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是谁止住伤口流血

2020-09-01 12: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字号

原创 朱石生 读库

“医学大神”系列十四册,重在介绍十四位标志性人物,除此之外的配角,书中只好从略。但其中有不少人值得拎出来单独讲讲,比如今天要说的这位,被后人尊为“现代外科之父”的法国医师帕雷。

外科与止血

说到外科,其实由来已久,古埃及三千年前的手术工具就已经很复杂,不仅有满足不同需求的刀,还有探针、镊子等等。

古罗马两千年前的手术器械,更是精致得让人想起现代医疗器械:

从这些器械,以及古埃及和古罗马文献看,他们做手术的技艺其实已经很纯熟,但古人没有真正有效的麻醉技术,所以他们不可能打开胸腔或者腹腔,给内部器官做手术。

那时候能做到都是体表手术,比如受伤之后处理伤口,如果伤得厉害,比如粉碎性骨折,没法给复原,那就干脆截肢。他们做截肢很利索,整个手术也就是几分钟的事。肢体截断之后,残端创面里的血管会哗哗的往外喷血。这情况必须止血。

怎么止血?

那个时候止血有标准程序。医生截肢的时候,旁边的已经准备好一炉旺火,把一根长柄烙铁在炉子里烧得通红。医生把一条腿截掉,徒弟就把烧红的烙铁“嗞”一下摁到创面上,血管壁的组织烧焦之后固结成一团,就等于封住了血管口。手术也就算做完了。

这是说中世纪早期。十五世纪出现火枪之后,外科医生的一个新任务是治疗枪伤。那时候治疗枪伤是用一种植物油,叫作接骨木油,把这油给煮沸了,趁着油还滚烫冒烟,哗啦一下给浇到伤口上,把伤口的肉都烧焦,然后医生跟伤员说,完事了,你到帐篷后面躺着吧,明早天亮还活着的话,就去领早饭。

这操作很残忍,但没人抱怨,因为当时从医生到伤员都认为这是救命必须付出的代价。那时大家认为火药有毒,这种毒会跟着子弹来到伤口里。为了保命,就得用沸油或是烙铁来化解毒性。

这些做法代代相传,每个学外科的徒弟都老老实实跟着师傅学。虽然都知道这很残忍,但既然祖师爷都这么做,自然是正确的,咱照着做就好。

堪堪来到十六世纪中叶,外科医生里出了个另类。他虽然跟师傅学了这套做法,但他总觉得这做法不合适,对病人太残忍。

这个另类医生的名字叫安布鲁瓦兹·帕雷(Ambroise Paré)。

帕雷其人与伤口止血

帕雷1510年出生在法国西部一个小地方,叫拉瓦勒。他父亲靠做各种箱子为生。做箱子手上的切削功夫要好。帕雷后来手术做得好,估计是有遗传的底子。但是他对做家具兴趣不大,刚好邻村有个表哥是做外科的,于是15岁上帕雷就去给表哥当学徒,后来又跑到几百里地之外的巴黎圣父医院,给医院里的手术师做跟班。这让他有机会解剖很多尸体,也学到很多有用的医学知识。

1537年,帕雷27岁,技术已经很不错,下一步应该是参加理发手术师资格考试。

没看过“医学大神”的读者可能奇怪,理发和手术怎么扯到了一起?诸位有所不知,自从外科发达的古罗马衰败之后,欧洲一千多年里没有真正的外科医生。谁有个跌打金创,都是请当地理发师给捣鼓一下了事。日子久了,成为习俗,就有了理发手术师(barber-surgeon)这种身兼二职的古怪行当。

对当时的帕雷来说,拿到资格证书就可以正式开业,但他交不起考试费,就打算到战场去做手术。这其实是赌博。到战场当随军手术师未必就能挣钱。那时若是打仗,部队出发之前,军官们会找一些牧师,一些妇女(负责用嘴吸伤口),还有一些手术师。这种随军手术师没有固定工资,靠病人“凭良心”打赏。技术过硬的勉强能挣口饭吃。手潮的,辛苦半天拿不到钱,或许还挨揍。

帕雷第一次随军出征,跟的是一位叫蒙特简的将军。蒙特简带领法国军队翻过阿尔卑斯山,来到意大利的都灵。他们目的是拿下都灵。但是意大利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蒙特简攻不破城门,就打围困战。一围就是好几个月。

