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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谈《她们》:首先把她们当人,然后再当女人

2020-05-25 17:0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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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凹叔 磨铁书友会

大家好,我是凹叔。

早年,海外读者最关注的中国作家有三,莫言阎连科和残雪。最近凹叔就拿到一本阎连科老师的新书《她们》,封面上写着“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向上”。这本书不仅是难得的女性题材散文,也是当代文学大师阎连科暌违十年的重磅新作!

《她们》

阎连科 著

磨铁图书出品

编辑七月收到阎连科的书稿是夜里,一口气畅快淋漓地读完已是凌晨4点。彼时,阎连科的书稿还未选定出版社,七月暗下决心:不管是放赖打滚,还是电话微信学校堵人,我都要做这本书!

打开《她们》,阎连科用朴实而深情的语言,以散文的题材回忆了一个又一个“她们”的故事。她们或相亲路上遇到的女子,或勤劳隐忍的母亲、姑嫂、姐妹,或不同寻常的同乡女性。阎连科写她们的快乐与苦闷,写她们被传统所束缚,又写她们的放肆与独立。

男性作家写纯女性故事,一半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常常把女性当成工具人去书写,到头来女性形象只能沦为惨淡无味的鸡肋;而另一半则是太能感同身受了,曹雪芹写《红楼梦》里女儿的风花雪月和小心思,就非常准确。

面对这部女性群像的《她们》,阎连科坦言:没有什么挑战。我知道我是写散文,而不是写“女性主义”。充分的理解和尊重女性就是一切,有了这份尊重,这本书就写起来没有难度了。

1

“我觉得我可以写这本《她们》了。”

2009年《我与父辈》出版后,出版的朋友建议趁热就高,再写一本家族女性的系列散文作为《我与父辈》的姊妹篇推向市场。

“之所以没有写,一方面,是不想用认识父辈那样的目光去认识家族中的女性。另一方面,《我与父辈》那样的书,除了写作中的情感痛苦外,就文本来说,没有写作的难度,没有文本的探求和创造,所以就没有写它。”

没有去写,但阎连科一直没有忘记。

2019年初,新的长篇小说完稿。一般阎连科的写作习惯是:每写完一部长篇小说,会先写一本散文或者讲稿,来作为下一部长篇小说的预热。

于是,家族女性长篇散文的念头就又到来了。

不同于《我与父辈》的熟稔与信手拈来,家族女性的形象在阎连科的脑海中是熟悉又陌生的。

而恰在这时,阎连科常与刘剑梅(香港科技大学教授)到海边散步。刘剑梅教授典型的女性主义思想,带给阎连科巨大的冲击。

“此前,我几乎没有读过什么女性主义的著作,这主要就从刘剑梅那儿借到了七八本关于女性主义的各种书籍,有的细读,有的了解。这种阅读和了解,除了弥补自己对女性主义的一无所知,就是如何在写作中磨去、割除‘男性主义’或‘男权意识’,让自己对女性有充分的理解和尊重。尊重就是一切,有了这份尊重,这本书就写起来没有难度了。”

以现代女性主义去看传统的家族女性群像,尽管《她们》并不是属于女性主义的一本书,这其中似乎有着某种隐秘联系所引发的巨大触动:《她们》是一本从“女性”视角去写作“她们”的家族散文。

《她们》

阎连科 著

磨铁图书出品

我开始相信这一端有个姑娘出嫁了,那一端一定会有一只鸽子从天空落到圣母雕塑的肩头和耳边;开始相信如果我们在冬天笑一笑,天下哪儿的树木肯定会开花结出果实来。

大约就是这样吧。

如此在等待了十年后,突然有一天,我觉得我可以写作“她们”了。

也就动笔很快写了《她们》这本书。

写她们哭,写她们笑,写她们的沉默和疯狂,写她们的隐忍和醒悟。写她们在这一端哭哭笑笑时,另一端的哪儿会有哭笑、颤抖和舞蹈。

——《她们》

2

真诚和自省

正如阎连科所说:我认为,非虚构写作应该更偏重与人类和社会的重大问题和历史事件,但散文可以更偏重个人情感化和内心化。一句话,散文可以更多的是面对个人的世界,非虚构更多的是面对他人的世界。

