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海防古堡③：崇武古城：为抗击倭寇建立的石头城

叶克飞

【编者按】元末明初，浙东南和闽东沿海一带倭寇泛滥，明太祖朱元璋派重臣汤和与周德兴等人经略海防，设置卫所，卫下领所，所又有千户和百户之分，下辖寨、台（瞭望台）、烽堠等。后来经过不断增修，各种城堡、寨、台与烽堠达到一千多处，构成了一条长长的海防线。

如今，这些堡寨多已在岁月中消逝，但仍有一些保存完好，值得探访。

叶克飞访问了这些古堡中的温州永昌堡、蒲壮所城、霞浦大京堡、泉州惠安的崇武古城，以及漳州东山的铜山古城，并带来了一系列走访手记。

在36摄氏度高温下，顶着炽热阳光走在毫无遮挡的城墙上，肯定不是个好选择。但我还是顽固地走了数百米，再原路返回。

掉头回转的那一刻，望向未能涉足的前方。目力所及之处，城墙蜿蜒，一眼望不到尽头。城墙的一侧是城外，那是福建泉州惠安县崇武镇，新楼盘、商业街和度假酒店参差错落，另一侧则是城内，村民的新住宅与老式石头房子交错。

我脚下的崇武古城城墙，总长度接近2500米。它所围绕的崇武古城，是中国现存最完整的丁字型石砌古城，也是明初为防倭患所修筑的卫所城堡中保存最完好的一座。

崇武古城城墙 本文图均为 叶克飞 摄

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经略海防的明朝开国名将江夏侯周德兴下令修建崇武古城。这里地处险要，扼守惠安县东南海滨，在泉州湾和湄洲湾的犄角处，濒临台湾海峡，一直是海防重地。

早在公元981年，惠安设县时，当时的北宋朝廷便在这里设崇武乡，取“崇尚武备”之意。随后增设小兜巡检寨，小兜也就是崇武古城的古地名，元朝时将这里改设为小兜巡检司。

在明初沿海卫所中，崇武古城本不起眼，因为当时仅惠安就有五城，即崇武城、獭窟城、小岞城、黄崎城、峰尾城，隶属福建司永宁卫，其中崇武城为千户所。但资料显示，它的规格极为特别，明初海防所城，周长多半在1500米左右，崇武所城却达到2500米，已经接近卫城规模，可见其重要性。数百年沧海桑田，旧时卫所城池多半湮灭，唯有崇武古城保存完好，成为惠安县最知名的景区。

如今的崇武古城，临海风光极佳。当地大力改造景区，将古城墙外与海岸线之间的空地打造为观海区和雕塑文化园。崇武以石雕著称，镇内遍布石雕厂。崇武古城景区内的雕塑文化园，有精心打造的水浒一百单八将，108座石雕相当逼真。此外还有红楼梦景区、西游记景区和八仙景区等，以石雕展现书中人物。不过这也让我心生遗憾，因为虽然石雕是崇武特色传统产业，但眼前这一切都与当地历史和文化没有什么关系。比如被列入中国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惠安女服饰民俗，就没有在景区内有所呈现。

崇武的海

倒是崇武古城内部没有让我失望，据《崇武所城志》记载，崇武古城“四方设门，各置楼于上”，“东、西、北三面月城，南无月城，门外照墙为屏蔽”。有明一代，崇武古城屡屡增修，包括加高加厚城墙、加筑月城与门楼等。清朝顺治年间，崇武城因战乱而受损严重，康熙年间和道光年间两度整修。

晚清时期，崇武城渐渐失去军事作用，城墙废弃甚至坍塌。直至上世纪80年代进行全面整修后，古城才重焕神采。

如今我所见的城墙，由一块块花岗岩规整砌成，色泽不一的石块看得出新旧之别，城墙立面上草木丛生，多了几分野趣。面对大海的南门，门前不远处有1987年的重修碑记与1988年立下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石碑。

