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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自我感觉良好,男孩必须比其他人自我感觉更良好

格雷森·佩里
2020-07-02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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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男人,阳刚、坚强、理性、独立、自信、勇敢的代名词。但对一些男人来说,这样的男子气概可能是致命的负担。在英国,四十五岁以下的男性最常见的死因是自杀。从全球范围看,男性的自杀率是女性的两倍。这些悲剧的原因不在于男人们的性别,而在于传统社会赋予他们的性别角色:“娘娘腔”免谈,要追寻成功和地位、被人仰望,要独立解决问题、承受压力,要压抑痛苦、掩藏悲伤……在21世纪,这样的“传统男性”对自己、他人和整个世界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危害?在《男性的衰落》中,伦敦艺术大学校长格雷森·佩里从自身经历出发,反思传统男子气概的弊端及成因,探索身处新时代的男人应如何改变,才能让自己变得幸福圆满,让世界变得更好。本文摘编自该书第四章《客观保护壳》,由澎湃新闻经浦睿文化授权发布。

无论男女,所有人出生时被赋予的情感是相同的。我相信男性和女性的大脑差别不大。我们的硬件十分相似,不同的是软件,即我们被后天经历塑造的方式。

在成长过程中,男孩不断被四周的文化告知,他们的感情就是和女孩不同:男孩的情绪更寡淡,比女孩单纯;男孩更大大咧咧,不会计较细节。男孩情感的复杂程度遭到低估。在我看来,这正是男子气概最需要改变的地方。男人要改变自己和暴力、角色表演及权力的关系。这种改变必须从情感开始,首先,要允许男孩和男人拥有更多情感。这种男子气概的改良必能推动世界进步。眼下,男孩本就不擅长表达情绪,随着他们长大,他们甚至越来越将这点视作和长胡子或变声一样理所应当。

人们似乎乐于相信基因对社会性别影响极大,哪怕当下少有科学证据能证实基因的作用。或许男性和女性的大脑存在生理差别,从而使女性更擅长与人共情、团结凝聚他人、躲避危险,以留下更多后代;男性则被塑造得更反动、更刻板地看待世界、更爱冒险。但和后天熏陶比起来,这些先天区别对社会性别的形成影响很小。我们愿意相信男孩是“天生”好动淘气、更能吃苦。但我认为,我们接受基因决定社会性别的观念,是因为这样方便,能为我们的行为辩护。接受这种观念,父母就能为自己按性别区别对待孩子的行为辩护,无论是否有意为之;社会就能为自己鼓励性别刻板印象的行为辩护;我们就能为自己每天扮演性别刻板印象的行为辩护。人类对一件事的喜爱随着进化写进了基因:方便。

有些人拒绝接受社会性别乃后天培养的观点,喜欢引用研究结论称,社会性别差异在不同文化中几乎一致。但是,社会性别角色在不同文化中并不相同。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在一九三五年于巴布亚新几内亚发现的史前部落能作证。米德在著作《性别和气质》(Sex and Temperament)中记录了它们:其中一个部落阿拉佩什里的男女都热爱和平,不挑起战争;另一个部落蒙杜古马里的男女则都好战。毫不意外的是,两个部落将自身气质融入育儿风格,从而培养出气质相同的下一代。有趣的是,蒙杜古马人能搭建精致房屋,阿拉佩什人却笨手笨脚。我就知道能做细活儿的完美主义者绝非善类!

从出生起,男孩就被教导要像个男人。社会对不同性别的儿童有不同要求,随着他们长大,这种要求只会越来越不同,从最初的“哦,看他踢腿多有力,长大肯定是个足球健将”变成“别叽叽歪歪,坚强点儿,男孩不流泪”。说到这里,伊斯灵顿区的家长要齐声反对我的观点了。他们会说:“我们把男孩培养得大方深情,温文尔雅,同理心强。”我相信这些家长确实在这么做。那些出了问题的年轻男人也可能性格讨喜,而且只是极少数养尊处优的富有阶层。我还相信他们的母亲承担了大部分养育工作和家务,或雇了女工去承担这些事。