《她们》中的家族女性群像围绕着母亲,姑嫂,姐妹,甚至小孙女。

书写个人家族中的她们,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个人往事和家族隐秘。也就是个人的世界。

面对个人世界的自白,这就需要作家有非常高的真诚,甚至某种程度上的自省。

《她们》中回忆起定亲对象,阎连科所表现的“懦弱”。那次相亲来的是一位同村姑娘,初次见面后姑娘的朴实勤快让人无法决绝。她帮着母亲处理家务,帮着病中急咳的父亲倒痰盂……

可那时我说不出“不同意”这三个字,如我这一生都没有向谁正经八百地说出“我爱你!”

懦弱是我的人生之痼疾,它终生都如鼻子眼样陪伴着我。拙于言辞之怯劣,让我今天成了今天这样儿,一如风成就了风,土成就了土,北方的花草和树木、河道和山峁、天宇和气候,终于让北方人成了北方人。

——《她们》

因为初次见面的”懦弱无法拒绝“,才有了后来的”退亲风波“。又过了好几年后,两人再次相遇,是老家过年的时光。阎连科带着孩子,她也带着自己的几个孩子。面对因为家务和生育操劳的她,阎连科逃无可逃,慌忙中躲进了公厕。

是羞臊,愧疚,也是无法面对。

阎连科在《她们》中多次写到这种年少时“懦弱”的表现,又如面对父亲和三叔家的骂战,父亲站出去面对三叔的刀斧,当时自己不知所措,呆在原地。

当时的懦弱落到笔下,就是今天的自省。

《她们》中写家族女性,也带过了阎连科的成长经历:从读高中,到部队入伍提干,再到扎根城市。

阎连科高中肄业入伍,有着漫长的一段离家经历。在家中最需要壮劳力的情况下,阎连科离开小家,奔赴更广阔的天地。在奔赴远方的每一步,都有着不同的“她们”为阎连科作出一定程度的“牺牲”。但幸运的是这种牺牲,又能被作家本人所意识到。

“离家是一个人成长的必然过程。如果一个人在他的前半生没有“离家”的经历,他的一生会是相当单调和不成熟的。”那么反之,经历了离家的青年,将更成熟地看待自己的成长,也能更懂得感恩。

二姐学习并不比阎连科差,但在读高中的人生抉择中,她把上学的权利让给了自己的弟弟,并且对阎连科鼓励说:好好读书,把二姐的那份也给读上。

阎连科面对入伍提干与退伍回家、照顾父母的抉择,哥哥站出来,愿意为家中多出一份力,多承担一份责任。“连科喜欢写字,还是让他留在军队吧。”

甚至结婚,是阎连科迫切地希望能让患重哮喘症的父亲看到自己结婚了,成家了。

就那年,一九八四年的十月一日国庆节,我们结婚了。

就是那年冬,我父亲在我们结婚不久后,到底如了他的预感样,苦痛地离开了我们和他始终留恋着的人世间。

在我和她的婚姻里,我从中得到的太多太多了。而在她,得了什么、失了什么,有了什么样的利益和伤害,她却从来没有去想去说过。

——《她们》

正如《她们》中重复写的这句话:婚姻是从宽门走进去,而朝着窄门走过来。人世间有谁不是婚姻的受益者?又有谁不是婚姻的受害者?

这种反省到了后来,不仅仅是只有对往事的羞愧,还有当下的尽力弥补。

无数“她”为了阎连科,无数的“她们”为了“阎连科们”。

但当阎连科为年迈的母亲搓背,沐浴;陪伴小孙女去紫竹园玩耍。

儿子和儿媳,站在ICU的病房掉着泪。儿媳说如果爸想孙女了,可以把刚出满月的孙女抱进ICU里让我看一看。我朝他们摇了一头,嘟囔出了“她太小,这里是医院”的一句话,那时我便知道孙女不仅是孙女,而且也是我的生命、我的生死了。

