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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维善口述历史》作者董存发:我与杜维善先生成为忘年交

2019-11-28 12:0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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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董存发(原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研究人员,现任加拿大本那比市(大温哥华地区)图书馆管理委员会理事)

编者按:近期,《杜维善口述历史》作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口述历史丛书”第四辑第二种由上海书店出版社顺利出版。口述者杜维善先生系杜月笙、姚玉兰之子,知名古钱币收藏家,由其亲述时代风云变幻中的杜氏家族兴衰沉浮,披露鲜为人知的幕后故事,广受社会各界瞩目。本刊2017年曾选登书中“充当两岸信使、戴笠死亡之谜、孟小冬为何终老台北、母亲姚玉兰与宋美龄的交往”等精彩内容。本期特选刊撰稿人董存发先生为《杜维善口述历史》一书所撰后记,讲述其与定居加拿大温哥华的杜维善先生长达八年的交往细节与撰写书稿的甘苦历程(本刊发表时有所删节)。

《杜维善口述历史》(以下简称“口述历史”)终于定稿,自2009年第一次见到杜维善夫妇(以下简称杜先生、杜太太),到现在已经八个多年头了。在这个过程中,虽然很辛苦,但也乐在其中。定期当面拜访杜先生,就像小学生做作业一样,把上一次的记录整理稿交上,求教不明白之处,聆听记录新的内容,还需查阅其他资料佐证、对照。如此反复,虽然单调,但扎扎实实,日积月累,集腋成裘。

以杜月笙、孟小冬为题材的传奇故事、逸闻趣事,历来都是电影电视经久不衰的主题,更不必说网络时代,各种新媒体批量粘贴复制、网络群发。虽然有些是历史事实、论述正确的,但是,很多是以讹传讹、博人眼球。而杜先生的口述历史则是杜家唯一健在的公子遵从“亲见、亲闻、亲为”的原则,忠实地讲述并记录了其父、其母、兄弟姐妹,在那个特殊时期、特定环境、特定区域的特别故事。杜先生对全部书稿逐字逐句修改审定,书中的照片95%以上都是杜先生的珍藏,而且是第一次对外发布。读者通过阅读杜先生口述的历史事件和传奇故事,穿越时空,亲临闻名遐迩的十里洋场不夜城,再现杜家在旧上海滩的风光,了解那一代人的平凡与杰出,寂寞与辉煌,功过与是非。

图 | 《杜维善口述历史》书影

我与杜先生的缘分

我最早认识杜先生夫妇,是在2009年冬季。那一年,温哥华是暖冬,我们从冰天雪地的北京登机,在温暖如春的温哥华国际机场落地。机场里,小桥流水和原住民装饰,恍惚是走在了大自然的丛林里;机场外,灿烂的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湿润润的;最惊奇的是,远处耸立着白皑皑的雪山,而近处满地的绿草格外抢眼,我试着用手抓了抓,是真的!真的草!我对我的幼稚行为,也感到好笑。

然而,见到杜先生夫妇,的确是让我如沐春风。之前,我的朋友沈辰博士曾有过提示,但第一次见面,我还是被杜先生他那酷似其父的外貌惊到了。在我的记忆深处,怎么也离不开海上闻人杜月笙的形象,那些传说的故事,深深地影响了我。而眼前的杜先生,身材修长,着中式夹袄,面带微笑,却有一丝丝威严,俨然是一位和蔼的学者。杜太太,出身名门,衣着典雅端庄,略施粉黛,一切都恰到好处,俨然就是三四十年代上海滩大家闺秀的再现。

图 | 2009年董存发(左)与杜维善夫妇合影

随着与杜先生往来增多,我深深地感受到,他没有丝毫帮会老大的公子哥儿气息,反而是一位温文尔雅、思维敏捷的学者。直觉告诉我,我与这位忘年的学者一定有缘。我是上世纪80年代初在复旦大学本科学习历史,工作后进修金融,获得MBA硕士学位。后者是我职业时间最长、物质积累阶段,这能让我安心写作,粗茶淡饭,不必挂虑稻粱;而前者,却是我的志趣所在。所以,在异国他乡,我谢绝了金融界的美差,决然地坐冷板凳爬格子,执着于自己的乐趣。2010年夏季,我们全家移居温哥华。从此,我就有更多的机会拜访杜先生,慢慢形成了规律,每隔一两周就一定去一次杜先生家,听他讲老上海的故事和他的古钱币收藏。就这样,我们渐渐地成了忘年之交。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知杜先生的生日公历是1933年12月16日,真是太巧了!我的生日也是12月16日,只是晚了30年,这就是缘分吧!

