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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 | 徐则臣:十年一觉北京梦 / 郑润良:看看王传宏怎么“跳舞”

2020-09-07 07: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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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

十年一觉北京梦

文 | 徐则臣

作家的生活轨迹由他的作品绘就。平日里回想某时某事,想大了脑袋也理不出个头绪,一旦将其时其事附着上某部作品,往事纷至沓来。作品经纬着我们的生活。扭头看到手边的《北京西郊故事集》,刚出版的主题短篇小说集,还热乎乎的。它在我最近这些年的生活中拉出了一条闪亮的线。

之前以作品为参照回顾逝去的时光,注意力往往被大块头吸引过去。比如刚结束的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耸立在我生活中最清醒的标志是两部长篇小说:《耶路撒冷》和《北上》。它们俩几乎完整地瓜分了我的十年。围绕这两部小说展开对过去十年的回忆似乎也更有效。起意、构思、准备、写作、修改、定稿、出版、影响,把这些时间点和大致情况列出来,浩荡的十年基本就纲举目张了。

其他时间呢?我在两部小说的间隙里寻找,嗯,《王城如海》和《青云谷童话》。一部小长篇,一部童话。在《耶路撒冷》和《北上》步履维艰乃至裹足不前时,我及时地写出了它们。写作深陷困顿、无力前行时的恐慌,应该不亚于冲锋陷阵。那种四顾茫然、无所依傍的失重感毁掉过不少作家。我得及时把这些被恐惧放大了的空白时间填满。好在头脑里常年转圈的小说不止一个两个,拣瓜熟蒂落的来。于是有了《王城如海》和《青云谷童话》。

即便如此,十年的时光依然辽阔;弥散在这四部作品缝隙里的碎时光,连缀起来也足够浩荡。容我再打捞。水落石出的,就是这本《北京西郊故事集》。

2011年末,身陷《耶路撒冷》写作中,漫无尽头的无望感迫切需要一点虚荣心和成就感来平衡,我决定写几个短篇小说垫垫底。岁末加上2012年春节长假,我每天上班一样去离家步行一刻钟的小泥湾,开始写在头脑里转了很久的几个短篇。我在那里租了一间小房子,安静,无法上网,适宜沉下心来读书写作。那几个短篇同属一个系列。主要人物就那三四个年轻人,他们租住在北京西郊,漂着,有一份躲躲闪闪的工作,勉强糊口。总题目叫《北京西郊故事集》。

2010年已经写过两个,《屋顶上》和《轮子是圆的》。前者为中日青年作家论坛而作,遗憾的是,论坛召开时,我因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去了美国;后者写于爱荷华。那个时候就想着写一个短篇小说系列。我对系列小说一直怀有莫名的激情:因为某种割舍不断的联系,那几个小说是一家人,每一个小说都是其他小说的镜像,它们可以作互文式阅读;它们的关系不是一加一加一等于三,而是一加一加一大于三,互文阅读之后它们能够产生核聚变般的威力。

但是《耶路撒冷》开始后,《故事集》就放下了。一放就是一年多。现在重新拾起来。那个岁末年初过得叫一个充实,上午下午晚上三班倒,两个月内写了四个短篇,还读了一堆书。后来获得鲁迅文学奖的《如果大雪封门》就是那时候写的。

有四个短篇垫底,又回到《耶路撒冷》。心心念念长篇一结束,再续西郊故事,让几个短篇再长长。没承想,下一篇就到了2015年。时间都去哪儿了?想不清楚。但对一个主要人物相对固定的小说系列,的确越写越难了。人物性格、事件发展、时间对位,你写出来越多,限定也就越多,想象的空间就越小,虚构的负担就越重。2015年写了两篇。最末一篇写完,已经是2017年底了。

这个小说叫《兄弟》。从2012年春节我就想写这个故事:一个人到北京来寻找另一个“自己”。不是开玩笑,也不是魔幻的“空中楼阁”。所以必须让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充分地接地气,确保它是从现实的土壤里开出的花。断断续续想了多种方案,都说服不了自己。2017年底,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居住在北京西郊的朋友,因为没有暂住证,半夜里经常要东躲西藏。历时六年,《兄弟》终于找到它的物质外壳。我用三天写完了这个小说。

《兄弟》是第九个。当初想得美,十二个短篇,至少十个,一本集子就挺像样的。可是《兄弟》写完,实在写不动了。我决定再等等,没准勇气和灵感会像淘空的井水一样再蓄出来,蓄出一篇也好。

2018年过去,2019年也结束了,苍井依旧空着。那就随缘。我把书稿发给责编玉成。耗了十年,也对得起它了。玉成问,书名还叫《北京西郊故事集》?我想了想,还叫。十年前筹划这个集子时,“故事集”还是个稀罕物,土得没人叫,十年后,叫“啥啥故事集”的漫山遍野。漫山遍野也叫;也算不忘初心。2019年末集子编辑完成, 2020年初面世,结结实实的十年,一点折扣都没打。

《北京西郊故事集》

文字编辑时,点击左侧模板/图片,就可以插入到文字中间。

作者:徐则臣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1月

品读

在幻象破灭的时刻重生

文 | 郑润良

收到传宏君寄来的新小说集,“跳舞吧”这个书名令人眼前一亮。之前在《中篇小说选刊》上读过她的小说,印象颇深,也在《收获》微信公众号上看过她的长篇小说《我走了》等作品的介绍,但没有系统读过她的作品集。

