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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日利亚的故事

2020-07-30 19:1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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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木偶伶人 木偶party

Jacob

得知Jacob离开的那天是一个星期二。Jacob来自加纳,在尼日利亚的教科文办公室任职,他脸上总是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因为他在,每次去行政的办公室都不会担心尴尬。他曾笑着和我说我一定要来加纳,他年轻时在那里打渔为生。我们去办公室他总是习惯说让他抱抱,然后给一个温暖的熊抱。周一还在办公室见过他的我们,周二一早就听说了他离世的消息。

办公室开始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周一的半夜,他起床说不舒服,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就再没起来过。

办公室出了两台车到他家探望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的两个儿子在加纳没能赶来。他家中昏暗,摆着他阳光笑容的遗像,我们围成一圈和家属一一握手,兼职牧师的一个同事站在中间开始大声祈祷,上帝会保佑Jacob的家人和孩子,同事们发出悲伤叹息的声音。

Jacob纪念仪式的海报

Jacob是基督徒,基督徒牧师发言后,S作为年长去过麦加的有穆斯林头衔的Ajia站在我们围成的圆圈的中央,安抚Jacob的妻儿要坚强。这时候穆斯林和基督的上帝站在同一战线。他们都叫God, 都能在悲痛时候抚慰伤心之人。

看尼日利亚的新闻会觉得基督徒和穆斯林似乎总是在起冲突,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农牧民冲突。农牧民冲突近年在西非诸如马里,布基纳法索和加纳等多个国家都有发生,尼日利亚的中间地带(Middle Belt)也冲突频繁。近几年的气候变暖和沙漠化使得逐水草而居的牧民向更南部迁移,放牧迁徙的路径和农民的庄稼地相交错,牛羊吃了当地农民的作物,农牧民争抢珍贵的土地资源和水资源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农牧民冲突。西非小规模非法武器的买卖和盗牛犯罪的盛行火上浇油。酋长等传统领袖在现代化的过程中逐渐丧失权利,他们主导的传统冲突调节方式也随之失效,冲突升级为严重暴力。农牧民冲突在近年导致的死亡人数在4000人以上,这远超过因博科圣地恐怖组织造成的死亡人数。曾有媒体报道冲突地区的农民不敢在市场上购买牧民卖的肉和奶,担心牧民在其中下毒。

农牧民争抢稀缺的土地资源

由于农民以基督徒为主而牧民以穆斯林为主,这样的冲突也总是被媒体简化成穆斯林和基督徒之间的冲突,这样的简化不仅忽视了稀缺资源是造成冲突的主要因素,更进一步固化了人们的刻板印象,造成冲突的进一步升级。

尼日利亚的三大族群中豪萨Hausa以穆斯林为主,南部的Igbo伊博族以基督徒为主,Yoruba约鲁巴族的宗教信仰则更为混杂。我在尼日利亚偏爱豪萨族的饮食,从masa (米饼),到moringa soup。这些是最常见的豪萨族饮食,当地许多伊博族和约鲁巴族的同事都没有吃过。周五是办公室的传统服装日,在这天你却会看到基督徒同事带穆斯林的小帽子,穿他们的传统服装。

周五的传统服装日

他我之分在食物上泾渭分明,却在服装上模糊不清。这点好像国内刚好相反过来,一些对穆斯林充满敌意的人也会去吃大盘鸡和兰州拉面,但汉人戴回民的帽子我从未见过。

紧接着教堂的祈祷仪式,教堂就在Jacob的家旁边,Jacob是社区教会的重要一员,他为翻修教堂捐助了很多钱,悼念Jacob离去的祈祷仪式Service of Songs 举行时教堂里挤满了教区的人,人们共同站起唱歌跳舞祈祷,跳舞时满脸欢笑。后排几个带着孩子来教堂的妈妈,小孩的年纪刚刚可以在椅子上坐稳,孩子们随着祈祷声打起瞌睡,又歪在椅子上。牧师陈述了Jacob的生平后,办公室的总管D站在教堂前讲Jacob总是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人,并为他祈祷。D本人也是穆斯林,穿了一袭纯白的穆斯林传统服装站在基督教堂的讲台上,身边的同事轻声调笑。

