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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跟访了两位麻醉医生

2020-06-10 07:5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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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界弟 医学界

编者按:在繁忙的医院里,隐藏着很多不被关注的“幕后英雄”,患者看不到他们,媒体也鲜少报道,但他们的工作,对患者的顺利救治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他们值得被看见。

为了带领大家走进幕后的英雄们,“医学界”联合“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策划专栏报道,本文为专栏第一期,请关注幕后英雄之麻醉医生。

今天,两位麻醉英雄上台了

5月22日,星期五,一个平常的工作日,麻醉医生谭永昶和缪晟昊都在瑞金医院10号楼工作,这里有胃肠和胰腺外科的手术室。

通常谭永昶7点20到医院,直接进手术间,做手术前的全麻准备工作。7点50分,患者被推进4楼第7手术室。这是一台乙状结肠恶性肿瘤的切除手术,又称L-dixon手术,是医院最常见的手术之一。

谭永昶在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医学界摄

手术台边的诱导盘里已经摆好了10个针管,针管里是准备好的全麻诱导药物。麻醉机启动待机,这是一台有些庞大的机器。在手术时,他将暂时代替患者的“肺”。通过气管导管建立起来的呼吸回路,麻醉机为患者输送麻醉混合气体,输回患者呼出气体,实现正常的氧气与二氧化碳的交换。

负责全麻诱导的上级麻醉医生来到手术间。他开玩笑说,“今天,两位英雄都回来上麻醉了。”从武汉抗疫一线回来后,同事们会称呼谭永昶和缪晟昊为“英雄”。

此时,患者左臂平展,躺在手术台上。随着三方核查工作完成,上级麻醉医生开始注射镇静药物,谭永昶将氧气面罩扣在患者口鼻上,伴随着“吸气、呼气、深呼吸”声音,氧气进入患者的肺内。这些氧气能确保气管插管过程中患者的氧合状态。

插管前一分钟,麻醉医生缪晟昊正在给患者吸入纯氧/医学界摄

只需10到15秒,患者失去意识。麻醉医生继续注射镇痛、肌松药和防止过敏的激素类药物。常用的肌松药物注射完一分到一分半钟,患者的肌肉就会完全松弛下来。只要血压心率稳定,气管插管就可以开始了。

谭永昶左手拿着喉镜,右手轻轻打开患者的嘴巴,喉镜沿着患者的舌面慢慢深入,最终停在患者的会厌谷位置。这时候,他轻轻的上提喉镜,会厌挑起,声门暴露了出来。

在没有可视喉镜之前,麻醉医生需要趴下,紧贴着患者的口腔。现在,通过可视喉镜前端的摄像头,谭永昶在站立姿态下,就可以清楚的看见声门。他娴熟的将软管通过声门,插到患者的气管里。

连上麻醉机,机器开始工作,主屏幕上出现了呼吸参数和波形,这是一些在手术过程中非常重要的生命体征。

麻醉机是麻醉医生的“核武器“/医学界摄

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此时已经失去了自主呼吸,他的呼吸、血压、心跳现在都完全掌握在麻醉医生的手上。患者头上贴着三个电极片,连接着一台脑电检测仪,6个英文字母“ABCDEF”从浅到深,代表着患者的麻醉深度。

现在,麻醉深度显示为D,这代表患者进入了外科麻醉期,一切正常。

在整个手术过程中,谭永昶要时刻注意着麻醉机上的数据变化,心率、血压、氧饱和度、呼气末二氧化碳分压、气道压、心电波形。通过调节呼吸机参数,给与调节血压、心率的药物,他和手术台上的外科医生密切配合,保持手术的顺利完成。

手术过程中,患者虽然出现了心率和血压的波动,但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面对这样一台常规手术,谭永昶早已游刃有余。