那时候打仗有火枪了,不过那是滑膛枪,基本就是木把上面捆一根铁管,每次发射需要临时往枪管里填火药和弹丸,然后用火捻子点火发射。这样子弹打在人身上的时候,还能带一点火药渣子,大家认为这东西有剧毒,必须消毒,消毒的祖传方法就是用沸腾的油,帕雷在战场,来一个伤员,他就舀一勺沸油,哗啦浇到伤口上。

浇完了他也没时间安慰惨叫的伤员,他得去招呼下一个。战斗很激烈。一拨又一拨士兵被抬下来。都是枪伤,都需要马上救治。天擦黑的时候,帕雷忽然发现,带来的接骨木油都用完了。

帕雷刚出道,连资格考试都还没参加,这么个新手,当时却没慌乱。他临时配了个方子,是用玫瑰油,蛋黄和松节油混合,弄成一种糊糊,他就用这种糊糊给剩下的那些伤兵做了处理,就这么直接敷的,没煮沸。

没煮沸,是因为他一直就对这个沸油浇伤口的做法不待见。都说做外科的必须心狠,但帕雷天性心软,浇沸油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在犯罪,只不过那是师傅教的,也是所有外科医生干的,他只能照办。现在既然自己在配药,他就不想再给煮沸了。

但这毕竟是打破了整个外科行业奉行的标准操作,结果会怎样?如果火药里的毒真的发作,病人会不会七窍流血,半夜暴亡?

帕雷心中忐忑,一宿没睡好。第二天刚见亮,帕雷就赶紧起来查看伤员情况。他看到的是情况是这样:用沸油处理伤口的士兵依然在痛苦呻吟,伤口肿胀得厉害,而且人在发烧。其中有几个半夜里就挂掉了。用新配方处理的那几个伤兵,个个都说晚上睡得挺好,醒来更觉得好多了。

帕雷看看他们的伤口,创面干净,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有愈合表现。

帕雷的方子,其实还有不少冗余成分,但他选用了松节油,这是他能成功的关键。松节油里的蒎烯(松油烃)有杀菌消毒作用。蛋黄呢或许能形成一层膜,防止污物继续污染伤口。但是不属于必须。至于玫瑰油就完全是多余了。

帕雷能想到用松节油,不是靠撞大运,而是因为他平时就好学。一般人学手术,就是跟着师傅做,比着葫芦画瓢。帕雷不喜欢那样。他跟师傅学手艺之外,还自己找书看,甚至维萨里刚出版的《人体结构》他都看。另外他常收集民间偏方。当然,只是收集偏方,成不了好医生。各国的民间偏方,九成九都是传说,直接信偏方的或许能成为游医,但成不了帕雷。帕雷打听偏方,但不是拿到一个信一个。他要检验。检验之后看到有效的他才真给人用。

帕雷的这种探索习惯,让他平时就很喜欢搜集各种方子。他的检验习惯,又让他不会轻信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方子。他要看到证据才会相信。检验的时候他甚至会设置对照组,确保实验组有效不是因为巧合。这做法在那个年代非常超前。有这样的思考能力,他能比别人积累更有用的知识也就不奇怪。

随军征战两年,帕雷多少有了点积蓄,于是他回到巴黎,1541年通过资格考试,成为有照的手术师,然后又随军出征。他活了八十岁,其中大约有三十年是在战场上度过。

帕雷的下一个重大成就是改良截肢止血方法。

缝线结扎与止血钳

前面说过,那时候做截肢手术,标准的止血方法就是用烧红的烙铁把伤口组织给烫糊了,于是就不再出血。但是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疼痛不说,烫熟的肉随后很可能坏死脱落。

有没有别的方法?

其实古人就有过建议。盖伦是神级的欧洲古代名医,他一千多年前的著作里就提到用缝线结扎血管,用这种方法来止血。不过盖伦举出的例子都是小型伤口,比如做膀胱取石术的会阴切口,没提到会切断大动脉的手术,比如截肢。

帕雷的师傅则告诉帕雷,烧红的烙铁是给截肢创面止血的唯一方法。

做徒弟的帕雷不能质疑师傅的说法,但他自己喜欢读书,知道盖伦说过缝线结扎这种技术。等到他自己做截肢了,每次看到烧红的烙铁“嗞”在伤员伤口上,听着伤员那份惨叫,他就总是忍不住想到这个技术。

为什么咱不能用这个给截肢止血?

