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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线上的麻辣鸡

2019-12-30 14: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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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平叔 平叔闲谭

铁路线上的麻辣鸡

作者 ▏平叔

人很怪,越是吃不到的东西,就越是一定要吃。

早年在铁路工作,曾在军师庙车站附近呆过一阵子。军师庙是个地名,出处与诸葛亮有关。后来修了宝成铁路,就在嘉陵江河对面山崖下建了个四等小站,也取名军师庙。

军师庙北上往阳平关方向一站,是大滩车站,两站之间,我们叫一个区间。一个区间大概十一二公里,只能走着去,那时走路多,这点路程不算啥子。只是轨枕上走路不太好走,跨一根间距小,走着憋屈,累。跨两根间距又大,走久了,扯得两腿非痛,不安逸。

大滩站比军师庙热闹,军师庙只是一个小站,难得见到人,冷清得如圈禁;而大滩站则挨着个小镇,镇就在车站的下方不远处。

冷清久了心里要长毛,就想找个人多的地方看看不熟悉的人,锄锄心草,而小镇就符合条件,当天可打来回,不影响工作,而且镇上还有个小馆子,可以打打牙祭,简直就是天赐!

说是镇,其实就是个场,来回溜达一趟就无聊了,所以每次去大滩的目标主题就是那个小馆子。

小馆子好找,从车站出来,沿石板路缓缓一直低下去,可以直接低到小馆子门口。小馆子凹在街面下,要下三级青石板台阶才能进去。坐在小馆子里,面朝大门是路基,啥子都看不见,于是感觉桌子特别阔大,恍惚中可以一直延伸到街对面的房前。

小馆子只一个门面,三十来平。两边傍墙各摆两张老式方木桌,三方围坐,置老式长木凳。靠里有半人高的柜台,台上摆一盆麻辣鸡,一盘炒泡胡豆,一盘切开的咸鸭蛋,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黑黢黢的豆腐干,一坛泡咸菜,经年不变。还有一盘凉拌时蔬,根据节令,有折耳根,有油菜苔,有辣辣菜,有莲花白等等,这些蔬菜是馆子里唯一常翻常新的菜。

柜台上放得有有三个玻璃酒坛子,泡着纯粮食老白干,有枸杞酒,有三鞭酒,有人参酒。那几只人参,一副老样子老面孔,仿佛入定几十年的老僧,静穆地永远一动不动,只在倒酒时,长须才轻轻拂动一下。

最里面是操作间,两个灶孔,烧着高汤,煮面。旁边一个大铁罐,满满一罐是早就熬好的稀饭。

店主是个太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应该不到五十岁。那时的人易显老,生个娃娃过几年就变成婆婆。现在的人喜欢扯怪叫,过了六十,被人喊大妈心头依然不安逸。

店主姓什么,久远,记不清楚了。只是回忆起来画面到还是清晰。她,长期穿一件青灰外套,扎一条暗花围裙,腰板直直的,见不出丁点老态。她不喜言笑,成天平静着脸,跑来跑去却不显忙乱。有人坐下,叫她,来碗面,她并不搭话,却知道是谁,是要鸡汤面,汤多,放点盐,外加半只咸鸭蛋。很快,面煮好,端上来,轻轻放到面前,鸡汤的香气四溢,很好闻。

接着又有一黑汉带着一伙人进来,直接吩咐,老样子。她还是不搭话,心里照样知道“老样子”是啥子样子,一斤麻辣鸡,一碟花生米,一碟炒胡豆,一碟豆腐干,半斤人参酒,麻辣鸡不要死肉,要脖子翅膀脑壳,有啃头。她不声不响一一端来,摆好,麻辣鸡是大盘子,摆中间,花生米、炒胡豆、咸鸭蛋是小碟子,拼在麻辣鸡边上,酒杯一人一只,土陶酒壶放在黑汉面前。酒刚喝完,一人一碗菜稀饭就摆了上来。

