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行人｜去年秋天赴山西的旅程（三）

【编者按】作者于2019年秋季在山西游览古建筑一周有余，除了令人赞叹的古迹，作者也看到文物保护与恢复实用功能之间的矛盾。全文共分3部分，本文为最后一部分。在余下的旅程中，作者听守寺的僧人讲起不能新建亭台之困，还在古村土墙边意外地看了一场露天电影。

第六天

往太原，中间访三四个寺和晋祠，当日驾车公里数约300km，宿太原

一早离开五台山，第一站定襄县洪福寺，是临时从朋友分享的“建筑师看古寺”路线图中挑出了这个点，加入行程。导航至一村子，四周都无人迹，在路边停下车，左手边一高台，似是新建。

从远处可见，台上有一尊崭新的金身观音像，至跟前，有拱洞式楼梯可上。走上去是一大平台，观音像身后稍远，一大面城墙般高大的夯土墙，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金黄。靠右墙上又有拱门，下面一段阶梯。门上写了“洪福寺”字样，一条狗坐在门前。门是关着的，一时间以为这并不是对外开放的文物单位。当时感觉，走上高台时那一眼金色的土墙，都值了这段车程。

定襄县洪福寺  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所摄

当然，无论如何还是拾阶而上，门一推竟开了。进门问了几声有没有人，从侧面厢房出来一位僧人，直接去开了正殿的门。洪福寺始建年代不详，但宋、金时期似乎与五台山的名寺来往密切。正殿似乎是元代修复，其中的九尊彩塑佛像则是宋代作品，特别精彩。殿外有历代修补的碑记，高大的夯土墙则为明代所建。

这位看寺僧人60多岁，独自一人，此地香火不旺，生活颇为艰苦。在这里，再一次看到文物价值与宗教功能的冲突。洪福寺于2000年被列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但又保留了一位僧人，寺的作用并未完全消失，却又身负作为文物的诸多限制。

问及墙外平台上的观音像，僧人说年初私人所塑，原本还打算新修一个亭子，地基都打了，又被文物局叫停。保护风貌和恢复实用功能（香火）、作为与“不作为”，怎样是对怎样是错？似乎难以判断。唯一肯定的是，无论保护还是不保护，亦或是修复，一切终将被时间湮灭。保护，大概只能稍稍抵消一些文物的脆弱性，使之尽可能多留存一些时日。对于人类来说，尽管自己不能逃离死亡，在人造物的千年存续中，似乎也能找到些许安慰。或许这与摄影一样，也是一种“木乃伊”情结。

第二站多福寺在崛围山中，但还不到售票的门口，山下就弄了停车场，不让自己开车上去，必须坐他们的车上山。我们感觉挺坑，但正值正午，步行上山又太费时间，便决定放弃，直接开去几公里外的净因寺。

净因寺也在村里，贴着山壁而建，也是人迹罕至。其中大佛阁就是一处岩洞，里面是一尊九米高、用整块土雕成的大佛，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没有其他游客，看守人卖了门票之后也不再搭理我们，仅有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猫跟在脚边嬉戏。

净因寺内的佛像

院中一棵老枣树，红枣挂满了枝头，时不时“噗”一声落下，捡了两个刚掉的吃，很甜。在庇荫处小歇，决定等到五个枣落就离开。中北大学边的窦大夫祠也很清幽，正殿的藻井十分精致，不过今日重头应为晋祠，所以此地也未久留。做路书时发现，晋祠边有一“兰若寺”，与《聊斋志异》中聂小倩的兰若寺重名，便安排了顺道一访，只是太原这个兰若寺是2006年重建的，没有半点古迹的踪影。

窦大夫祠的斗拱

晋祠周边因为修路，无法从距离晋祠博物馆最近的门进入，只能横穿整个新建的公园。从公园门口走到晋祠售票处，一路都有“野生”导游来问是否需要讲解，不甚其烦，而且必须要大声呵斥才肯离开。

路上听到一些这类导游给其他游客的“讲解”，终究只是些旁门左道、八卦逸事，娱乐性大于知识性，实在无聊得很。

晋祠最早的建筑大约是中轴线底端的圣母殿及前面的鱼沼飞梁，均为北宋遗物。鱼沼飞梁的十字结构非常特别，圣母殿中的彩塑（木胎泥塑）则造型优美，殿外侧的柱子上一条条飞龙则各自狰狞，木雕能做到这样的弯曲，实在工艺高超。

