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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苏州河而行·寻影|M50创意园区的深处

周仰 等
2020-09-07 16:45
来源:澎湃新闻
城市漫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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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沿苏州河而行”仲夏观影会上,播放了两部专题片,都和M50创意园区有关。从艺术园区到观看苏州河的多重纬度,再到城市的变迁,嘉宾们也在讨论中给出了自己的思考。在本文的第一部分,摄影师周仰回顾了她和同学们在大二时(2006年)为课程作业拍摄这部专题片的经历。

周仰和同学在大二时做的专题片《城市记忆的守望者》。(14:43)
虽然生长在上海,我却一直觉得与苏州河没什么交集,至少从未在苏州河边居住过,印象中也没有经年累月地去河畔的某处。然而,当我重新沿着苏州河漫步,一些久远的记忆开始泛起——在苏州河边,实际上是在M50创意园区的深处,曾经有一个地方是我经常踏足的。

   

   

   

2016年,M50园区19号楼  本文图片均为 周仰 图

第一次去寻找那幢靠着苏州河的19号楼,是2006年秋天,我和拍摄专题片的小组搭档A小姐在M50创意园区里转了好几圈,却找不到标号19的那幢楼。那时我们在读大二,为作业短片寻找拍摄对象。来这里之前,我们从网上读到园区里临苏州河的19号楼里面有个韩妤齐老师,她是最早在苏州河畔的工厂区租工作室画油画的艺术家之一。早在2003年,这些工厂、仓库面临拆迁时,她也是积极联络城市规划专家和其他艺术家和画廊一同保护这个地方的人。那时,旧工业建筑改造艺术园区的实践尚不为国内大多数人所知,但是韩妤齐等人紧急制作的保护利用方案竟奇迹般地起了作用,M50创意园区被保留了下来。

韩妤齐老师

虽然“事件”早已结束,我们仍然想拍韩妤齐老师的故事。终于,在园区最北端的角落,我们找到了一个楼梯,通向一扇紧闭的红色房门,上面依稀印了Image Tunnel(意为“影像隧道”)字样,根据网上的资料,这就是韩妤齐工作室的名字。不过门是关着的,没有人应门,只有一个电话号码。那一刻我好像忘记了自己有“拨出电话恐惧症”,直接就把电话拨了过去。我们就这样约到了韩老师进行采访,还拍了她的新书发布会。

那个时候,M50隔壁的上海阜丰面粉厂仓库还留有四幢残破程度不同的楼,其中两幢比较完整的洋房建筑,都挂有保护建筑的身份牌;另外的两幢,其一靠近莫干山路,钢筋水泥建造,四四方方并没有什么特色,已经拆得只剩“骨架”,另一幢靠近苏州河,从昌化路桥上看最为清楚,也是红砖的建筑,挺好看的,原本用途不明。这四幢楼之间,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荒草,从初夏到初秋,常常开满了黄花。

   

   

   

2006-2007年,阜丰面粉厂尚存的废弃建筑。

这片面粉厂的荒地由围墙圈起来,但在昌化路桥南侧桥头,有一处小小的缺口,人可以溜进去。第一次进入那片荒地,也是为了拍那个作业短片,却发现这样一片都市中的“功能真空”地带,竟然吸引了许多摄影爱好者以及婚纱、写真的拍摄团队。那段时间,我也刚刚开始意识到对摄影的兴趣(虽然从小就看着我爸在卫生间放印照片),常常和一些热衷于拍人像的摄影爱好者去外拍,这片“宝地”也自然成了我们常去的地方。

让这种简易版“都市探险”变得更刺激的是,这一地块有个看门老头,常年呆在面粉厂对着莫干山路门口的小屋里,有时他察觉到有人进入了地块,便会来驱逐,于是拍摄又增添了游击的乐趣。在面粉厂荒地最“热闹”的周末,摄影爱好者、玩Cosplay的年轻人、婚纱写真,不同目的的人带着相机三五成群涌入,总是让看门老汉应接不暇。当然,后来当我真正有了自己的创作方向,就不再参与这类爱好者的拍摄了。如今看来,那时拍的实在不能算什么好照片,甚至当我翻遍硬盘试图找到那几幢楼当时样子的影像,竟发现只有些看不出建筑全貌的局部,几乎没有按照“文献”思路的记录,实在遗憾。

“上海最小的电影院”。

那些周末的外拍基本上也在2007年,与此同时,韩老师决定每个周末在她的空间放映独立影片。这个被称为“上海最小的电影院”的空间非常简单,屏幕是一面有点斑驳的白墙,一个投影仪,几条板凳,观众人数也很不确定,有时候只有几个人,有时候又挤到要站着。放映以年轻导演的独立纪录片居多——但也放映过诸如彭小莲的《美丽上海》等成熟导演的电影,彭小莲也与那些年轻人一样完全没有架子,来到现场和观众交流。实际上,大三那年我的课表上也有纪录片课程,但课堂上看到的片子远远不及在韩妤齐的空间看到的多,朱鹰文的《秦关路十号》、张侃文的《80年代荷尔蒙》等一大批中国优秀的独立纪录片我都是在这个最小的电影院里看的。我对纪录片着迷,后来大学本科的毕业论文也写了纪录片方面的课题。