翻阅目录,发现这部小说集里她的作品题名特别简短,都在五个字以内,大部分是两个字,如《逃离》《外遇》《微光》《圈套》《困倦》《谋杀》《失明》等,心有所感,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段话:“王传宏君的小说题目特别斩截利落,一切人间故事的过程总是曲折,一切故事的结尾总难有新意,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阅读的过程某种程度上印证了我的这一看法。王传宏笔下的故事大部分发生在一个叫月城的小县城及其辖区内的乡镇上。故事里永远有一种灰蒙蒙的、令人压抑的气氛,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各自带着心中的执念,并且因为彼此的执念不同,不管彼此是偶遇还是亲人,因为互相隔膜,缺乏沟通,他们只能彼此伤害或者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依然陌生、孤独终老。

作家温亚军先生认为王传宏的文字极富张力,饱满而冷寂,紧致而悠远;她的小说有一种奇异的色彩,沉稳而不安,动荡而释然。在我看来,这种冷寂与悠远来自王传宏对于世间人情有一种通透的认识。她以冷寂的笔触写下笔下人物的相爱相杀,但内心始终葆有对笔下人物以及世间儿女不幸的悲悯与怜惜之情,所以冷寂的笔触背后其实是温情。她的目光带着哲人的忧思,使得她的小说有了人生哲学的深层韵味。这是一个不断探求存在真相、值得更多关注的小说家。

《失明》是这部小说集中我最为喜欢的一篇。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一个小镇上的高中生雍小朋“我”的生活。其实,每个人都以自我的眼光观察和想象这个世界。在没有遇到村书记的女儿芮香之前,“我”的理想是跨过高考的独木桥,跳出农门。但是,芮香对“我”的青睐和爱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无论在雍小朋还是他母亲眼里,村书记的女儿代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存在。与芮香的恋爱关系和身体的亲密接触使得上大学成为一个遥远而次要的事情,雍小朋把所有的精力投注在芮香身上,芮香成了他心中的所有。在高考中雍小朋理所当然地落榜,也理所当然地得到芮香的日益疏远和背叛。芮香的心理其实也不难理解。生活优越、见过外面世面的芮香并不满足于小镇生活却又无可奈何。

她之所以喜欢雍小朋是因为在品学兼优的他身上看到了未来走出小镇的希望,但雍小朋却把和芮香建立恋爱关系当作终极理想而止步。所以,芮香对雍小朋日益厌倦,和他分手后迅速和分配到小镇的大学生谈起恋爱。妒恨交加的雍小朋把芮香的男朋友砸晕后误以为砸死了对方仓皇出逃,在流浪生活中染上了眼疾。正是因为心中的执念而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人们才会彼此误解和伤害,芮香在喜欢雍小朋后又无情抛弃了雍小朋,雍小朋则因为对芮香的执念和占有欲走向了犯罪行为。

王传宏笔下的其他人物同样带着内心的幻象生活,《暮色苍茫》中的史广富和《石头·剪刀·布》中的纪省三都是乡村小学教师,有一个从事农活的妻子,他们终日在乡镇的小路上闲逛,希望邂逅心中的爱情或艳遇,白发苍苍时才对身边同样年迈的妻子投去温柔的一瞥。

《外遇》中的年青女子籍小婧爱上了自己博学多才的老师终鸣,直到有一天才发现面前的这个老男人平庸无奇,缺乏自信,连自己的生活都不敢面对。《逃离》中的有漾一直渴望冲破婚姻制造的种种限制与枷锁,最终发现流浪汉生活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王传宏的小说很容易让我们联想起2013年获诺奖的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的作品,同样是写小镇生活,同样是写困境与逃离的梦想。不同的是,门罗关注的是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沉闷与单调,王传宏则书写中国式乡镇的贫瘠与苦闷。正因为土壤贫瘠,所以长出来的梦想也是孱弱的,而孱弱的梦想被掐灭之后衍生的只能是暴力、自戕与逃离。

《困倦》中越小谷的离家出走,《谋杀》中的金宝的出逃,《失明》中的雍小朋,《到上海去》中的小林,无不如此。因此,王传宏关注的不仅仅是抽象意义上的“他人就是地狱”,其作品更具有现实的批判色彩。

因为外在环境的逼仄和内心的无明、执念,王传宏笔下的人物相互嫌弃乃至于互相伤害,因而许多作品往往导向人性的悲剧,不免令人沉痛。《失明》后半部分对人物命运的处理却有所不同,让读者感受到人性的光芒与亮色。雍小朋重新见到芮香时得知当年自己并没有杀死她的男友,如释重负后他也拒绝了芮香的再次亲近。小说结尾,雍小朋彻底失明,“它终于来了,就像我早已经预料的那样。

我牵了牵嘴角,脸上浮起一团如阳光般温暖的微笑”。在双眼明亮时,雍小朋在混乱与黑暗的情绪支配下走向犯罪;当他双目失明时,却得到了内心的平静。在幻象破灭的时刻,人物获得了重生。

《跳舞吧》

文字编辑时,点击左侧模板/图片,就可以插入到文字中间。

作者:王传宏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6月

本文作者:

郑润良,厦门大学文学博士后。《中篇小说选刊》2014—2015年度优秀作品奖评委,汪曾祺文学奖评委。曾获钟惦棐电影评论奖、《安徽文学》年度评论奖、长征文艺奖、《橄榄绿》年度作品奖等奖项。

原标题:《品读 | 徐则臣:十年一觉北京梦 / 郑润良:看看王传宏怎么“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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