不过,做这种尝试风险很大。截肢创面暴露的都是大动脉,比如肱动脉和股深动脉。这些动脉被截断,血不是流出来,而是喷出来,就像高压水枪那样喷。这么凶猛的喷血,如果不能及时止住,几分钟之内伤员就挂掉了。

帕雷不敢轻易尝试,他想先征求一下同行的意见。战争间隙回到巴黎,他去找两个手术师朋友,李维埃和拉斯,问他们的意见。李维埃劝他别胡思乱想:“古人难道不比我们聪明?如果缝线能行,古人早就用了。盖伦说的缝线结扎,只是用在小创面上。”

帕雷说:“有个士兵额头受伤,头皮都掀开了,血喷得很猛。我用缝线结扎,血止住了。当时你们都看到的。”

拉斯说:“这不一样。那根动脉小多了”。

帕雷说:“如果你能用绳子扎住钱袋的口子,你肯定也能用绳子扎住面粉袋的口子吧?”

李维埃和拉斯想了想,还真没理由反驳。

帕雷决定下一个截肢手术要尝试缝线结扎止血。

1552年,法国跟德国打起来了,帕雷随罗翰将军出征,依然是作军医,依然是各种战伤,各种包扎。

一天凌晨,德军例行对法军营地发炮的时候,一枚炮弹落在罗翰将军的帐篷里。不过罗翰当时正在巡营,所以幸免遭难。但是他的一个贴身军官被打中腿,粉碎性骨折,必须截肢。

截肢无非是老套路,不到三分钟帕雷就做好了。接下来旁边的小厮举着烧红的烙铁走过来,帕雷却摆摆手,让小厮站一边等着。然后,帕雷从手术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针线,两手一阵飞舞,旁边的小厮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帕雷在干嘛,他就已经把创口里的所有主要动脉结扎完毕。

小厮看着鲜活的伤口居然不喷血,瞠目结舌,以为帕雷用了什么妖术。下意识的继续把烧红的烙铁递给帕雷。帕雷看着平静的截肢创面,抹了抹汗,说:收起来吧。我们以后再也不需要这东西了。

这是帕雷第一次用缝线结扎止血,效果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这军官后来装了个木腿,退役回到家乡。在家乡,他逢人就说:我真的是幸运。我见过那些被烙铁烫得只剩半条命的人。帕雷医生没烫我。他就用针线给止住了血。针线!就是你们娘儿们缝衣服的针线!

帕雷没为这个给自己挂锦旗。他在给朋友的一信里说:“治疗他的是我,治愈他的是上帝。”

那以后帕雷真的不再用烙铁,而是用缝线来止血。为了加快缝线结扎的速度,他设计了一种“鸦喙钳”,这就是现代止血钳的前身。这种钳子的尖端就像一个镊子,在手术创面看到喷血的地方,就用这种钳子对着喷血口的地方夹下去,这就可以把血管口封死,当时血就不再涌出。然后用钳子把血管稍微提起,用缝线扎住血管末端,就可以彻底封死血管,即使松开止血钳也不会再出血。

帕雷设计的一种“鸦喙钳”

御医与公仆

1552年,帕雷的名声传到旺多姆公爵安托万的耳里。安托万有心招揽,请帕雷跟自己作随军手术师,出征皮卡第。帕雷开始不怎么感兴趣。这个安托万不是一般的将军,是个大贵族,势力很大,后来还成了纳瓦拉国王。跟这么显贵的人物做跟班,可能很受约束。帕雷试图婉言谢绝,说我太太生着病呢,我得待在巴黎照顾太太。安托万说不对吧,您太太不是外伤啊。要说瞧病,巴黎有这么多好医生,一准能照顾好您太太的。帕雷借口被识破,只好答应了安托万,跟这他出征法国北部的皮卡第。

帕雷到那儿没多久,有个营地来人请他去治疗一位参赞的军官。参赞四天前被敌人的大炮打碎了腿骨,并且请他们营地的随军军医给处理过了,不过伤情不见好转。帕雷查看伤口,没看到有任何处理过的迹象,就问参赞之前做了什么治疗。参赞说,那位军医念了一段治疗骨折的咒语,然后就走了。