或许是因为我总是去观影,并顺便拍些现场的照片,总之不知怎么搞的,我慢慢竟成了韩老师认定的团队成员之一了,她常常想到什么新的创意,便第一个给我打电话,那段时间她做了很多有趣的小东西,漂流瓶、香水,等等。一个冬日,我们把写上“Image Tunnel起航”字样的大轮胎绑到通往小屋三楼的铁楼梯扶手外侧,这里算是有了“地标”。那个当初找了很久的门,变得跟自家门一样熟悉。

   

“天安千树”原址建筑,现已拆除。

目前在建的“天安千树”。

2010年从英国毕业回来后,我有了新的工作和创作方向,去Image Tunnel的次数便少了,但每逢跨年,还是保持着与韩老师和工作室的新旧小伙伴们一起联欢的习惯。那期间,面粉厂的荒地开始被推平,靠着莫干山路的空架子大楼不见了,靠着苏州河的红砖房也没了,另外两幢则在视线之外,据说是没有拆掉。面粉厂地块里,新的大楼一点一点建起来,并不算很高,层层叠叠的阳台之间,还有许多如同上海那些新公房上落水管的灰色装置——后来发现,这楼竟是设计了上海世博会英国馆的英国著名建筑师托马斯·赫斯维克(Thomas Heatherwick)的作品,这些“落水管”则是用来做绿化的,人称“一千棵树”(1000 Trees)。走在昌化路桥上,我还是很不喜欢“落水管大楼”,眼睛总习惯性去寻找记忆中的老楼——不过,随着13号线乘坐习惯的养成,我也很久不走昌化路桥了。

记不清是2014年还是2015年,韩老师突然与M50园区出现了矛盾,19号楼被锁上。依稀记得有一天,我和韩老师的另一位朋友一大早来到遥远的普陀区人民法院,旁听她与M50的官司,那好像是第一次开庭,没有当庭判决。这官司后来怎样,我也没有听说。到了2016年4月,韩老师最终决定将19号楼内自己的物品搬离,M50也同意开锁,至于双方的控诉和反诉,以及赔偿事宜,似乎都不了了之了。4月16日是Image Tunnel在M50的最后一天,我带着许久未用的禄莱双反相机和冰箱里最后的几个120彩色负片胶卷,来拍摄她在这个地点最后的身影。走上有点摇晃的木楼梯,19号楼的小屋里不再像平时那样充满了“有秩序的混乱”,而是真正撤离时的凌乱。韩妤齐在指挥工人搬东西,似乎有些焦虑。我给相机装上胶卷,四处晃动。说是记录这里的最后一天,但我并没有打算“纪实”,给韩老师拍了肖像之后,我开始在空间中做不同的尝试。后来,三卷底片相继扫描出来,韩老师看到照片说,里面有神异的存在。

韩老师和她的学生对19号楼三层的栏杆进行装饰。

从记忆里打捞的这段与苏州河相关的故事算是告一段落了。离开了苏州河边,韩老师还在继续做各种创意和写作,也时常和我通电话。我也依然会去M50园区中看展览,甚至还在其他朋友开在其中的空间做了展览,但如19号楼那样熟悉到仿佛“回家”一样的空间,就再也没有了。

“沿苏州河而行”仲夏观影会 海报制作:陈鑫培

在本文的第二部分,首先播放的是摩尼朱2005年时为光线传媒拍摄的苏州河专题片。巧的是,里面也出现了M50和韩妤齐老师。当时的片子是用录像带拍摄的,为了此次观影会,摩尼朱首次把录像带转成了数码格式,并重新剪辑了一个版本。

摩尼朱2005年时为光线传媒拍摄的苏州河专题片,2020年8月重新剪辑。(18:57)

仲夏观影会的嘉宾在观看以上两部专题片后的讨论

摩尼朱:当时(2005年)拍的片子其实整个线路(从四行仓库到M50)的策划是丁大闻,他对这一条线上都非常熟悉。当时M50的艺术家是片子里最丰富的一个部分。整个片子是把一个很多年前粗编的带子,用线性剪辑的方式剪的,所以现在拿出来之后,我也没有办法把它的两个声道拆分,大家会听到这个声音非常奇怪。但是这个音乐我觉得蛮有意思的,是当时台湾的一家唱片公司给到光线传媒的一个音乐上的赞助,它的名字叫《Shanghai Lounge》,其实是一首国外的影视音乐,《花神咖啡馆 Café de Flore》的乐曲原声。《Shanghai Lounge》这张专辑请了很多国外的音乐人(来创作),但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上海,他们想象上海大概是一个什么样子,然后写了很多曲子,这就是其中的一支。我当时是先听了这首曲子,然后才开始剪这支片子,剪到后来感觉还不错,所以在最近一次跟澎湃城市漫步重新走了一遍苏州河之后,我又剪了条小片子,还是用了这个音乐以及它的另一个版本。我觉得当时拍这支片子其实对我个人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摩尼朱2020年7月参与“沿苏州河而行·唱桥会”后制作的VLOG(07:07)
btr:因为我本身住在西康路、昌平路那里,离M50也很近。2004、05年时候我也经常去拍拍照片,所以对那些东西特别熟悉。我在摩尼朱的片子里看到很多故人,比如说劳伦斯(香格纳画廊创始人),他原来那么多年都没有变老,就是(看片)像(坐)时光机一样。