一切顺利,11点,缝合结束。患者被推进了隔壁的苏醒室。为了保障苏醒后的舒适度,谭永昶在患者的腹横筋膜平面注射了局部麻醉药物减轻术后疼痛。

上午的工作结束了。谭永昶有15分钟的吃饭时间,下一台手术在等着他。

与死神赛跑

全麻诱导期间的气管插管操作时间不到20秒。如果加上给药以及辅助通气时间,也就3分钟左右。但是在武汉执行新冠肺炎危重患者的插管,麻醉医生们必须更快。

2月中旬,在武汉的ICU里,需要进行气管插管的患者即使在高流量吸氧状况下,氧饱和度也只能维持在85%上下。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窗口,就会决定患者的生死,如果气管插管失败,患者可能就错失了最后一线生机。

面对新冠危重患者,普通的插管动作变得困难了很多。喉镜插入后,麻醉医生除了看到声门,还会看到食道,两者的开口紧挨。因此气管往往容易插错,进入更容易暴露出来的食道口。如果插进食道,气管插管就失败了,器械通气的氧气将会进入患者胃内,而不是肺里。

护目镜起雾,新冠患者口中还会有浓稠的痰液,这些都会导致插管的麻醉医生会看不到声门。缪晟昊在武汉执行第一个气管插管时,当他撬开患者的口腔,看到一口浓痰,“像口香糖一样,用手抠都抠不出来。”

没有吸痰的时间,盲插是唯一的选择。

缪晟昊在武汉为新冠肺炎患者插管,他需要穿三层防护服,戴三层手套。插管时感染风险很大,他的头上还要戴一个阿拉伯式的头套,5秒钟就会透不过气来/图片来自受访者

日常插管前,麻醉医生要扣住氧气面罩,给患者一定时间的纯氧吸入。这意味着,三分钟里,患者能够保障90%以上氧饱和度,这给麻醉医生很多的操作时间。“哪怕失败了,也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但在武汉的ICU里,即使是扣住氧气面罩这一简单的动作也非常危险。氧气面罩和患者脸部不可能完全贴合,飞沫和气溶胶随时可能从缝隙中喷溅出来。

一切都依赖麻醉医生的经验。

首先,麻醉医生需要“想象”患者声门的位置。手捏气管导管的地方和声门口相隔十几厘米,但是经常插管的麻醉医生,对导管滑过声门的触感非常熟悉,缪晟昊把种触感称为“手感”。

但是在武汉,他同样无法仰仗自己的“手感”。三层隔离衣、三层手套,手上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但任何卡顿都会影响到操作时间。

时间是最大的敌人。

插管时,为了防护需要,麻醉医生需要戴一个阿拉伯头罩式的头套。戴上后,没有气体的进出,不到5秒钟,就会感到透不过气。他们只能缩短操作时间。

患者们也等不了。缪晟昊在武汉的第一例插管,准备阶段,患者的氧饱和度已经掉到了60%。“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如果管子没有成功插进去,患者的心跳就会停止。”他说。

只有一次机会。缪晟昊选了一根细一点的管子。开始插管了,面罩之下,周围嘈杂的环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只听到自己呼吸声,和监护仪越来越低沉的声音,——从响亮的“嘟、嘟、嘟”,音调越来越低顿,提醒他患者的氧饱和度越来越低,时间越来越少。

成功了。患者的胸廓规律起伏,氧饱和度持续上升,监护仪又恢复了有节律、响亮的“嘟、嘟、嘟”声。

从打开患者嘴巴,到插管完成,缪晟昊回想,也就十几秒的时间。但在当时,等他从成功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他浑身都湿透了。

