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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二土味大烂片?我看是杜琪峰真正的初心之作

2019-11-16 11:5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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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拳王男友

导演: 杜琪峰

编剧: 韦家辉 / 陈伟斌 / 麦天枢 / 陈兆禧

主演: 向佐 / 王可如

类型: 爱情 / 运动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片长: 118分钟

杜琪峰,自由地跳舞

作者

刘二千 在读博士,香港电影研究者

编辑 parallel

当我为了准备这篇影评而试图复盘《我的拳王男友》情节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只能清晰地排列出海选后火锅店歌舞及之前的段落顺序,此后的则是大量不辨前后、蜂拥而至的拳击和歌舞场景。如果我们暂时悬置“奇观”一词在电影理论中复杂纠缠的形象,将其理解为一种中性的、引发惊奇和兴奋的视听展示的话,那么可以说,动作片和歌舞片的一大共同点就在于它们都能够保持叙事-奇观的双元并重。

那么一部动作+歌舞的电影会怎样呢?或许这就是《男友》给予大多数人的初始观感:在人物关系和情节符码基本底定后,叙事被挤压到绝对边缘,伴随而来的是类型原力持续而高强度的燃烧,流光溢彩、目不暇接。

《我的拳王男友》剧照

某种意义上这意味着杜琪峰向传统港片剧作法的退行,后者一向有情节粗糙、陷溺于癫狂过火的官能快感的“恶名”。而之所以称之为“退行”,是因为经典的银河影像显然并非如此。事实上,“银河映像”对香港电影尤其是动作片的一大革新就在于告别了重动作轻剧本的惯例,在许多作品中显示出对叙事的惊人掌控力,例如《两个只能活一个》中对重复和差异的辩证运用,甚至爱情片《向左走,向右走》中发挥到极致的对称原则。按照彭丽君的说法,对剧作统一性和戏剧性的敏感与杜琪峰、韦家辉二人早年在TVB的电视剧经历有关(彭丽君,《黄昏未晚》)。

但退行与粗劣无关。我们不知道杜琪峰和韦家辉选择一个商业拳击手和选秀歌手的爱情故事的理由,但那个经典银河影像中充满失败和宿命感的黑色九龙几乎不可能再成为“银河”全力北上后的选择。不管如何,这样一个故事注定了影片会沿着高速和亢奋的轨道狂奔不止,其华丽热烈的程度甚至超出了《华丽上班族》。

《华丽上班族》剧照

在《华丽上班族》中,风格化布景对当代生活空间速度感、透明性、监控本质和群己群界消弭的凸显,以及典型罗大佑式的歌曲修辞和旋律,始终与人物高亢的身体状态发生着拉扯,在文本内在平面中生产着不间断的间离冷感。而在《拳王》中,至少在拳击和歌舞段落中,摄影机、剪辑和身体都倾向于加速运动,配合着快速切换的舞台灯光、后景中汹涌的应援牌和欢呼声、纯粹正向的歌词和旋律,构筑出一个声光狂热的秀场世界。

鲁虎和杜小鹃正是在这样的声光狂热中逐渐走向对彼此爱情的确认。在爱情片中将身体放置在核心位置,使《拳王》全然接续到《瘦身男女》。情节层面的呼应格外密集:在两部影片中,身体都在开篇就得到凸显,《瘦身》中是Mini和肥佬的超大尺寸、无法自抑的食欲,而《拳王》中则是鲁虎和杜小鹃在热力横流的拳击场中展示/出售自己的身体;而两人的交遇也都源自女主欠钱后的走投无路,男主则在阴差阳错或云淡风轻中施以援手(或许有一丝爱意?);而杜小鹃第一次来到鲁虎家中的穿衣梗则完全来自《瘦身》,这个情节也都在喜剧氛围中象征着两人关系最初的不信任;当然,不信任最终要走向爱意,这爱意在彼此为对方的牺牲中苏醒,又在女主对男主身体遭受击打的时刻(都是拳击场景)抵达高点。

《我的拳王男友》剧照

甚至女主都有一个作为明星音乐家的前男友(当然黑川不是渣男),而她确认爱情后都作出了放弃原始欲望/梦想(《瘦身》中是寻回与黑川的爱情,《拳王》中是成为明星歌手)的决断。所有这些,都指向一种对爱情神话的建构,朴素却足以在保证情节顺畅的同时,调动观众对人物的同情。

但《拳王》中的爱情神话还有另一面向,正是它赋予了影片不同于《瘦身》的当代性。商业拳击和选秀节目的题材策略使影片中弥漫着由手机、电视、摄影机等构成的重重叠叠的电子视界,人物不断在这些电子界面中观看彼此。配合这一趋向,《拳王》在电子屏与电影镜头间进行着频繁的穿梭/匹配剪辑,最典型的是大量的直视摄影机镜头。

《我的拳王男友》剧照

或许应该澄清的是,在这里现身的显然并非1960年代政治现代主义建构电影批判性所仰赖的自反策略。姑且不说杜琪峰从来没有显示过对自反游戏的热情,放在《拳王》文本内考量,这当然是对当代生活的拟制。事实上,与经典电影使用正反打构造的封闭叙事空间不同,电视新闻、演唱会直播、游戏直播甚至porn videos难道不是一直致力于通过对观众的询唤,营造透明性的幻觉吗?