古城南门

走进古城，迎面就是香火极其旺盛的关帝庙。小小古城中竟有三十多座庙宇庵堂，实属少见。想来崇武城地处偏远，海上又有太多未知，加上崇武城建成以来一直承担军事用途，当地住民难免要在宗教中寻求慰藉。

崇武城流传着一个关于关帝庙的传说，话说1938年日军入侵，关帝庙内的关公像庇佑城中居民，手中青龙偃月刀一挥，便将炮弹拨至城墙外，再一挥，又将炮弹拨至日军军舰上，将之炸沉。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纯属美好想象。数百年来的崇武人，靠的从不是神仙庇佑。

历史记载，元末战乱后，崇武只剩十户人家。崇武城落成后，在漳州抽取千余名壮丁，在安徽调来千户与百户等官员，从此生根繁衍。明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崇武千户张荣率领军民抗倭，不幸牺牲，但崇武城力保不失。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倭寇攻城数日，崇武城被攻陷。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倭寇再度来袭，因为孤立无援，粮草耗尽，崇武城再度沦陷，倭寇入城烧杀洗劫四十余天。直至隆庆年间，福建总兵戚继光在此练兵并兴修城防，崇武城才得以安定。

那满城的寺庙庵堂，不过是一种精神寄托，崇武人真正的倚仗，是坚实的城墙与自身的不屈。

绕过关帝庙，眼前是古城的主街。一条条巷弄向左右延伸，两侧建筑多半是青白石墙，若是近年所建，多半是规整的石条，若是老房子，则是不规则的石块砌成。间中也有一些红色古厝，同样以花岗岩为基石。

古城街道

作为景区，古城内难免有面向游客的“配置”，比如修缮一新以供参观的闽南古厝。但漫步其间，感受不到什么景点味道。一间间房舍都是旧时模样，门脸上贴着对联，偶有黑色对联，说明家中有白事，“慈竹当风空有影，晚萱经雨仍流芳”加上“遗爱绵绵”的横批，看得人心有戚戚。

古城中以老人居多，坐在门口唠着家常。石板路上时有人走过，走着走着就拐进巷弄。

这些老人坚守着历史传承，一座座祠堂均修缮一新，看得出打扫与供奉的痕迹。以红色古厝形貌建成的武功大夫第，被崇武人推为古城第一景点，也是古城的象征。走进祠堂内，内部粉刷一新，香火旺盛。厅堂门口还挂着一块木牌，写有“武功大夫第管理规定”，要求族人务必保持其庄严肃穆环境，谨防火灾，不得乱张贴乱堆放，遇有红白喜事需使用祠堂，需先报备，另有一套使用章程。我走过国内许多古村古镇的祠堂，如此详尽正规的管理规定，还是第一次得见，也可看出崇武人的虔诚。

武功大夫第正门

路边还有一处郑佑故居，只余断垣残壁，崇武人却郑重其事竖起铭牌，写着“明代崇武双绝之八闽琴师郑佑故居”。这位郑佑出身富商家庭，醉心琴艺，遨游四方，遍访名师，以闽南民间乐曲为基础，创作了《梅花操》《八骏马》《四时八节》和《归巢》在内的闽南四大名曲。

相比如今崇武镇的繁华，以及景区内石雕园的喧嚣，古城内显得过分安静。即使是游客，似乎也有意放轻脚步配合这氛围。

绕行一周后，回到南门。作为临海城门，这里注定是当年历次战火的第一线，戚继光想必也曾站在城楼之上眺望大海。如今城楼旁的铁炮，便诉说着旧时境况。有趣的是，铁炮边上有一块牌子，上写“禁止放炮”四个字，虽知是指不要在城楼上放鞭炮而非铁炮，但二者确实相映成趣。

相映成趣的铁炮和“禁止放炮”

站在城墙上望向大海，一片湛蓝直接天际。崇武镇的海岸线曲折蜿蜒，长达28.8公里，旧时防御难度极大，如今却已是旅行度假的好去处。对于崇武人来说，历史留在记忆里，自己则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