面对圣母殿右侧，近乎横卧的是一棵3000年树龄的侧柏，来自周朝。原来树终究比人造之物长久。晋祠内其他元、明、清的建筑亦很精致，游客数量也没到峰值，多少能得一些清静的时刻。

摄于晋祠

第七天 

往平遥，双林寺、镇国寺，跟随梁村小冀访民间寺观壁画，婴溪村野餐，当日驾车公里数约130km，宿平遥

早晨出发往平遥，镇国寺与双林寺此前倒是去过一次，不过今日看得比较仔细。其中一尊水月观音像真是木胎泥塑的巅峰。在镇国寺后边的一个小偏殿，看到了清后期的塑像，配色俗气、造型僵直，实在无法与前人相比较。

镇国寺的斗拱

在双林寺与平遥梁村的少年小冀汇合，下午由他安排去看散落在各个村子的民间寺观壁画。2012年，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第一次与法国遗产保护志愿者联盟举办古建筑保护工作营，就设在平遥梁村，当时读初中的小冀由此接触到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开始欣赏古老的寺观壁画。大学期间，尽管并不是读相关专业，却自己花寒暑假回家时间进行调研，拍摄记录了许多已经消失的民间壁画。如今他自己创业，开设壁画体验课程，促进壁画保护意识。

跟着小冀的车往村子里开，第一站的古壁画在某村委会中，有老大爷看门，然而这样的看护措施在民间壁画中已数罕见，更多是无人看护、无人关注的状态。而即便是这看护的，也可看到上面点点红漆泼洒的痕迹。据小冀说，这些是为门窗刷漆的工人顺手甩刷子上的漆，他们完全不知道壁画的价值。其他散落村头、村尾、路边的小寺、小观，就更为残破，壁画终究不是被盗，就是被人无意识地损毁了。

壁画上的菩萨像

下午稍晚抵达婴溪村，老村子是谷中沿山的一大片窑洞，但村民为了便利，都已搬去坡顶平坦地带的“新村”。老村遂荒废，只有放羊人还会带着羊群光顾。小冀姑母的老宅也在老村中，十分漂亮的合院，只是也已废弃。一条已经无水的溪谷将老村一分为二，溪谷两侧都有废弃的窑洞，由桥连接的山谷对面地势更高，据说有人欲在上面建民宿。

婴溪村

开车过桥，经过10分钟的土路颠簸，到达对面坡顶，正对西方，只可惜下午云层加厚，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日落。小冀竟准备了巨大的防水垫、毯子、七八人份的水果、点心和投影仪，借工地大叔的发电机连上，让我们看起露天电影来。

四周是荒废断裂的夯土墙，两棵野生枣树间挂起幕布，这种体验必须亲自一试。期间一片云飘过，下起中雨来，几个人慌乱地遮挡投影仪，工地大叔说半小时就停，果真如此。看了一个多小时电影，天完全黑了，考虑到第二天要赶早，便收了“营地”，回平遥入住。

第八天 

往太原，山西省博物院，双塔，还车，回上海，当日驾车公里数约130km

最后一日，上午到了山西省博物院，非常值得一看。西周的青铜器已经十分精致，镇馆之宝鸟樽以及其他许多兽形器皿都太有想象力。

摄于山西省博物馆

佛窟的一个厅布置得如洞窟一般，身临其境；玉器和建筑的两个厅也都很有看头，不过时间关系，到最后也只能匆匆扫一眼。

崇善寺大殿在修复中，看不到真容，里面明代的佛像气势犹存，但已不及之前年代的灵动。永祚寺双塔颇有特色，可以登临。

永祚寺双塔

塔下满园春色种了牡丹，想来六月应该很美。据说，有一株明代的牡丹至今依然会开花，但找到这一株时发现，其枝干与其他牡丹一般大小，并不是想象中的古树那样粗壮高大，稍有些失望。下了塔小坐一会儿，往机场还车，行程圆满。

（作者系摄影师、译者、教师。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