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用现金了？

老周望野眼

复工复产然后是什么？复吃呗。宅在家里的日子，天天和煤气灶作伴，虽说也是其乐融融，但用《水浒》里一句话：嘴里淡出鸟来。一旦情况不那么糟糕，就想出去打打牙祭。若问我宅家时最想吃的是什么？不是山珍海味，也不是美馔珍馐，只有两样：一是火锅，二是面条。在家也能吃火锅，但火锅店独特的气场总能让人食指大动。都知道火锅不健康不能多吃，但一段时间不吃，被辣椒和老油浸润过的味蕾就会想念那一口。而面条，则是一种生活方式，汤也好，拌也好，现炒浇头也好，现成浇头也好，早晚总要吃一碗才过瘾，这一天过得才算有滋有味。家里当然也能吃面，但面条不行，面汤不行，下面条的锅子和水更是完全不行，想要吃一碗舒服的面条，还得去面馆。面馆一开张，赶紧去捧场，不料去遭遇尴尬：我熟悉的这家面馆，多少保留了老上海人的倔强：只收现金，其他支付方式一概抱歉。哎呀！也许是在家呆的时间久了，怎么忘了规矩，用评弹里的话说：“我竟忘怀的了……”

本店只收现金

发现伪钞即刻报警

老板虽然认识，无奈不能坏了人家规矩，只能老老实实找个ATM机，取了现款再来吃面。近几年移动支付盛行，手机“扫一扫”，出门不用带钱了。君不见就连马路上乞讨的叫花子，破饭碗门前也放了两个二维码。我本是传统的人，以前身上总是带足现金，起码一千元以上，美其名曰“以备不时之需”，兜里有钱，心里也有底气。别人都在这个宝那个信的时候，我曾经坚持过一段时间，无奈用现金最大的不便是找头，找下来一堆铅皮角子，放在兜里咣当咣当，于是也“屈服”了。自从用上了移动支付，很快进入状态。其实沪上只收现金的地方还是不少，比如寺院宫观的香花券，大多是要用现金“请”的。有一次周日到文庙看看周末书市，一元钱门票，但只收现金。一只铅角子难倒英雄汉。另外很多掌管车位的保安大叔，一度也不习惯用移动支付，有一回和朋友驱车跑到丰庄，好不容易找到个停车位，结果两个大男人凑来凑去凑不出十块钱，只能驾车继续“流浪”，也算是奇闻一件了。

500元面值的欧元

关于现金的事情，有趣的事情还挺多。欧元是2002年开始启用的，一开始和人民币的兑换汇率相当于1比10，偏偏欧元最大面值是500欧元，身上带一张500欧元的大钞，薄薄一张纸，等于人民币5千块。2004年葡萄牙欧锦赛我在波尔图采访，身上带了摄制组四个人一个多月的钱粮，其中就有几张500面值的大钞。当年葡萄牙物价很低，街上喝杯浓缩咖啡只要5毛钱欧元，加牛奶7毛，有鱼有肉吃一顿不过几块钱。当时欧元启用不过两年，葡萄牙经济不景气，很多老百姓还没见过500欧元长什么样。我们住的公寓楼下有一味“烤鸡”非常好吃（葡萄牙语叫frango），买一整只鸡大概是5欧元，又香又脆，和上海小菜场里的“香酥鸡”差不多。有一次实在没零钱了，肚子又实在饿，思来想去，饥饿战胜了害怕，掏出一张500的大钞买鸡去了。烤鸡店老板看到这张钞票时的表情，我很难形容，小时候看格里高利·派克演的电影《百万英镑》时见过。烤鸡店老板开始说“找不出”，又改了主意说去换，跑到隔壁换了一堆零钱，想想又有点不放心，从柜台里一只电筒（备只验钞机不行吗？）“横照竖照”，最后找给我一堆油腻腻的小面额欧元，满脸堆笑地说：“Obrigado,Senhor”——这句我懂，谢谢您先生，那是把我当大爷了。

“Obrigado,Senhor”

到外国消费都要付小费，美国付小费的规矩是10%-15%，吃完饭如果桌上不留把碎银子，服务生冲上来骂你都有可能。到葡萄牙后第一顿饭，我们摄制组四个人决定吃顿好的，所谓叫“开机饭”，讨个口彩。进了一家巴西烧烤店，店堂里挂着巴西国旗，服务生都穿巴西足球队的队服。倒也不贵，一顿饭吃下来结账，四个人50来欧。初来乍到不懂这里付小费的规矩，我想10%到15%嘛，出手给了5欧。没想到穿着巴西国家队队服的服务生居然拿着那张钞票回头和同伴庆祝起来，感觉像是巴西队进了个球。后来才知道，葡萄牙的规矩，不管你吃多少，小费随便放个硬币就行了，大多是几毛钱，顶多一块。这小子一下子收到5块钱，那是飞来横财了。

Goal！Gooooooal！

刚才说的都是陈年烂谷子的笑话，后来有了各种外币信用卡，直接拉卡就好多了。现在再出国，有的地方还可用中国的移动支付，感觉就跟在国内一样。俄罗斯和我们国家关系很铁，前年去俄罗斯，看到不少地方通用国内的支付软件，心里暖暖的。但一旦用起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虽然二维码放在那里，但你真的扫起来，从来都扫不出，收银的俄罗斯大妈朝你耸耸肩，俄语的“抱歉”好像叫“不牢什么什么的”，她那里一声“不牢”，你还得掏卢布。另外，在“全球化”浪潮席卷的今天，也有一些固执坚持自己传统的国家和地区，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比如说：英国。有一年出差，先到苏格兰格拉斯哥再到希腊雅典。身上带了英镑和欧元，都换成了小面额的现金，总以为没问题了，没想到还是有故事发生。