这里面的几栋建筑后来又被拍(进)了电影,《色戒》有一幕戏是在M50那一栋被保存下来的楼里拍的。再回到M50的那些场景,我觉得这些都为我们去理解或者想象苏州河提供了不同的维度,有文化的、历史的或者说一种幻想性的(维度),比如说现在苏州河里面没有美人鱼,但因为一些虚构作品,它成为了我们想象苏州河的某种方法,这样的维度我觉得是多种多样的。

所以我觉得,这个观影会非常有意思的是,我们不是为了学术研讨,不必拘泥于其中某一个维度来展开。影像给我们提供了那样丰富的东西,我们可以从各种各样的角度去切入,去体会,去体验,去想象苏州河,我觉得这也非常有意思。

徐亚萍:摩尼朱的片子其实唤醒了我的一些记忆。因为我大学是在上海读的,后来才离开,我就想起其实在2005年的时候,我是去过莫干山路50号的。那个时候有很多开放式的展览,尤其是一些摄影展、画展。因为我本科是学编导的,那时我跟很多朋友一块去看过那些展览,但是我对那个空间的记忆在看这个片子的时候才被唤醒。

当时我们有一个老师叫亚历山大飞苹果,他本身也是一个外国人,在上海(经历)都市开发的这样一个过程。他也在莫干山路50号建了自己的一个工作室,甚至被写到了一部小说里。我们毕业的时候也做了一个展览,在比翼艺术中心,其实多多少少都跟苏州河旁边的这些城市更新的过程相关。

武林:摩尼朱和周仰拍的纪录片里面都有提到韩妤齐老师,我在《回到苏州河》里面也看到了有关她的片段。她说当时上海想打造东方的塞纳河左岸,就是苏州河边的那个场景。

其实我是一个“喜新怀旧”的人,我除了怀旧以外,也喜欢新的东西。如果大家知道苏州河历史的话,都知道在工业时代的上海,苏州河的环境其实不太好,我希望它的环境越来越好。前几年得到一个消息,苏州河(两岸步道)马上就要贯通了,我也蛮期待的。

之前想到过一个建议,就是说苏州河除了河水整治,还有一些过去规划上的原因造成了像中原两湾城这样的大型居住小区,如果大家去过那边的话,(看上去)蛮压抑的。在最近的规划过程中,希望规避一下这样的一些问题。据我了解,以后苏州河的(新建)沿河建筑的高度都会有一些规定。

刚刚纪录片里面的M50(旁边)那个场景,现在有个“千树”(1000 Trees),大家有可能知道,是“空中巴比伦”这样的一个新的综合体。几年前我去的时候那边其实是个公园,大家可能有印象,就是苏州河2014年出了一条水上巴士线路,当时我特别想坐一坐。但是去的那天很不凑巧来了台风,后来水上巴士就永远地停运了。这件事情就挺可惜的,我耿耿于怀。

摩尼朱:我非常同意武林喜新不厌旧的观点,因为当时我在2005年拍苏州河的时候,跟所有的艺术家一样,我被他们的情绪煽动,为什么(园区)要拆?后来这么多年(工作里面),我更多地是偏向于拍旅行节目,去全世界各地拍城市的变化和规划。这么多年过来之后,我的想法有一些改变,就是说其实这是一个历史的趋势。

M50的过去,无论它是莫干山路50号,还是M50,它都是一个阶段,都是一个时间的碎片里的切面。我作为一个独立纪录片导演,观察它就是我能做的所有的事情,我把它记录下来,对于未来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我们不能阻止这个城市去生长。有时候我们觉得欧洲有很多小的城市非常漂亮,它一直停留在中世纪的样子,可是想想如果我们的城市也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可能也没有那么多层次,也没有那么好玩,这可能就是我现在去反思城市变化的过程。我现在也在思考,要拍一个新的(系列),可能是关于中国各个地方,包括二、三、四、五线城市的一些极其魔幻和当代感的建筑,可能这就是建筑师、中国人、人类脑子里的脑洞的对外投射,这也是我最近思考的问题。 

我其实不能算是完全的上海人,但我觉得应该再多花一点时间去关注上海,还有整个中国的变化。我觉得这几年的中国其实是非常值得记录的,一个很大的(城市化)浪潮。所以我也想有时间去沉淀下来,做一些更长的,满足内心需求的片子。

(作者周仰系摄影师、译者、摄影教师。实习生刘懿琛对本文亦有贡献。)

    责任编辑:沈健文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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