正是在此意义上,《拳王》是赛博格版的《瘦身男女》,它在密集而“畅通”的电子视界中执拗地让鲁虎和杜小鹃寻找彼此的肉身在场:只有/每当杜小鹃的目光和声音真实地触摸到鲁虎被对手锁死的身体之际,他才/就能反败为胜。影片已经告诉我们了:这是奇迹。这也是《拳王》与《柔道龙虎榜》最大的不同之处,尽管王可如的银幕形象更接近应采儿而非郑秀文:《柔道》主要关乎存在主义式的自我确证,所抵达的是对暴力的真正超克(这一层面上是香港动作片的天花板);而《拳王》是一则通俗爱情故事。

《柔道龙虎榜》剧照

于声光狂热之际中寒,杜琪峰的社会批判不仅在于情感身体对赛博格视界的突破。鲁虎的家像一个“仓库”,铺在地上的床、堆积的纸箱、铁制楼梯、隔开上下两层的铁丝网、随处可见的拳击器械,都意味着“家”所指层的匮乏。这种丝毫不home-like的布景显然会令我们想起银河影像中作为重要症候的“家庭”意象。

在《两个只能活一个》、《恐怖鸡》、《真心英雄》、《黑社会2》、《大事件》等一系列影片中,作为江湖的对立面的家庭如果不是彻底缺席的,便是残缺不全、问题重重的,黑色而残酷的江湖成为人物想摆脱却又无可摆脱的宿命。在布景上最显著的或许是《放逐》,其中荒凉、近乎超现实的西部片式家庭布景使其成为江湖的延伸,击碎了阿和回归家庭的欲望(Sun Yi, Crossing Genres: A Study of Johnnie To’s Stylized Films)。

《我的拳王男友》剧照

在《拳王》中,家的缺席构成充满男性气质的鲁虎(尤其是其身体)的致命伤,意味着其强势的身体被展演/观看的生命政治所彻底捕获。在这里,我们可以萃取出另一条银河脉络:尽管资本江湖取代了古典江湖,但杜琪峰和韦家辉式的江湖人物所渴求的依然只是被动的逃亡或保全自己(“我不打了”)。与以往不同的是,以爱情之名降临的杜小鹃治愈了鲁虎的伤口。

阿伦特认为爱是“一种可能性,双方借以向对方隐藏其命运”(引自阿甘本《潜能》),这意味着所有的相遇都应该是改变和新生。不过能触及这一点的爱情片实在并不太多。在片尾,爱情神力甚至使张锦程饰演的“副导演”也忘却了其摄影机:如果他的摄影机意味着对爱情的“注意力经济”再造,杜琪峰则用自己的镜头将其颠覆为爱情的绝佳见证者。

《我的拳王男友》剧照

除了爱情,《拳王》仍有另一条甚至更加打动我的情感线,它同样构成杜琪峰社会批判的重要面向。整部影片中,邵兵饰演的师父是唯一的老派人物,坚持对拳击无功利的审美主义态度,将鲁虎视作逆徒。而当他为了拳击学校的存续选择出战“杀人王”之际,鲁虎再度回到学校陪师傅练习。杜琪峰在此运用了与商业拳击段落完全不同的视觉风格。在后者,是中近景和特写的频繁切换;这里则倾向于远景长镜头,而近乎黑白的色调则使摄影机更加方便地构造深度,地面上闪避、扭打和摆脱的身体因此与拳击学校这一空间交织一体,将和解与怀旧的情绪弥散于整体环境中。

而当鲁虎决定为了师父亲自出战“杀人王”后,再次出现了一个趋近黑白冷调的场景,他在其中独自与摇曳的光影搏斗。风格的变化在对杜小鹃的呈现上也有体现。在最后的“歌唱爱情”场景中,顶光取代了平光,杜小鹃的脸部特写在光影切割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深度(@《PTU》),并由此将作秀式的表演翻转为一次激烈的、对爱者的表白。

《我的拳王男友》剧照

在这些风格变化的时刻,我们应该想到:如果拳击和歌舞场景显得如此癫狂过火的话,并不是因为杜琪峰丧失了美学判断,而是因为它们所表征的本来就是癫狂过火的当代生活。如此说来,《拳王》是杜琪峰对当代生活投下的恶意;而在恶意之外,他还试图给出一粒解药。即使除却这些恶意和解药,在对港片传统剧作法的“退行”中,他难道不是再次提供了一出华丽的身体大戏么?这戏难道不是显示了他这些年少有的自由状态么?有太多文本内外的元素会使我们倾向于将《拳王》“预设”为一部烂片,尤其是所谓“还钱”说。但也许杜琪峰实际上恰恰是利用了观众对“资本”可预期的既定恶感,在“烂片”中安全地搭载着他丰沛的自我表达。

最后是一个“银河映像”研究者的心声:杜Sir,请继续自由地跳舞。

—FIN—

原标题:《中二土味大烂片?我看是杜琪峰真正的初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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