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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艺戏曲专家包澄洁先生离世——繁华落尽后,兀自低语

2020-03-20 14:0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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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澄洁(1942.9.15—2020.3.14),吉林省柳河县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先后任《中国戏曲志》音乐编辑、编辑部副主任,中国戏曲史陈列室主任,《中国曲艺志》特邀编审、出版责任编辑。2002年退休后为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特邀研究员。主要从事戏曲声腔剧种史、戏曲音乐及曲艺史、曲艺音乐研究,参与《中国戏曲志》书稿的审稿活动,负责“音乐”部类书稿的审读和编辑加工。参与《中国曲艺志》书稿的审读。鉴于在志书工作中的贡献,1997年获文化部颁发的国家重点艺术科研项目文艺集成志书编审成果奖一等奖,2002年获文化部文艺集成志书特殊贡献个人奖一等奖。个人著作有:《清代曲艺史》《中国戏曲音乐近代史》《艺海沉浮》(著名京韵大鼓演员孙书筠传记)《曲艺、戏曲生活六十年:包澄洁自述》。与人合著有:《说唱艺术简史》《中国戏曲艺术》(英、法文版)、《单弦牌子曲》《东北亚说唱艺术散论》。1993年始为享受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专家。

 

惊闻学苑出版社的老朋友,著名曲艺戏曲专家包澄洁先生,于2020年3月14日不幸离世,心中哀痛不已。

 

包先生曾在学苑出版《清代曲艺史》(2014)、《曲艺、戏曲生活六十年——包澄洁自述》(2019)等多部作品,在此,特刊录责任编辑潘占伟的一篇“编辑后记”,以此回忆及惦念包澄洁先生。愿先生安息。

 

编辑后记

 

最初的书稿,是包澄洁先生在2018年年初的一个晚上发给我的。30余万字,我看到了深夜。隆冬时节,万籁俱寂,捧着手机盯着屏幕的我,竟毫无倦意。

 

“这部回忆录从2013年开始动笔,写写停停地就到了2018年,我觉得多是自言自语,但是也还想用我的经历记录下我所处的时代,或者能给读者有个参照。”这是他写在前面的话。他的回忆所及,有许多隐于这个喧嚣纷繁世界之中,宏大叙事之外的,安静的、坚韧的、不屈的,有所坚守的,虽然边缘,却时时触动心灵的人,和他们的事。这些人,这些事,如静水深流,隐约可见我们这个历尽磨难的民族的气质,也预示了未来的走向。

 

书中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很多,如学者傅雪漪:

 

在许多老师中傅雪漪老师给我的印象最深,他做事的一丝不苟是十分令人感动的,课堂上对我的不留情面,其实让我很是受益,相处也就十分密切。他是老师中唯一叫我“小包”的人,愈显亲切。当时他在的北昆与我们曲艺团均属北京文化局系统,过去就相识,只是不熟,但他知道我在曲艺团的官称。20世纪60年代初,大家都是走路、坐公共汽车上下班的。我是昆曲课代表,作为课代表,有傅老师的课时我要到校门口去迎候,常见一幕至今不忘。他风尘仆仆地走来,进大门,至楼道,停住,从皮包中拿出一个信封,从中拿出一块手帕大小的棉布,擦去一路落在鞋上的尘土,棉布装回信封,信封放回皮包,一身干净整洁地走进教室上课,在他的心中当老师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什么是修养?我想这就是修养,一丝不苟,这是装不出来的。

 

如老艺人高玉声夫妇:

 

第一次去师父家印象深刻。师父与师母住在东城区迺子府路南一处居民以盲人为主的院落里,房子一间不到10平方米。我一进屋师娘就开了灯,说屋里黑给我照照亮。他二位都是盲人,但家里凡能够得着的地方都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师娘正在给我包饺子,是茴香馅的,擀皮儿、包饺子,其熟练令我惊奇。该坐煮饺子水了,我说我来弄火,师娘不让,让我老实地坐着。只见师娘用手在蜂窝火上一晃,就用夹子把火眼对齐了,手又在火眼上一晃,检查火眼对好没有。师娘还特别嘱咐:“凡到家来,不许动任何东西,不用帮忙,不然你走了,我什么都找不着了。”我惊奇地看着、体味着盲人的世界,他们盲在眼上,心中是明亮的。

 

相熟之后,师娘曾简单地给我说过他们的家事。她和师父学徒时相识,出师后就结婚一块过了,师娘唱、师父弹,艺业没有大红,生计还是没问题的。有一年到了锦州,仗打得就没听说过,二人走散了。几年过去,新中国成立,二人在北京模式口的一家小店重逢,抱头痛哭,发誓再也不分开了。

 

