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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24只脚

2020-01-16 06:5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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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依时 依時

地铁门一开,车上的人还没下去,站台上的人已经往里面冲。傍晚七点多,下班高峰时间已过,车厢内外都挺空。但站台上的什么人在往里面冲。

站在车厢门口,原本打算下车的白领,被冲撞地往后退几步。于是生气地用普通话喊,“先下后上啊,挤什么挤。”但那冲上车来的,可不管不顾。一边嘴里叫着“这里这里这里”,一边找到空位,弓着身子,手先摸上去,然后屁股贴着手坐下,看占好了地盘,这才抽出手,调整了坐姿。

一对打扮得挺好看的老年乘客,七十岁左右的样子。女士穿着挺括的褐色外套,妆容整洁,男士穿蔚蓝色外套,搭配同色背心,头上压一顶灰蓝色鸭舌帽,眉目洋气。他们开口,用上海话交谈,我这才意识到,他们正是刚刚冲上车的人。

男人说,“还讲我,这种乡下人,一记头忒(打后脑勺)上去,就关掉了。”

女人也气不过的样子,“自己不下来,磨太太(磨磨唧唧),还管我上车。”

男人得了支持,笑起来说“老早公交车多少挤呀,以前我公交车上碰到人家挤我,我先一记头忒,他瞪着我,戆忒了,我再一记耳光,他伸手,我捉牢他一只手,再另外一记耳光上去。闷忒伊只戆逼样子。”一边在虚空里做出刮人耳光的姿势。

女人伸手,十指做了美甲,粉红色甲面上画着小星星。小星星搭在男人做出刮耳光动作的手上,男人抽回手,拍打在女人手背上。

女人就说:“我以前返城,不是顶替爷老头子(父亲)到上钢五厂么,有个戆逼来总寻我后事(找我麻烦),一次她来抓我头发,我就这样抓住她刘海。人家看到她打我,以为我会吃亏,都劝她说,不要欺负小姑娘。但其实我和她打哦,把她刘海全拉下来,一路打到洗衣机厂门口,一脚拿她踢下去。这个逼。”

女人抽出手,打男人手背。男人又打女人手背。女人打回去。这次被男人捉在手心里了。男人摩挲着说,今天蛮嫩的。女人说,嫩什么,老年斑也要出来了。

他们抬头看看线路,说还要十几站路。十几站路后就是外环外了。那里有大型居住区有动迁安置房,那里没有老弄堂。他们头微微靠在一起,说些什么,格格笑起来。

这是他们难得来市中心来老家玩一次吗?那么现在,谁是城里人谁是乡下人呢?空空的车厢里,漂漂亮亮穿着体体面面的一对老年乘客。不说话的时候,真是上海人的精致。

作家金宇澄在写知青的小说《碗》中,他这样记录道:

“那时的火车,比现在慢得多,旅客类别也单纯得多,春运阶段同样拥挤,但是细节不会一样,上车时分的不堪,或者更接近苏联十月革命时期的情形,蛮横的乘客,完全可以在人头与别人肩膀上踩踏爬行,有个女青年上车时不小心,一头钻进了前面男子的大衣下摆里,前挤后推,大汗淋漓,她差一点闷死。月台上,车窗全部打开,以便传递行李,那时候的携带内容更为直接,更沉重——北上的内容是卷面,大米,包括肥皂,草纸。南归是瓜子,黄豆,木耳,圆木砧板。春运的车厢行李架经常坍塌,车中也几乎是城市青年的天下,大群上海青年,杭州青年,宁波青年,因为女音的尖高,车厢几乎是她们的世界,三地女性的语速,都非常快,如果上海话像日语,杭州话就像韩语,而宁波话是日韩混搭,杜绝莺声燕语,必须大声说出,否则听不见,这也是形成这代女性如今说话依然响亮的渊源之一。

笔者前年参加一个活动,集体到得香港机场,同行中一女子响亮地说,快快快,东西要摆在一起,我来看管。隔天大家由中环坐地铁,她在安静的另一节车厢对笔者大喊,某某某,你快来呀!快过来呀!这里有空位置!快过来坐!笔者知道,她一定是知青。”

上海的第一条地铁在1995年通车运营。在此之前,上海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期间公交车的拥堵状况令人发指。一平方米的车厢内要挤进24只脚。常常中途抛锚的车需要动员所有乘客下车推车。谁若不曾经历,谁便不会明白。舞台未变。但四十年,换了人间。

图片均来自网络,陆杰摄。

原标题:《【依时】24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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