奔这个小馆子去,都主要是冲着吃她家的麻辣鸡来的。麻辣鸡是这里的土菜。选一年生土产散养乌鸡,要鸡公不要鸡母;杀鸡不剖腹,掏空内脏,整只放入铁锅。锅里是清水,置几片生姜和几颗花椒一截葱,煮到签签插入不见冒血丝。起锅后装盆里放入凉水速凉,水是井水,那时冰箱还没普及人间,很稀罕,都还是按传统手法用井水来凉东西。凉透了,凌迟鸡。

煮鸡的同时,另一火上开始煎油,油是土榨的菜籽油。油熟透,等油略降温,倒入装着辣椒块、花椒粒、三奈八角等香料的盆里,听得里面吱吱一阵乱叫冒烟烟,菜籽油就蜕变成了红油。红油凉透,用漏勺滤去辣椒、花椒、三奈八角等,将红油淋入装着鸡块的盆子,让红油慢慢浸入、渗进鸡块。一盆色泽鲜艳,入口爽脆,关键是又麻又辣的麻辣鸡就做好了。

小地方的小馆子里,麻辣鸡定量,每天只做三五只鸡。到了饭点,去晚了,如果人多,要站在门前等上好一会。太婆见人站在门外,也不管,由他们站着,凳子都舍不得添置几个。大家站在门口,并不觉得受了怠慢,有了空座,按顺序坐进去。如果不是一个人,一般都要称上半斤八两麻辣鸡,打一壶药酒,慢慢啃,慢慢品,慢慢吹牛,慢慢谈天。下午三四点,麻辣鸡会卖完,一天的生意也就结束了。余下的时间,太婆和一个帮手,一起准备第二天的麻辣鸡。

有时,太婆的男人也到店里来,多在下午麻辣鸡快卖完的时候。到了店里,并不做事,坐到木方桌前,一只脚翘到木条凳上,一只脚落地。太婆依然不说话,平静着脸,打开碗柜,端出一盘留着的麻辣鸡,舀一碟花生米、一碟炒胡豆、一碟豆腐干,打二两枸杞酒,端到桌上。那老公一边往嘴里数花生米、炒胡豆、豆腐干,一边啃麻辣鸡,一边啜枸杞酒,每啜一口,都要眯着眼,咂咂嘴,回味一番。脸上的那份舒坦、欢喜、满足,与山里的神仙差不多。

印象里她家的麻辣鸡,特别之处不在味型,而在脆。那鸡肉刚好煮熟,少一分则生,多一分则过。咬一口,脆生生的,几可与萝卜比脆;但再咬,又比萝卜多了韧劲,多了嚼头;继续咬,则是前半程脆生生,后半程绵扎扎,完全把萝卜甩到军师庙。七老八十的人,不管牙缺到什么程度,只要还有上下对齐的两颗牙,只要不怕辣,都吃得动麻辣鸡。

留在记忆里的麻辣鸡,好就好在手工,又不量产。每天下午三四点开始,杀鸡,去毛,掏内脏,煮整鸡,切鸡块,煎油,配料,一直要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切完鸡块,熬好红油。第二天凌晨五点,又早早起来,将红油淋入,让红油慢慢浸入、渗进鸡块。七八点,你进店时,那色泽鲜艳,入口爽脆,关键是又麻又辣的麻辣鸡刚刚好。

每天,太婆就做几只麻辣鸡,你吃得到,是这几只,你吃不到,依然是这几只。人很怪,越是有时吃不到的东西,就越是一定要吃。唯一沮丧的是,那时钱吝啬,做不到常吃、多吃、使劲吃。

几个人把鸡吃没了酒喝干了,该往回走了,路上得经过一个叫愁悲岩的隧道,洞口朝广元方向有坟堆,也有关于鬼的传说。我这个人信科学却不唯物,不信鬼却相信灵魂,这样一个的我,白天过愁悲岩倒无所谓,天黑了就觉得有些瘆人,总觉得屁股后面有动静一直跟着,于是一步快过一步,动静也跟着快,脚步伴着动静噼里啪啦的,最后几个人竟如逃窜一般飞奔起来。

在军师庙呆了不到一年,去大滩吃过好几次麻辣鸡吧,想起来味道依然悠长。

原标题:《闲谭 ▏铁路线上的麻辣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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