圣歌和祈祷之后是捐助的环节,人们纷纷走到台子上的捐款箱,放入自己的份子。同事悄悄告诉我这个钱是给教堂而非Jacob家人的,我们走个过场就好。Service of Songs 结束的时候同事们还一起到台上合照。

雨季的阿布贾

Jacob去世后的几天带着他巨大头像的Service of Songs 的海报便给贴在了电梯旁边,旁边还放了一个本子,欢迎大家留下写给他的话。那时候是尼日利亚的雨季,外面总是阴着天,湿漉漉的,办公大楼里面的空调开得温度很低,那似乎是纪念Jacob离开的季节。

King

这大概是我人生遇到的最好玩的一次追求了。

无聊的周末我去同事家跟她做饭聊天。我住在市中心的一个酒店式公寓,一个月的房租3500人民币左右,多数当地同事都承受不起这样高的价钱,他们一般住在市郊的居民区,房租每月在一千人民币左右,有自己的小型发电机应对常见的断电状况。每天接我上下班的司机住在机场路,一年的房租不到1000人民币,他的住处没有供水管道,需要自己在外面买水。和同事从商场里面出来的路上,看到倚在车边的男生打招呼,我们随口回应。

Keke是当地常见的公共交通

我和同事上了当地的蹦蹦车Keke, 虽然路上满是尘土,敞篷车倒凉快。keke开出去不到5分钟,我们发现旁边有一辆吉普跟着我们,我们慢他们也慢,我们快他们也快,里面的男生摇下车窗问我们去哪里,说要载着我们去。我们不答应的话,他们就一直跟着我们。Keke司机很无奈,说你们要付我钱。车里的男生爽快的将钱塞给了Keke司机,我们便上了他们的车。车里是兄弟两个,哥哥名字叫King,长脸,脸上似乎有刀疤,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弟弟J看着很年轻,笑起来有点羞涩。他们将我们送回住处,下车之前,哥哥要了我的电话号码。

周一下班,King说来接我,带我去看他工作的地方。我好奇又忐忑不安,下班看到停在办公室外的老吉普,里面还是兄弟两个,车里第一次听到Burna Boy觉得很好听。King带我去的地方是他的汽车修理厂,里面有黎巴嫩白人员工,半个身子在车下面,见到King还尊敬的打招呼。King得意的给我看他们即将组装好的一辆车,没有轮子,新刷的车身,悬在半空。烈日下,King卷起了大麻,谈着未来要扩大产业的理想。他弟弟J趁着哥哥离开的空隙,过来和我聊天,给我看他Instagram上自己设计的服装,当地的模特穿着颜色亮丽的运动服装很性感。那晚坐King的车回家,他说起自己在美国上学时候交的中国女朋友,他一直没能忘怀。

King的弟弟J约我出来几次都被我拒绝,那天是我27岁的生日,不想过早结束,刚好他和朋友在附近,我便去找他。这时候我已经不大理King了。J和几个朋友在garden里面抽大麻,喝小杯子装的姜茶。J是拉各斯男孩,来阿布贾的时间比我还短,他说起哥哥的老婆和孩子,说起自己之前在微软做程序员,虽然赚得多但是工作很辛苦,被老板坑的很惨,便辞了职。

初次相遇那天那天J坐在副驾驶,King开车。J讲当时是他说要哥哥跟着我,胁迫哥哥说如果不跟着我们他就下车,我惊奇故事竟然有这样的反转。之后两个人回我的住处看电影,酒过两循,他大概觉出了我对他并无感觉,一直询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他,让我既尴尬又好笑。看着电影他半身倚在地板上,抽着烟还是打瞌睡,烟头差点点燃我的地毯。J一直叫我给他我服装的尺寸,希望我能做他一次模特,穿他设计的衣服,只是那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次了。

作为中国女性,在尼日利亚会经常遇到当地人的追求,他们对我们的好感会给生活带来很多便利。南中国世界城书中讲到,在小北和广原西经常有非洲商人和女店员相互调情,但大致不过是做生意的手段,也会有穿着清凉的年轻中国女性,用身材吸引他们,骗走非洲商人的钱。

