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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剑波丨世界可以无趣,你不可以无望

2020-03-11 19:0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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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黄剑波(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人类学研究所)

如果按照现代标准化的时间来说,2019年不过是日历上的一段刻度,如同任何一年,平淡无奇。世界似乎越来越扁平,越来越无趣。

还好,我们大约还保留了一些纪念碑式的时间观念,总会标记一些特定的时刻来记住某些特定的人与事。当然,这也意味着我们主动或被动地忘记了另一些人与事。在这个意义上,历史非常无情和冷漠,记忆显得非常脆弱和微小。还好,虽然忘掉了很多,但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在这众多的周年标记中,“五四”百年无疑是最为关键的一个。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我们至今依然生活在“五四”的问题之下,德先生和赛先生似乎与我们的生活经验仍然有着相当的距离。而这进一步从反面增强了我对这一年平淡无趣的感受。

我一直记得宗教社会学家彼得·伯格(Peter L. Berger)对自己的期许:世界可以无趣(boring),但我们可以拒绝成为一个无趣之人(bore)(《碰巧成为社会学家的冒险之旅》,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这本学术性自传的副标题被译为“如何生动地诠释世界”(How to explain the world without becoming a bore),其实只是部分地传达了原文的意思。作为研究者或观察者的“我们”,如何不成为无趣之人,这比只是如何生动地解释这个世界更为重要。三年前离世的伯格大概算是一个有趣的人。

 

碰巧成为社会学家的冒险之旅:如何生动地诠释世界

[美] 彼得·伯格 / 著

张亚伦 / 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06

今年11月23日刚刚仙去的流沙河先生也实在是一位趣人,谨此抄录他病榻上最后的诗作:

 

医院楼高,窗窥我,弯弯眉月。输液线,悬瓶系腕,深宵未绝。鼻管穿咽探到胃,抽空肚里肮脏屑。症状凶。膨胀似新坟,肠撕裂。命真苦,霜欺蝶。丝已染,焉能洁。恨平生尽写,宣传文学。早岁蛙声歌桀纣,中年狗皮卖膏药。谢苍天,赐我绞肠痧,排污血。(《满江红·卧疾反省》)

 

颇感幸运的是,数点下来,我的生活半径内也有一些有趣的人。他们拒绝遗忘、拥抱生活,以最大的热情投入惨淡的人生。

我这一年主办或参与组织了三四次会议,也参加了规格不同的若干会议,印象最深的大概要数11月初在中国人民大学举办的“第四届日常生活研究论坛”。这个论坛实属另类,在一众自称“高端”或“高峰”的会议中自认“低端”——这既是一种自嘲,也是一种面向生活现实的态度。今年论坛的主题为“重拾好奇心”,这无疑是个好题目,但也显然假设了好奇心的失去或至少是减弱。然而,与会者的高度投入以及现场的热烈景象却让我清楚地看到怀抱好奇心的人并不在少数。

就我的观察来看,与会者的研究和写作有一些并没有明说的共性:反对简单的线性叙事或简单化的因果关联;反对将生活平面化,试图恢复生活的层次感、多向性;反对将文化/事件静态化或固化,主张恢复其动态性、过程性和生成性。简言之,大家都在试图恢复或承认现实世界的复杂性,因此更需要在根本上恢复或“重拾”对生活的好奇心。这也是论坛征稿启事中转引福柯的话所要表达的意思——“对于研究者而言,好奇心是对惯性和固执的打破,它呼唤对自我和世界的真正关切,完成对僵硬边界的融化和多元性的开拓,最终让我们获得新的自由”。

实用人类学

[德] 伊曼努尔·康德 / 著

邓晓芒 /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05

储卉娟在会议总结发言时对“日常生活”作为一个学术概念做了相当精要的梳理,主要涉及哲学、社会学、历史学(含民俗学)三种不同路径和理解。她提到,关注日常生活,不应当仅限于对宏大叙事、主导话语、政治经济结构性问题的批评,也不能落于碎片式的事项列举或个案描述,而是要在日常生活的脉络中揭示出某种被遮蔽的结构。不过,在我看来,如果说要寻找某种结构,也只能是一种生成中的“结构”,或如黄盈盈在回应时所强调的,是冯珠娣所说的patterning,而不是pattern。

确实,日常生活的视角并不必然意味着批判或对抗。实际上,任何思考本身都在一定意义上构成了某种批判性或对抗性。更为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一种实在论的回归可能。换言之,研究不能以概念或理论为先导,而必须从具体的事实出发。在这个意义上,社会科学,甚至所有的学问都应当秉承一种老老实实的实在论。但必须指出,这种实在论并不是那种早已被诟病的实证主义,霸道地宣称研究者之所见即是事实,研究者之所论即是真理。对这种简单粗暴的论调,各种各样的“后学”已经将其击打得体无完肤。一种更为可靠的实在论应该是更为谦谨的实在论,承认所见的或许只是可见的,“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才是永恒的”。可观察的实在乃一种动态的过程,而非一种静态的结构,或者说,日常生活乃是一种不断涌现的实在。简言之,经验世界本身不能设限,因为它本身是生成性的。这种实在论还得承认学者所论述的不过是一种无限接近实在的可能。因为,一方面,经验世界是生成性的;另一方面,经验方式不可被设限,不能将某一种经验方式取代或覆盖其他经验方式。比如很多人已经注意到的,在文字传统中对听觉的忽视,在现代理性主义框架下对感性、身体的忽视。因此,复杂性绝非任何单一因果关系或决定论就能定义的——尽管这样的冲动或许无法抑制。

既然经验世界是不断涌现的,那么我们对世界的经验就更加只能是不断涌现的。这就要求我们对世界充满好奇,因为世界是一个生成中的世界,我们对世界的经验也是生成中的经验。因此,尽管世界有些无趣,这一年也有些平淡,还是要存着期待和好奇,去体验疼痛,去感受风险和未知。毕竟,无望才是终极版的无趣。

(原载于《信睿周报》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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