2月16日晚上7点左右,组建插管分队后,谭永昶完成首次插管任务。从污染区出来,他感到整个人从身体到心灵都被掏空了。

在污染区里5个小时,他完成了“惊人”的6次插管。从早上11点准备,晚上7点出来,工作时间达到了8个小时。

这是从身体到心理,都极度高压的8个小时。

谭永昶完成了一例气管插管,他所在的插管小分队也被媒体称为“插管敢死队”,足见这项工作的危险/受访者供图

榔头、大钉子和小钉子

在瑞金医院,手术室里三个麻醉医生有各自的昵称——榔头、大钉子和小钉子。“榔头”负责二到三个手术间,“大钉子”固定在一个手术间,“小钉子”辅助大钉子的工作。

越复杂的手术,对麻醉医生的要求就越高。像肝移植、肺移植、心脏手术等,这些手术的成功极度依赖麻醉医生和外科医生的配合。

手术室内/医学界摄

肝移植手术进行血管吻合时,需要阻断下腔静脉,有效循环血量完全停留在患者的上半身,下半身的血液不能回流。相当于人体内只有1/3的血液在维持必要的血压。

麻醉医生需要利用血管活性药物、升压药以及适当的补液,维持新肝脏血管吻合之前,人体循环功能的稳定。这份平衡如果被打破,患者可能会死亡。

心脏手术更加精细,一台不停跳的冠脉搭桥手术,在胸腔打开后,患者的心脏仍然在跳动,医生需要在跳动的心脏上完成血管的搭桥。如果心脏肿胀,或者心跳过快,都会影响极为精细的血管吻合。补液给多少,心跳多快,心脏位置移动导致血压的快速变化如何矫正,都掌握在麻醉医生的手上,依赖于他们和外科医生娴熟的配合、精准的预判以及精确的用药。

手术正在进行中,患者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控仪器,这些都是麻醉医生的“武器”/医学界摄

坊间有一句话——外科医生救人,麻醉医生保命。这份“保命”的工作,让缪晟昊刚刚从外科医生转行做麻醉医生时,心理压力极大。

上麻醉手术,麻药一推,患者就没有反应,只能看到监护仪上的数字和跳动的波形。看着手术台上的患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血压就会掉到六七十,心率掉到四五十,缪晟昊心里直打鼓,“会不会没有气啊,会不会醒不过来,会不会突然醒过来。”

做外科医生的时候,只要病人血压降到80多,缪晟昊就慌得很。现在,在临床上干了大几年,他已经处变不惊,即使血压掉到了四五十,作为麻醉医生,他知道自己有办法。

麻醉工作中,三天两头抢救病人。缪晟昊学会了节省体力,“有一口气就省一口气,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你打满鸡血,投入到紧张的抢救中。”

“不疼”

从武汉回来后,谭永昶和缪晟昊隔离了两个星期,又根据统一安排,到苏州修养了两个星期。五一假期后,他们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从早上在更衣室里换上手术服,到结束一天的工作,麻醉医生不会离开手术楼。即使是午饭的15分钟,他们也是在手术楼的小食堂里吃饭。

除了手术室环境,麻醉医生和外界接触不多。

“缺少一个对外的窗口。”谭永昶说,这让他们的工作内容常常被误解,工作价值也得不到完全的认可。

外科医生正在进行手术,缪晟昊(左一)正注视着监控仪器。麻醉医生是一台成功手术背后的幕后英雄/医学界摄

后来,谭永昶从战友处得知,在武汉时,第一天6例插管的最后一个新冠危重症患者,成为了同济医院光谷院区第一个醒过来并成功脱机的患者。

这位患者不会记得他,他们只有插管前几秒钟的交流。当时,谭永昶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和防护面具,对他说,“我们要帮你继续治疗下去,需要对你进行气管插管,请保持信心,不要紧张。”

当天,在第二个手术间隙,谭永昶到苏醒室查看前一台的手术患者苏醒状态,患者早已经被推走了。他问在苏醒室里工作的麻醉医生,“患者疼不疼?感觉如何?”

“不疼,恢复的很好”。人们常常把麻醉过程比作飞行,成功插管是起飞,顺利拔管意味着安全着陆,将病人平安的送回病房,麻醉医生就好像一个机长一样完成了一次飞行任务。

来源:医学界

作者:朱雪琦

摄像:田栋梁

校对:臧恒佳

原标题:《今天,我们跟访了两位麻醉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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