出了院,我就常用手推车推着孙女到紫竹园里去。

推着推着她会叫我爷爷了。

推着推着她会下地走路了。

——《她们》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在《她们》中看到作家自省的剖析,却也震撼和感动于作家的真诚,以及对“她们”的回报。这是在当下多么弥足珍贵的品质。

“作家的自省是一种坦诚和真实。坦诚如果不能说是‘品质’的话,至少可以说是我们说的‘实在人’。无论做文还是做人,我们一定都希望和实在人待在一块。和实在人一起心里踏实。表现在写作中的实在,就是坦诚、真实、不虚伪、不做作。

一句话,写作敢于面对某种真实,就是一种自省。所有敢于面对真实的作品,一定是敢于自省的作品。我不能说我的作品多么自省,但我确实在写作过程中自己是真实的,实在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尤其是在散文和非虚构这样的写作。”

3

第三性——女性之他性

当以真诚和自省去审视她们,阎连科进而提出一个非常女性主义的“第三性”。

“《她们》是写了几代的女性,但一定要记住,它是写了那块土地上的几代女性,是那种文化上的几代女性的命运和很简单的思考。那块土地上的女性,当然也是中国女性的参照和缩影,但中国太大了,南北文化的差别、城乡文化的差异,沿海地区和南北方文化的差别,内陆地区和边境地区的文化差别,还有不同民族的文化差别。这些文化的差别,也决定这女性的差别。

我所幸运的我是河南人,中原地区,这儿的文化在中国有一定代表性,所有那块土地上的城市的女性也一定有代表性。”

面对女性的第三性(历史,环境和文化),从和男人一样工作,到照顾孩子家务,女性面对的压力显然要更多。

《她们》中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她们,是如何处理这不平的压力呢?

阎连科在书中“更多地把笔墨放在她们乐观、坚韧和面对男人和命运的独立和微笑。”正如母亲的隐忍和坚强。母亲曾做过一个子宫瘤的手术,切下来十几个花瘤,连军医都不解地说:你们农村的妇女太经得起病瘤的折腾了。

患股骨头坏死的大姐,没有向命运低头,反而越发喜欢看书,坐在院子里一看就是大半天。而阎连科生平读到的第一本没有名字的外国小说就是来自于大姐的启蒙。

刚入门的大嫂一出手,就化解了叔伯家多年为了宅基地多几寸的矛盾……

但也不仅仅是乐观,独立和微笑,她们中间也有祥林嫂一样的抱怨。母亲常常重复念叨她傻子叔叔的悲剧。还有那个看不到头,不想活了的“方榆花”。

“我其实没有回避这些。”阎连科说道。

4

那些与众不同的她们

《她们》中最后反而出现了一些特立独行的亮眼女子。

接客为了给对象换一百块手表的赵雅敏,因为对象太穷了,光靠打工存钱,每次快要存够买表的钱,钱就有了另外的去处——母亲病了,父亲死在医院里。

有一个叫改枝的女子,她抛弃了丈夫和孩子跟人跑了。“不怕你笑话,也不怕你写出来——为了那事儿,为了有高潮我落到今天不后悔。”

爱上同性爱人的女子,却因为世俗有了丈夫,后又亲手杀了丈夫;从农村出来的女孩,终于在北京拥有满墙的奢侈包包,以及一套南五环的房子。

她们走过许多弯路,为传统所束缚,为家庭付出很多牺牲,她们或坚强或埋怨或沉默不言,撞到头破血流才有了一丝丝觉醒的意识。

“如果我们能对现实生活中的女性——无论她是都是人还是乡村人,她们是八十岁还是几岁十几岁,我们做什么都不如对她们有几分理解和尊重。尊重是最应该做的和改变的,如果大家读了《她们》,在对女性的尊重这一点上有一点改变和变化,那么这本书就有些价值了。我希望她们首先成为“人”,然后成为独立、自尊的女性。”

《她们》

阎连科 著

磨铁图书出品

本文采编:桃子;本文编辑:木木;监制:袁复生。

原标题:《“首先把她们当人,然后再当女人”:阎连科谈《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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