格物致知,禅意不尽

听杜先生讲古今中外的故事,很是惬意;然而,要严肃地记录整理杜先生的口述历史,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杜先生的记忆力非常好,知识十分渊博,谈话中,他不经意就引出古今中外的名人行家和诗词典故,我常常是一头雾水。杜先生就告诉我说,别着急!先把心定下来,才可以开始做事。就这样,我开始写毛笔字,把浮躁的心平静下来,系统地阅读了杜先生推荐的有关那个时代的各种书籍文献,了解背景知识和历史人物,以及坊间各种对他父母和家族的真真假假、似是而非的说法,逐渐地可以理解并记录杜先生讲的杜家在那个特殊年代发生的旧事。

图 |杜月笙、孟小冬(中)、张翼枢太太于抗战期间在香港九龙杜家寓所合影

杜先生从小就接受传统的私塾教育,经史子集的传统文化,根植在他的骨子里;而几十年西方科学的教育和职业历练,深深地影响了他的事业和学术生涯。杜先生收藏和研究古今中外钱币,包括丝绸之路古国钱币。在中国古钱币研究上,无论是半两钱,还是五铢钱、开元钱,他尽可能地收集到每一种版别,积累尽可能充分的实物资料,然后对每一枚钱币都认真地做测量、称重、断代、特征描述,书写好每一个标签;同时,借鉴最新考古发掘资料,运用西方地质学研究方法,进行科学的分类、排比、对照的扎实考证研究。所以,他研究撰写出来的文章书籍,资料丰富,说服力强。这种格物致知的治学态度,部分是来源于乾嘉学派,但又超越了传统的局限,借鉴了西学的优势。持续多年的访谈,使我切肤感受到,他不仅能够立足于丰富扎实的史料基础,同时,能够游刃有余地上升到很高的境界,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恰到好处地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是穿越时空,意犹未尽。杜先生的这种方法,我以为是对于他父亲这样一个传奇历史人物描述的最好方法。其实,格物致知是中国传统的治学方法,我们这一代人似乎已经陌生了,我们太多地强调“以论带史”,甚至是为了证明某个既定的观点理论而剪裁历史事实,偏离了老一辈学者“板凳要坐十年冷”的治学原则。杜先生的治学之道,让我对传统文化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精髓有了更深的理解。

图 | 1992年上海市白兰玉荣誉奖颁奖晚宴合影,左起陈克伦、陈燮君、杜维善、谭端言、汪庆正、顾祥虞

对佛教和佛学,杜先生有持久的修行和深入的研究。他接受了密宗上师施与的十几次灌顶,诵读了十万次金刚萨埵本咒。佛学的思想和境界,也体现在他的口述历史之中。本书起始于杜家祠堂,借用古人立德、立言、立行的“三不朽”,叙述了海上闻人、一代名伶和思古楼主的“德言行”。读者在这本口述历史中,不仅处处可以看到这样的亲历、亲见、亲闻的鲜活的故事,还有智慧和禅意,甚至略有神秘的传奇的深邃的意境。比如,他的老师与逝去亲人“扶乩”的心灵交流,“赶尸”“回煞”的逸闻趣事,对死亡和灵魂的独到见解。更有意思的是杜先生住院手术后,禅思冥想他的古“钱”而不知“痛”感,犹如现实版的关公“手捧《春秋》而刮骨疗伤”。

然而,在杜先生眼里,无论是当年风光一时的杜家祠堂落成,还是海上闻人、一代名伶的风采,甚至是古钱币学家的名誉,都是过眼浮云,灰飞烟灭,留下来的只有茶余饭后的谈资,评弹里的琴声和说书人的余音,就像他最喜欢的那句偈语“禅声悟深远,微妙闻十方”余音袅袅,有味道而不绝如缕!到了几近鲐背之年的杜先生,在他的眼里,人生似梦,所谓的德言行的三不朽,似有似无,“到头一梦,万境皆空!”禅意绵绵。