眼下,任务艰巨:英国国内部分保守地区和世界上大多数国家还在培养老式男人。此时此刻,如果我问那些伊斯灵顿家长更愿意要一个假小子还是娘娘腔,他们性别中立的育儿观将产生动摇。爸爸走在大街上,更希望一旁是身穿芭蕾舞裙、手挥粉色魔法棒的儿子呢,还是身穿工装背带裤、手挥塑料刀剑的女儿?这些家长眼神愧疚,仿佛在说:“你说的没错,人们更担心男性不像男性,连我们也是。”但我的问题本身就有诱导性。在我们的社会中,“娘娘腔”是贬义词,用于羞辱女性化的男孩;但人们用“假小子”称呼男性化的女孩时,弦外之音往往是这个女孩不拘小节,很酷。如果我这样问:“女性化的男孩和男性化的女孩,你更想要哪个?”回答估计会五五分。但我怀疑大家更希望一个都不要。这不只是因为父母想要一个符合社会性别模板的乖孩子,更是因为他们担心,孩子如果无法顺利长成标准的“男人”或“女人”,社会将对他们不友好。

除非接受的是非主流男子气概教育,不然,绝大多数男孩心中的男子气概是幼稚而标签化的。他们对社会性别的理解老套而空洞。多数男孩有希望在日后对男性身份有更深刻、更复杂的理解,但他们还需要勇气才能挑战集体规范。年轻男人若能注意到同伴的性别歧视行为,或认识更复杂的情绪表达词汇,就已经相当进步,更别提在集体里讨论这些东西了。就我的经验而言,全男班很容易沦为庸俗的低级趣味群体。

人们教导男孩要勇敢,但这种勇敢非常狭隘,基本只能用在运动场或游乐场上,男孩面临身体受伤风险的情况下。当男孩要约女孩出来、与同事委婉对谈或和朋友袒露心声时,那些可轻易帮助他们爬树或直面大块头对手的男子气概就没用了。普通男孩培养的技能不足以让他应对成长中的情感事件。直性子男孩很容易糊弄过去:他们逃避问题,出于对冲突的恐惧而不断妥协,最后都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人们养育男孩时不培养他们对自身情绪的敏感,那要他们怎么在意见不合时表达自己的看法,又怎么向他人表达爱意呢?

我们要多加练习,允许自己犯错,从小事做起,就像练习运动技能那样。但很少有人在男孩小时候教他们这些。人们常常主动教导男孩不要培养不够男子汉的情感。于是男孩回避这些情感。男孩无法与父母或女孩彼此坦诚相见,因此被剥夺了情感求援的机会。于是他们寻求别的方式建立自尊:形成等级制。而这种形成等级制的需求只会使情况更糟,因为男孩会倾向在规模较大、关系较疏远的群体中活动。他们将自我价值和群体地位联系起来,这种联系是他们追求男子气概的核心。为了自我感觉良好,男孩必须比其他人自我感觉更良好。

男孩大多回避情感表达,这点可以通过他们的学业偏好体现出来。记者及前教师劳拉·麦克勒尼(Laura McLnerney)在《卫报》中写道,虽然学数学或物理的女生太少才是老生常谈,但艺术和社会科学中的性别失衡实际上更极端。修读英语文学高中课程的学生中,只有百分之二十九是男生,修读社会学和心理学高中课程的学生中,有百分之六十都是女生。虽然男人依然统治艺术界顶端,管理文化机构,执导电影,作品被大价钱拍卖,但大多数艺术从业者是女人。百分之九十的艺术生都是女孩。在我任校长的伦敦艺术大学,有将近一万八千名学生主修视觉艺术,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是女性。人们养育男孩,是期待他们未来赚钱养家,被这样养大的男孩普遍交流能力较差,更少关注自身情感,因此认为艺术不适合自己。

男人乐意相信自己情绪简单。他们更喜欢在规则的列表和图表中寻求庇护。他们宁愿把一台引擎大卸八块,也不愿意花时间检查一下自己混乱的低等头脑。我们男人在有一得一的规则中寻得慰藉。

我参加过一个男人集体吐槽、自救的聚会,在那里,孤独或陷入情感困境的男人可以彼此相识,分享故事。男人公棚运动(Men’s Sheds)发起于澳大利亚,以精妙而简单的活动方式,帮助男人从情感孤立中走出来。男人经常觉得自己应该自立自足,于是不主动建立社交关系,尤其上了年纪以后。若丧妻或晚年离婚,男人就更不会对外界吐露情感。男人公棚运动的主旨在于,男人在手头有事做时谈论私人话题更自在,因为做事让他们意识不到自己正“袒露心扉”。一位小组组长说,让男人合伙解决一个问题,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大家就有说有笑了。于是男人工棚运动召集男人进行艺术或手工创作、参观古铁轨或工业遗产博物馆等景点,让他们在做事的同时,倾诉自己的问题。一位年轻男子说,他甚至已经无法与他人有眼神接触,也无法进行“请”或“谢谢”这类最基本的交流。他害怕自己显得与他人亲近,连基础的人际互动都应付不了。