书稿的主线,自然还是包先生自己的经历。一个闯关东者的后代,由小康之家坠入困顿,从东北到北平,再到山西,又回北京,为了生活,“做了戏子”,考进北京曲艺团,阴差阳错转入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直至退休,其间经历了民国、新中国成立、“反右”、剧团从民营到国营、“四清”、“文革”、改革开放……这一生的经历,用他自己的话说:“说起来简单,而过程却绝不轻松。”书稿记录的正是这个绝不轻松的过程,以及细节。这是大时代中的“那一个”个人化的独特视角和轨迹,是大趋势下鲜活而有温度的个体生命体验。

 

他从个体的角度,记录了其所亲历的北京曲艺团从民营到国营的变迁,留下了吴长宝、高玉声、许吉星、王敬葛、魏喜奎、韩德福、高元钧、良小楼、孙书筠等前辈戏曲、曲艺艺人的音容笑貌,从一个侧面见证了北京曲艺团的兴盛和衰落,鲜活地展现了那一段历史的细节,并融入了自己的反思。

 

他记述了在中国戏曲学院音乐系的学习经历,满怀深情地回忆了当年的同学及师友。

 

他参与了戏曲曲艺界重大项目,也是国家级重点项目《中国戏曲志》《中国曲艺志》的编审,以个人的视角和亲历者的感受,记录了自己眼中的《中国戏曲志》的灵魂人物、主编张庚,副主编余从,以及时称“四条汉子”的薛若琳、周育德、汪效倚、刘文峰和其他的同事,分享了其中的甘苦和得失。

 

他与研究中国曲艺的美国、加拿大知名学者石清照、白素贞的交往,具体而生动,可管窥中国传统曲艺在北美的接受与传播。

 

“可以肯定的是,这一生过的大部分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但又是不能不过的日子。尽管很无奈,还是想打开记忆的闸门翻出旧事,想一想是非曲直,或者才感到没白活。尤其不能忘记的是,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爱你帮助过你的人们。”这是作者思想的底色。

 

本书的写作,开始于2013年,也就是他被检查出癌症的前一年。书稿大部分是在病中完成的,由于他的认真和执着,为我们留下了一个绝佳的样本。

 

初稿的前半部分,有机且紧凑,到后面,渐渐有些松懈了。回忆,当然是比较自由的文体,工作、生活,可以想到哪说到哪。而另一方面,对于其所承担的自我的人生总结的功用而言,围绕自认为重要的或有意义的事,删芜去蔓,是不是会更好一些?我同包先生谈了我对书稿的看法,整体的(包括主线),以及细节的。隔了两天,他微信回复:“你是对的,下半部分我决定重写。”我说:“给您添麻烦。”他说:“欢迎添麻烦。”那时他已是癌症晚期,做了化疗,正顽强地和病魔做着斗争。

 

关于书名,颇有一番纠结。原稿的书名,比较平实,就叫“回忆”。而在我看来,它已超越了个人的回忆,他写的是那个时代,而又不仅仅是那个时代。曲艺是贯串他一生的工作,我脑海中首先蹦出来的,是“曲艺的荣光”,又加了副题:“包澄洁从艺六十年自述”。荣光,本意指草木的茂盛,事物的兴盛,引申开来,作为形容词,为荣耀、光荣。传统的曲艺,却从繁盛走向了凋零。而我,恰恰是想用它来表述对传统曲艺曾经的荣光的追述与怀念,对坚守者、对老艺人,对我们民族的血液流淌出来的,我们的娱乐、消遣、艺术,乃至心性,在认同基础上的揄扬。但包先生颇为看重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戏研所编《中国戏曲志》的那段经历,拿他自己的话说:“终于活了一回自己。”虽然在整个职业生涯中,那段时间并不长,且阴差阳错——他本来要去曲艺所的。“落叶别树,飘零随风。客无所托,悲与此同。”这是李白《乐府·独漉篇》中的名句。对包先生,我的理解,这是一个经历了“反右”“文革”,曾经在时代的裹挟下飘零无依的知识分子,历尽劫波,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做了自认为有价值且得到社会认同的工作。最终,我们商定了现在的书名:《曲艺、戏曲生活六十年——包澄洁自述》。

 

《曲艺、戏曲生活六十年——包澄洁自述》 2019年6月版

也是在探讨书名时,包先生说:“这部书稿,也有人劝我在国内更有名的出版社出,还问我为什么给了学苑出版社?”自顾自地,他接着说:“我首先想到的是你。你给我出了《清代曲艺史》,最早看出了那本书的价值。我们想的,是在一起的。也有更好的出版社,对我也很尊敬,但那是作为职业的编辑和作者的那种,感觉冷冰冰的。你跟他们不一样。”

 

对我而言,这是一段动情的话。

 

书稿编完了,2019年3月28日,我开车在东四某条狭窄的胡同里穿行(扭行),去见包先生,请他最后看一下。病中的包先生,身体很虚弱,但状态很好。那天谈了许久,多是书稿之外的事情。临别时包先生夫人帮忙,我们合影留念。

 

包先生特意嘱托写点东西,书成即将付梓,在繁忙而琐碎的工作生活之余,絮叨如上。

 

潘占伟

2019年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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