图 | 上世纪80年代杜维善(右)第一次回上海与岳父谭敬(中)、五哥杜维翰在锦江饭店合影

三人行,我必师

这本口述历史能够最后杀青,得益于亲朋好友的众人添柴。在这个过度放大货币衡量的物质崇拜时代,从故纸堆里搜寻旧事、印刷成册,留下真实历史和传奇故事,不能不说是一种稀缺且高尚的行为,我不可忘怀心存感恩的人很多。

首先要感谢杜先生夫妇。十年一剑,付出心血最多、贡献最大的当然是杜维善先生夫妇!每次采访都会是两三个小时,持续多年。每次我来之前,杜先生就亲自准备好茶,提前泡好茶头,这样我来了以后,就可以直接斟水饮茶了。杜先生年过八旬,但是记忆力非常好,有的时候,他看我不明白,就反复解释,甚至找出多年前珍藏的资料给我参考。访谈结束,离开杜先生家,无论天气如何,他一定要站在家门口,目送我的车子离开他的视线,最后挥手道别,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他说,这是礼节,表示对别人的尊重。采访时,杜太太也时常会出现,往往为我们准备些茶点,偶尔也会参与进来聊上一会儿。杜太太年轻的时候,喜爱唱京戏,可以“一赶三”,也就是一个人先后客串三个角色,很不简单。杜太太喜欢读书,只看武打侠客的书,网络上流行的《鬼吹灯》《藏地密码》,还有其他鬼怪神秘的网络小说,统统喜欢。口述历史中的戏曲、武功与禅的境界部分,杜太太提出不少独到的见解。有的时候,杜太太身体好,就做一大锅茶叶蛋犒劳我们,那是地道的老上海茶叶蛋的味道。我在上海读大学时,晚自习结束后,学校旁边弄堂里挑担子叫卖的茶叶蛋就是这个味道。

图 | 杜维善亲笔修改书稿

沈辰博士,现任加拿大皇家博物馆副馆长,他是我大学同学的研究生同学。我2010年去多伦多办公室拜访他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他与杜先生有缘。他博士毕业第一次到博物馆工作时,就来温哥华杜先生家里登门拜访。二十多年后,沈博士已经在加国取得了学术和事业的大成。沈博士从书架上抽出杜先生的各种专著,让我到了温哥华一定要登门拜访杜先生,杜先生的老故事和丰富的收藏,都非常值得我访谈请教,由此,萌发了我做杜先生口述历史的想法。

书稿的最后一页终于翻过去了,脑内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些故事和传奇,犹如杜先生思古楼序中的“思古之幽情”。我特别喜欢杜先生的书房名曰“思古楼”,有心请杜先生为我的陋室书房也起个雅号。一次杜先生来到我家,看到窗外深秋的红叶落在绿绿的草地上,笼罩薄薄晨雾,随口说出“庭院静,树无鸟,满地落叶待人扫”,就叫出典于《龙文鞭影》“嘉宾赋雪,圣祖吟虹”的“赋雪楼”吧!杜先生特别喜欢雪天的空寂,落叶白雪埋浮尘,万物寂寥空茫然啊!这真是应了苏轼的境界:“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我在上海读书时种下的情结,在温哥华与杜先生夫妇成为忘年之交,捯出上海滩陈年往事,聊赋惆怅;冥冥之中,是偶然还是必然,是历史还是传奇,其中的因缘,谁又能说得清呢!这正是:

思古楼里叙旧事,

赋雪楼畔记悠长。

雪泥片爪谁人识,

空谷幽兰风清扬。

2019年6月25日于温哥华赋雪楼

原标题《我与杜维善先生成为忘年交》载于《世纪》杂志2019年第6期,责任编辑 周峥嵘,新媒体实习编辑 钟凯月。本文为《世纪》杂志版权所有,如需转载,请联系邮箱reflections@thepaper.cn告知,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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