“活塞头”(Piston Heads)网站可称得上是网络版男人工棚运动。它表面上只是汽车网站,但在众多如何选择车身套件或冬季专用轮胎的帖子下,出人意料地埋藏着有关育儿、人际关系和心理健康的动人讨论。随便扫一眼,就能看见一条帖子在探讨如何说服不肯为改善生活而搬家的顽固老父亲,另一条在讨论如何在新地方交朋友,并谈起自己陷入自毁循环的朋友。男人可以也愿意讨论棘手的情感话题,但可能需要男人话题做掩护或是匿名才能自在开口。

随着年龄和见识增长,我意识到人是羞不死的。我们应该允许自己犯错、失败、被拒或示弱。事实上,谈论上述经历非常有用,还经常会讨听众喜欢。坐回那张写着“不知道,我赌一把,或许你没错”的椅子相当舒服。看某些男人为鸡毛蒜皮小事争论的样子,你会以为他们在辩驳生死攸关的大事,好像承认自己错了就要被歼灭。

布琳·布朗(Brene Brown)是社工领域的研究型教授,她发表过一篇绝佳的“技术、娱乐和设计”(TED)演讲,名为“脆弱的力量”(The Power of Vulnerability)。用谷歌搜索“脆弱”(vulnerability),在第一页就能看到她。布朗发现,那些人际关系最和谐圆满的人,都不畏承担情感挫折的风险,愿意展现弱点及失败,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这些人允许他人走进自己。她认为很多人害怕出丑,实际是害怕不合群,害怕“我不够好”,而这点是人们极不愿谈论的东西。她认为,有些人能和他人关系稳定,有些人则不能,唯一的区别就在前者相信自己值得被爱。若想和他人建立稳定关系,我们要开诚布公,了解自己的情绪,并通过行动展现它们。有时,那些情绪不符合我们头脑中的标准。我们展现的总是我们认为自己应该有的样子。若我们无视这种冲动,如实展现自我,可能会取得惊人的良好收获。

心理学家卡尔·罗杰斯(Carl Rogers)用“匹配”(conguence)一词描述理想自我和真实自我之间的这种关系。匹配就是两个自我互不矛盾,一个人的理想自我与他的实际行动相匹配。然而,理想自我常常遥不可及,只是我们或社会创造的,而真实自我才是混乱、不完美的终极真相。我们想成为理想自我,是因为我们相信社会将因此正面评价我们,于是我们拼了命维持那个根本不适合我们的形象。罗杰斯管这种现象叫不匹配。

这点非常适用于男子气概,因为男子气概就像个理想男人,在我们内心深处阴郁地咆哮。他不仅不适合我们,还不允许我们抱怨。这个理想男人十分脆弱,脆弱到一点拒绝或怠慢都能让他粉身碎骨。一项针对中学男孩的调查显示,男孩最害怕的就是被嘲笑。男子气概鼓励男人自我拘束,总有一些男人受不了要爆发。他们满心羞愧,觉得自己不够格,为顾及男子气概又对此避而不谈。在英国,四十五岁以下男人最常见的死因是自杀。从全球范围看,男人的自杀率是女人的两倍,在发达国家是三倍,在某些东欧国家则是六倍。对很多人来说,男子气概是致命负担。这些数据只是冰山一角,底下还有大量孤独抑郁的男人,他们觉得自己无法和外界建立有意义的人际关系。我们要站在高处疾呼,男子气概可以是你希望的任何模样。拥有受认可的传统男子气概就像学会做好木工。有些家伙认为这很重要,其他家伙觉得这很容易但不重要——它只是一种选择。

当我与男人交流,试图解释脆弱在人际关系中的重要性时,我会用触地面来打比方。我们骑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时(无论是摩托车还是自行车),经常把生命托付给两个小小的椭圆橡胶,即两块触地面。触地面就是轮胎此刻与地面接触的部分。在不超出形变限度的情况下,橡胶越软或轮胎气越少,轮胎形变就越多,触地面就容易增大,就能提供更大摩擦。在人际关系中,越脆弱意味着你越能投入,越准备好受他人影响。处理人际关系就像驾驶摩托车,我们的安危取决于那块触地面。脆弱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脆弱对男人未来的幸福至关重要。我们要为脆弱和情感正名。脆弱的男人不是奇葩。脆弱的男人开放自我,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也做好了爱的准备。这是情感健康的体现。若男人不再积压怒火、恐惧和悲伤,他们便能体验到更多的快乐,建立更亲密的人际关系。

《男性的衰落》,[英]格雷森·佩里著,张艳、许敏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20年5月。
    责任编辑:方晓燕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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