都是可以从头看到尾的,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每个单篇也是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她的散文写得非常满,这是我特别喜爱的地方。《弄蛇人的笛声》里她说‘蛇对待食物就像痴心者对待爱情一样要求全部’,我觉得周晓枫给我们所提供的任何一个作品都是她的全部,写得特别扎实。”

关于周晓枫作品的特点,毕飞宇谈到:“读她的散文,我会想起启蒙运动,启蒙运动里有一个很关键的组成部分叫‘百科全书’,‘百科全书’里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东西叫‘词条’,词条是人对自然的认识、人对社会的认识、人对人本身的认识。周晓枫的散文写作特别具有词条的性质,把她所有的书拿来看,她的目录差不多就是一个个词条;把她重要的作品拿来看,你会发现这些作品也是由一个个的词条完成的。在《巨鲸歌唱》里,有鲸(巨兽)、壳、海鸟、乌贼、水母,一条一条……她的一条一条里隐藏了非常多的知识,这是一个基础;第二,隐藏了她许许多多的想象;第三,隐藏了她许多想象与想象之间的关联;第四,隐藏了这些东西对她内心的触动。”

毕飞宇用了“触动”这个词,而不是“抒情”。他说:“周晓枫的散文里最让我满意的就是她避开了所谓的抒情,那些抒情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为什么?我们的散文里许多所谓情感是中国人发明的一些情感,比如写母亲的时候母亲的情感就是那样,写女儿的时候女儿的情感就是那样,特别没意思,大家都在重复。而周晓枫特别有效地规避了那些陈词滥调,通过一个又一个的词条,把作品做得很丰满,就像油画一样,每个点都有她的色彩,每个点都有她的笔触,这是我特别需要赞美她的地方。”

周晓枫:小说是无中生有,散文是以小见大

 

关于散文和小说,周晓枫认为散文是“人人可以写”的入门级文体,感谢还有这个文体能接纳自己“有限”的才华,在其中肆意挥洒;而小说,则是一个艰难的挑战,是自己年过半百都不敢尝试的文体。但从她早年的笔记体小说《醉话打人爱谁谁》,到近年被《小说月报》转载的《离歌》,以及新出版的两篇童话,其实都是她的跨界尝试。即便如此,她依然认为“小说对我来说还是一个提出来就已经屈服的文体”。

她指出,“说一个人是散文家就相当于说这个人不会写小说,他只会写散文,但说他是小说家,他一定是会写散文的。”

毕飞宇不这么认为,他指出周晓枫早期的作品《琥珀》就是一篇足够优秀的“短篇小说”——任何小说刊物都会争相发表。“文字是所有以语言为媒介的艺术家共有的一个门槛、一个基本功、一个才华的落脚地。你的语言功夫到了、才华到了、能力到了,你是散文家也一定可以写小说,你是小说家,写散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讲,周晓枫如果去写小说,一定是一个好的小说家。”

周晓枫回应道:“我觉得小说家和诗人都有在空中飞翔的翅膀,而写散文的就像跳舞一样只能短暂地离开地面或者打开一个地洞,但是地面对他的意义是非常重要的。有的人就像海鸟一样,可以在天上飞,可以在海里浮着,也可以在陆地上走,他的疆域不受限制。像我这种,就只能在一个很小的区域里经营自己很局限的文体。但我依然觉得散文有辽阔的领域,它是一个承载量非常大的文体,但那么大的载重我们目前只用了很小的计量放在上面,我觉得很可惜。”

她认为,小说和散文最大的区别在于——“小说可以无中生有,散文只能以小见大”——如果说小说家像是拿着一个万花筒,有几个纸片就能转出一个图案,再一转,又有新的图案;那么写散文的人就是放大镜,对生活的某些细节进行放大化的处理或者清晰化的过程。

而关于自己模糊了边界的写作笔法,周晓枫谈到:“在长期的散文写作里,人们习惯用一种周末体、退休体来写散文,或者写花花草草,或者写我的后院,或者总结我的人生。我觉得散文可以用进行时态写,比如我们原来的散文都是很短的篇幅,它像一张照片一样,它不需要景深,不需要换镜头,不需要机位,什么都不需要。但你一旦把这个照片,一件几秒钟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拖到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就不能机位不动,你必须考虑它的结构问题,就是伴随性的问题。我不在我的散文里总结一个结论,而是把我人生整个的困惑带进去。为什么有人觉得像小说,因为我用正在进行时态写作,我用特写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在写什么,我再慢慢拉开镜头。小说的正在进行时态带来节奏的紧张感和情节的设置,没人说散文不能用,我尝试把它引入进去。”

“形容词既是我的密码,也是破解世界的钥匙”

读周晓枫的作品是有门槛的。大量的形容词和陡峭的修辞让一些读者望而生畏,也让另一些读者甘之如饴。

“这个可能还有我自身的文字局限,有的人天生就是画工笔画的,有的天生就是写意的。我自己承认,我的写作有点像鱼腥草,你要是喜欢就会喜欢,厌恶的人就特别讨厌,但是没办法,我不是生菜,拌在哪个沙拉里都行。有人很善待你,有人很讨厌你,有人很反感你,你都得接受这些结果。这不是选择的结果,其实更多是被选择的结果。但是我知道不管什么样,我只能继续写下去,它谈不上多么伟大、多么忠诚,是因为它现在是你唯一的爱好,而且从中你获得了享乐,你也愿意为它有一部分牺牲。”

在周晓枫看来,使用形容词是为了更准确更独特地表达,“清冷的月亮”和“皎洁的月亮”不是同一个月亮,有了形容词,这个事物就不是冰冷的死物,就带上了私人的属性和情感。“选用形容词,有时一句用五个都不多,只要你为了把这个事情描写准确;有时用三个形容词比五个还多,是因为判断形容词的使用条件是必要性。”

丰赡、华美、生动、真挚……这些都是在一笔一画中倾注的热爱才能造就的风格。透过她的作品,她描写的任何一个具体的对象,你能感觉到周晓枫在字里行间的诚恳、开放和专注。

周晓枫曾说:“如果死后能进天堂,我想象不出(比现在专职写作)更好的生活。”

活动散场。散文与小说的界标,到底是什么?什么是绝对的是,什么是绝对的不是?依然没有答案,似乎也不再需要答案。毕飞宇说:“在周晓枫的文体当中,你能看出一个好的艺术家的综合能力。其实她的作品你说是散文没错的,你说是小说没错的,你说是诗歌没错的,为什么?她的许多篇章采取的是散文的叙述方式,但整个篇章的结构它是小说式的,与此同时她还有大部分散文家所不具备的塑造人物的能力。”

所以,如周晓枫这样的“破界”者所做的,是把戏剧的元素、电影的画面、小说的结构、诗歌的语言和哲学的思考都带入散文之中,丰富散文这块本应辽阔的土地——“我愿自己和自己的散文,都能舍弃旧习,在更大的空间里,既勇敢又怀有怯意地,成长。”

周晓枫写的是散文,却不是你阅读经验里的任何一种散文;她使用讲究而精准的文字,深潜入表达的内核;她用奇诡的联想建构起精妙绝伦且独一无二的修辞;她不惧于在语言和表达方式上冒险,不妥协也不迎合,挑战读者惯常的阅读习惯。而“巨鲸歌唱”,恰如散文写作中的周晓枫——孤独远征至看似无法抵达的边界,低声浅唱。

 《巨鲸歌唱》全新插图修订版,周晓枫,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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