类似的,尼日利亚的确有一些Yahoo boy,以通过网络诈骗发达国家有钱的中老年女性为生,这些人也会受到当地人的鄙视。有些当地人看到当地男性和我或者我的荷兰室友走在一起,就会开玩笑说我们的男性朋友是Yahoo Boy。许多yahoo boy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走投无路才走上网络诈骗的道路。从实用主义的角度,两边可能都是缺啥补啥,尼日利亚的年轻人没有收入生活艰难,欧美国家的老年女性缺乏爱和关注。这和性吸引力在职场或者直播间作为一种议价手段有些类似,只是增加了一层不同国家和文化语境的微妙。

Jalmet

Jalmet是UNESCO办公室的门卫,阿布贾十一月的炎热夏天,初到办公室的我没有熟人,早上到办公室都跑到楼下来看鸟作乐。某个黄昏我和同事在体育场,看到天上自西向东飞不停的鸟群,一个小时也没断,我惊讶的问同事是不是每天都这样。他说:"是,这没啥好惊奇,你在非洲啊!" 即将下雨的时候也常见到天空中成群的蝙蝠。

雨前的蝙蝠群

Jalmet每天早上都开着玩笑开心地和我打招呼,我在办公室坐不下去的时候,就下楼来找他玩,他给我听尼日利亚音乐,跟我聊他新交的女朋友,因为嫌弃女朋友做家务不够整洁而吵架。Jalmet是所有门卫里面最热情的一个,他会和所有经过那个大门的人热情的打招呼开玩笑,这办公楼里工作的不少人都是Oga(老板), 处好关系即是他性格使然也是为了工作和未来。

的士drop的维护状况参差不齐

阿布贾路上打的的士车叫Drop, 类似于我们的出租车,一般是绿色或者红色,有的车很破烂,价钱也完全靠商量决定,没有打表一说。观察同事打drop的过程,一般是先将车拦下,对车和司机上下打量,然后讲价钱,谈不拢便叫司机开走,拦下一个Drop。阿布贾发生过一些绑架事件,所以上下打量的过程似乎很重要,一些穿着不整或者长相不善的司机就比较遭殃。南中国的世界城书中采访到的许多广州人对非洲人的不满是因为非洲人没有在公用电话亭,或者乘出租车时候支付应给的金额。这和尼日利亚人日常的打车方式分不开,算是文化差异造成的矛盾。

那时每次路上拦drop回家,Jalmet都会帮我记下来车牌号码,担心我半路被拐丢。搬到UN办公楼后,楼后有一条小道直通去往我家的公路,图方便的我总是在公路上拦Drop。某天在UN大楼里面一个陌生男子向我走来,也是联合国的本地员工,他面目凝重的说:“那天看你在公路上拦Drop,这样非常危险。我们当地人都有被绑架的风险,更不用说作为‘白人’的你。” 我看得出他真的为我担忧,以后也更小心。

在尼日利亚总是会有陌生人的特殊关怀,有段时间身体不太好,跟房东David聊天说起来,他很担心,说看我总是闭门不出,是不是缺乏锻炼,第二天便搬来一个锻炼用的脚踏车放在我房间。

春节那天带Jalmet去阿布贾中国商会举办的美食节,周六他来我家和我碰面。他转了两次taxi (大家拼车合乘的出租,是当地常见的公共交通),一次Keke,到了附近却找不到路。他没有谷歌地图,凭着电话里我的描述徒步了接近半小时才满头大汗地找到我。

在美食节现场大家排队领免费的食物券,我们到的稍晚,工作人员发现到场的当地人太多,食物券不够,便用中文说让中国人等等,再用英文对当地人说食物券都发完了。偷偷只给中国人,不给当地人。我争上前去据理力争,Jalmet在旁边很不好意思。那天他打包了不少吃的。在我家中听我和中国同学聊天,关切地问我朋友的情况。

尼日利亚人日常问候的时候总是喜欢一起问着你身边的人,比如现在和他们聊天,他们就问我我家里人怎么样,在加拿大的室友怎么样,你关心的人也都值得他们关心。

之后Jalmet一直邀请我去他家,却没能成行。他另外有木匠的本领,后来托办公室的Oga(老板)找到了在办公楼里的木匠活,终于不用在烈日炎炎下看门。从旧办公室搬走便很久没见过他,直到我快离开尼日利亚,去旧办公楼找他,他带着我去见他的新老板,跟楼里他认识的每一个人说我是他的朋友。

原标题:《尼日利亚故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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