帕雷猜想那军医是看到伤势太重,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这么忽悠。别人不知道怎么处理,帕雷是知道的。他给参赞敷药,上夹板,做牵引,参赞很快开始康复。

安托万虽然抓帕雷的差有点霸道,但是是个识货的人。几天下来,他对帕雷的医术十分钦佩。于是战事结束之后回到巴黎,安托万就带着帕雷去见当时的国王亨利二世,说陛下我想让您见见这人。这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说完了,亨利二世说,这么厉害,那这位帕雷,您不用回去了。您就留我宫里,给我当首席手术师好了。

就这么着,42岁上,帕雷成了宫廷御医。而且,这一上去就下不来了。他后来一直当御医,前后服务过4个国王:亨利二世,弗朗西斯二世,查尔斯九世,亨利三世。

他服务的第一个国王是亨利二世。不过,给这个亨利二世做御医不是个轻松差事,因为这个国王实在太活跃了点儿。他嫁女儿的时候,庆典不是酒宴,而是举办骑士大比武,而且自己亲自下场,不料出了意外,被矛杆残端刺入眼眶。帕雷和从西班牙赶来的维萨里一起抢救都没能救回来(详见《医学大神》之《天才永生:维萨里与实证解剖》)

现在帕雷不差钱了,于是除了在塞纳河边有住宅,还在郊外置办了一个农庄,在那里开了个葡萄园,用葡萄酿酒,而且很真心相信葡萄酒能治疗不少疾病——那时是16世纪,帕雷再聪明,也不可能完全不受这种民间传说的影响。

1574年,帕雷的第一任妻子去世,他的续弦叫杰奎琳(Jacqueline)。那时帕雷已经64岁,依然精力旺盛,跟杰奎琳一口气生了七个孩子。

进入宫廷当御医之后,帕雷临床活动没以前活跃,但也还是保持一些学术活动,比如改进治疗气胸和慢性皮肤溃疡的方法,探讨内脏坏死的表现。他最早摒弃用阉割来治疗疝气,大力推介用疝气腰带来做治疗,对假肢的制作和安装也很有研究。他描述了幻肢疼痛,认为是大脑产生的虚幻感觉。现在医学界普遍同意这一说法,但是当时大家对大脑感知功能了解不多,帕雷的这个观察算得锐利。

帕雷另外有个观点也颇为超前。他说对于养病的人需要充分休息,所以安静的环境非常重要。病房应该远离各种噪音,远离教堂钟声,远离铁匠铺,远离有马车行走的道路。他告诫亲属,不要无谓的去探视病人。让病人安静休息,是对病人最好的关照。

除了外伤救治,帕雷对产科也很有心得。他曾经重新采用希波克拉底发明的胎足倒转术,让臀位的胎儿也有可能安全生产。在当时,如果不会这种技术,难产的胎儿只能分解取出(细节就不说了)。

帕雷对各种神奇民间方术都不会轻信,如果谁坚持说某某秘方有神效,他会验证。而这些江湖流传的东西,一旦验证,结果自然都比较难看。当时民间传说,有一种叫作“马宝”的东西是神物,吃了可以解百毒,大致就跟《碧血剑》里的朱睛冰蟾差不多。

所谓马宝其实也就是马的消化道结石。胃肠蠕动的研磨让这种东西外表晶莹,黄黄绿绿看起来有点稀罕。看起来稀罕的东西,老百姓往往就认定有某种神奇药性。相信马宝的人不停跟帕雷说,这是真的,我亲眼见过,不信咱试试。

帕雷说那就试试吧,不过这要试就得让人吃毒药,这才可能检验马宝是不是真能解毒。可是帕雷认定所谓马宝解百毒是扯,那么逮谁来做这个实验都可能出人命。帕雷是好人,不想为揭穿一个愚昧传说就整死一个无辜的人。那么变通一下,就找个死囚吧。死囚反正就得死。

帕雷找来一个死囚,说:我给你喂一种毒药,接着就用马宝给你解毒。如果解毒之后你没死,我们就释放你。要是死了你也不用怨谁,你本来就要上绞刑架。如果答应跟我做实验,你还有希望活着出去。

囚犯同意了。

试验结果,囚犯服毒7个小时之后死亡。

马宝的神话就这么给他破解了。

帕雷给四个国王做过御医,第三个雇主国王查尔斯九世有点好摆谱。他问帕雷:“我是国王。你给我提供的服务,应该比给那些穷人的要好吧?”