到雅典之后，兜里还剩几张英镑，想想还是换成欧元比较好。街上找了家“money exchange”，掏出英镑兑换。没想到换钱的朋友拿着我那张英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先生你稍等”，一个电话经理来了。什么情况？我倒是有点紧张，难道遇到假钞了？这……怎么解释呢？“先生，请你到我们银行去一趟”，看来真是遇到假钞了，但钱在人家手里，只能跟他走了。转个街角进了一家银行，经理从办公桌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翻开全是各种货币照片，对了半天，笑了：“OK，这张钱可以了，换给你。”拿着换到的欧元，我依然心存疑惑：到底怎么回事？经理一解释这才明白，原来在苏格兰，还有苏格兰银行自己发行的苏格兰英镑，和通行的英镑版本不一样。这钱主要在苏格兰用，他们也没有见过，所以不得不加点小心。英国人崇尚“Splendid Isolation”（光荣孤立），就是不用欧元，还“脱欧”了，没想到在英国人里头，还有比“Isolation”更“Isolation”的苏格兰人……

苏格兰英镑

Splendid Isolation

弹词《杨乃武》中有一段“孔方兄”，说的是余杭知县衙门里的绍兴师爷，陷害杨乃武后拿了四千块钱，对着这些钱，唱了一段他的金钱观。这是我钟爱的弹词艺人严雪亭的经典唱段，用绍兴方言演唱。既然说到钱，不妨听听这一段。

严雪亭《孔方兄》

（白）孔方兄是余杭知县衙门里绍兴师爷唱的，格个师爷是丘货（注：苏州话坏料），害杨乃武到手四千块洋钱，一包一百、一包一百、一包一百，四十包，装得野野高，点对香烛拿红纸头，写好财神菩萨的牌位，当中一贴，斋财神。个么财神菩萨的牌位写法呢？只有师爷写得出：“上神至圣先师 令兄孔方兄之神位”——哩孔方兄当孔夫子格老兄格。哩叫铜钱叫孔方兄，实在么师爷弄错，怎么叫孔方兄，格时光用小铜钱，小铜钱当中眼眼，滴角四方，一个方格孔孔，就叫孔方兄，哩弄错当孔夫子格老兄。最最喜欢孔方兄。格个师爷是丘货，最爱铜钱，死么也为铜钱而死，在哩眼中看出金钱万能。现在呢吃老酒，有些醉醺醺，搭格发神经病一样，对仔格四千元洋钱讲张：嘿嘿嘿嘿嘿......孔方兄，我想你长远哉，嘿嘿嘿嘿嘿......我顶相信侬哉，侬个令弟我不相信，侬个令弟孔夫子我不相信。侬令弟个说话我大不赞成。哩话啰“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格两句说话侬格令弟大错特错，这闲话个意思啦：“人蹲世界交头，寻寻开心格，荣华富贵要伊啥个用场”，哎，孔方兄，格两句说话侬格令弟大错。我认为人蹲世界交头，没有一个人不想开心的，没有孔方兄，怎么可以穷开心，我想来想去孔方兄最好，今早你来我开心煞哉，我搭孔方兄谈谈，我认为人蹲世界交头真所谓 ：（唱）一日何能少我翁，生存尘世要孔方兄。（白）我认为搭孔方兄轧朋友顶有苗头。（唱）与君结游游天下，南北东西路路通。随处为家随处好，有所欲无所不成功。（白）孔方兄你的人缘真好，大人、小人，男人、女人，中国人、外国人；全相信孔方兄，还是老兄会做人。（唱）环球人类联知己，若要生存尘世中，谁人少来孔方兄。（白）侬看我这班读书朋友，（唱）诗云子曰念书客，窗下埋头用苦功，官高爵显朝堂上，美妾娇妻绣阁中，花天酒地乐融融，就是有了孔方兄。还有个班有田有地大财主，卖豆饼，去下壅，踏水车，去雇工，秋来收稻乐融融，马上身边大耸动，就是有了孔方兄。（白）侬看我这般做生意朋友，（唱）经营买卖商贾客，大发其财称富翁，到人前意气甚威风，此时威风全靠孔方兄。（白）嗨，穷格朋友苦煞哉。（唱）每见光身滑溜汉，戤过西，戤过东，戤来戤去勿成功，亲朋好友人家去，冷言冷语冷面孔，一日身边有了侬，立时立刻就威风，家婆田地般般有，身上衣衫阔而充，出去人人称相公，牌头全靠侬孔方兄。（唱）像我绍兴人，家中吃用开销大，囊内常存一时空，一封家书到，眉头就皱拢，事事难如意，样样勿成功，今日我兄来我处，我五筋六脉尽放松，我眼睛水碌碌，面孔红彤彤，浑身火辣辣，好像重伤风，有了侬老兄我勿会穷，我死也勿肯离开侬，我到阴间轧朋友，还是要侬孔方兄。（白）来来来，孔方兄，吃老酒。（表）（唱）师爷是平生最把金钱爱，为了金钱命送终，岂知原是一场空。

四千块洋钱，一百一包一百一包，总共四十包。那是属于现金时代特有的“仪式感”。放到现在，支付码一扫，按一下“接收”，钱就到账了。孔方兄的神位放哪里？难道打开手机对着“手机红包”自说自话？移动支付时代，很多有趣的故事没有发生的由头了。要这么说，还真得感谢那些“只收现金”的倔强朋友，他们让我们还能多多少少体会一下“钱在手”的真实快乐。

原标题：《你有多久没用现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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