帕雷说:“陛下,很抱歉,这没法做到。因为,我给穷人提供服务的时候,一直都是尽最大努力,跟我给国王服务没什么区别。”

帕雷说这话不是说他有什么阶级觉悟的讲究。“人民公仆”成为一种闪光名词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何况他说这个的时候旁边也没人民,只有国王和廷臣。

他也不是故意气国王。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治病确实不看身份。一次他随部队出征德国,一个穷出身的士兵受七处剑伤,连颅骨都给刺穿了。战友们正准备撤军。这个兵反正人要死了,没必要带走。所以大家就挖了个坑,准备当时就把他埋了。帕雷看了看这个兵的伤情,说,别埋他。我想试试救活他。

士兵们都觉得他疯了。但是帕雷最后还是说服了士兵,把这个伤兵带在辎重车上,他在治疗笔记里说,这一路上,他“一人扮演了医生,药师,手术师和厨师”。几天下来,他居然真的治好了这个伤员。

当兵的重感情,看到帕雷为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兵这么尽心治疗,而且真的给救活了,都挺感动。驻扎休息的时候,每个士兵都给帕雷一个埃居。这是法国货币。那时候的埃居是真的用金打造的。

还有一件事,能看出帕雷对穷人的态度。不过这个故事得从法国国王亨利四世说起。亨利四世继位国王的时候,遭到一股大势力的反对,为的是教派之间的争执。亨利四世信的是基督教的新教。但天主教廷不喜欢他。对天主教廷来说,新教属于异端。所以亨利四世继位的时候,天主教廷就领导天主教徒抵抗。

亨利四世当时是在老家纳瓦拉。他带兵杀到巴黎,打算武力迫使天主教廷屈服,但是天主教徒占人口90%,人多势众。他们据守巴黎,亨利四世一时不能破门。城内百姓饿得把教堂墓地的尸骨挖出来磨粉做“面包”吃——然后毫无意外的就死了。这天巴黎城内天主教大主教出巡,一大群老百姓拦轿喊冤,祈求他放弃抵抗,换取和平。他拒绝了。

80岁的帕雷也在巴黎城里。看到这个情形,他走到大主教面前说,您看看这些人,他们都快饿死了。上帝给了你权柄,大家都知道您如果说停战就可以停战。只要停战,这些饥民就不用死了。难道和平不是上帝的旨意吗?照应一下这些穷人吧。上帝会记得您的功德。

帕雷这么做,其实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因为有人一直怀疑他是胡格诺教徒,就是基督教新教在法国的一个分支。

帕雷是不是胡格诺教徒,我们没法知道。因为,即使他真的是,他也不敢说。在公开场合,他一直都说自己是天主教徒。那时在法国,胡格诺教派被视为异端。天主教为了打击异端,不惜动手杀人,1572年8月就发生过天主教徒针对胡格诺教徒的大屠杀,连帕雷都差点被牵连,因为有人指控他是胡格诺教徒。国王查尔斯九世不相信帕雷是胡格诺教徒。但宗教争端是大事件,教徒冲杀之际,连国王都不敢公开袒护帕雷,只好把他锁在一个宫廷的一个大衣柜里才逃过屠杀。

这种氛围下,帕雷当时这么当面质问天主教的大主教,很可能会被狂热的天主教徒指控说他是胡格诺教徒。

好在大主教只是没答应帕雷的请求,没去猜疑他的宗教身份。帕雷一生救人无数,凭这份人品,就算是大主教也不好为难他吧。

贡献与局限

帕雷不是完人。

帕雷在当时是外科国手,他发明的伤口止血制剂曾经风行一时,而缝线结扎止血更是沿用至今,但如今回望,帕雷的许多观点和技术已经过时。毕竟在他那个年代,医学顶梁柱还是盖伦学说,迷信横行,人们不知道血液是循环的,不知道微生物导致疾病。

活在这样的时代,帕雷免不了有很多误区。比如,他曾经提倡给长牙的婴儿切开牙龈,用这种方式来帮助出牙。这是因为他认为长牙困难是因为通道受阻,而且他以为长牙受阻会导致死亡。他倡导的这种做法延续了好几个世纪,一直到19世纪末才被质疑。他以为葡萄酒有治疗作用,也是时代局限使然。他写过一本叫作《魔怪》的书,里面记载的很多海怪或是邪灵的传说,其实都是类似聊斋的流言。

尽管如此,帕雷的外科技术仍然远胜同时代人。他做过的一些手术,即使在今天的外科医生眼里也属于高难手术,他对穷人的善意更是有口皆碑。

帕雷的时代,理发手术师属于匠人,不能上大学,于是都不懂拉丁文,而欧洲所有医学文献都是用拉丁语书写。维萨里的划时代著作《人体结构》出版之后,帕雷觉得这样翔实的解剖学书籍对从事外科的人来说是无价之宝,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同行都不懂拉丁文,于是请人把《人体结构》翻译成法文,这样至少自己的法国同行就有机会一览这部划时代的奇书。他的这些努力让外科一行摆脱传统的匠人范畴,开始具备现代医学风范,因此后人把他称作“现代外科之父”。

帕雷一生忙碌,几乎就没有因为健康原因停止过工作。唯一让他觉得有点不方便的,就是一次腿骨骨折留下的后遗症。他曾经被毒蛇咬过,不过他自己及时治疗,没有什么明显后果。他甚至患过鼠疫,好在他体质硬朗,鼠疫只在他脖子上留下一个痈疮瘢痕,没有别的后遗症。

帕雷活到80岁。在那个年代属于极不寻常的高寿。这算是上帝对人类的眷顾吧。这样的圣手名医,多活一年,就可能多几十个病人获救。

关于帕雷的死,跟帕雷同时代的宫廷记录员皮埃尔·德莱斯图瓦勒在他的宫廷日志里写过这么一段:

1590年12月20日,星期四,圣托马斯日的前夕,国王御用手术师,博学的行业大师,安布鲁瓦兹·帕雷在巴黎自己的住所去世,享年80岁。

德莱斯图瓦勒写的是宫廷事物日志,是为宫廷做文书记录,并不是准备发表的书籍或是悼词。但是这段记录语气十分恭谨,也算是从一个侧面折射了帕雷在时人心目中的地位。

帕雷去世之后,遗体安葬在圣安德烈教堂墓地。1807年这个教堂毁损,帕雷的尸骨被转移到巴黎地下墓穴。

帕雷小传

帕雷1510年出生在法国西部一个叫拉瓦勒的小村庄,父亲是家具手艺人。帕雷少年时到村里神父家做小厮,负责看管牲口、打理花园之类。有一次神父的朋友患病,到神父家里接受手术治疗,帕雷旁观了整个过程,兴致盎然,于是决心学习外科技艺。他跟一位理发手术师做学徒,出师之后离开家乡到巴黎开业。

1537年,法国跟意大利发生战争,帕雷觉得在战场上能为大批士兵疗伤,是提高水平的好机会,就主动跟随部队去到前线服务。

当时治疗枪伤的标准做法是用沸油浇淋伤口。在都灵战场,战事激烈,送来的伤兵特别多,傍晚时分,帕雷手里的沸油用完了,他临时用常温的松节油加入玫瑰油和蛋黄,调制成一种复合制剂,不料效果远胜沸油。此法日后成为通行的枪伤治疗技术。

1552年他又废弃以烧红烙铁炙烫伤口止血的传统操作,改用缝线技术止血,效果良好,后来也成为外科伤口止血的常规。

当时理发手术师属于匠人,不能上大学,于是都不懂拉丁文,而欧洲所有医学文献都是用拉丁语书写。维萨里的《人体结构》出版之后,帕雷觉得这样翔实的解剖学书籍对从事外科的人来说是无价之宝,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同行都不懂拉丁文,于是请人把《人体结构》翻译成法文,这样至少自己的法国同行就有机会一览这部划时代的奇书。他的这些努力让外科一行摆脱传统的匠人范畴,开始具备现代医学风范,因此后人把他称作“现代外科之父”。

本文作者:朱石生

前医生,科普作家

原标题:《是谁止住伤口流血》

阅读原文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