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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次入围国际影展的他，变身美团外卖骑手，供养作品和家庭

2020-09-10 11:3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导筒directube 导筒directube

疫情期间，电影导演荣光荣开始在北京送外卖维持生计，他的作品曾入围鹿特丹，洛迦诺，全州等多个国际电影节，由于缺少资金，新片又遭遇片方撤资，他选择用送餐的方式，回到平静而又颠簸的奋斗路上，同时，他也并没有放弃电影，导筒就近期引起热议的外卖员权益和外卖平台运行规则等话题与荣光荣展开了对话。

导筒：你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送外卖的？

荣光荣：六一那天去参加了外卖专送的面试，没有保险，没有底薪，没保底，没有电动车提供，可以租他们的电动车，沒有住宿补助，还要交1000的压金，每天早10点到晩10点，下午可以下线休息2小时，合同一年，提前解约扣一半，我觉得太不公平，就没干。

在大街转悠了几圈，找了一些穿制服和没穿制服的人问了问，决定了做外卖“众包”，有点兼职的意思，点上线就送，点下线就结束。每天保险3元，每单4.9元。我回去问刘晓雷（纪录片导演）借了一辆电动车，6月6日正式开始送单。

导筒：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荣光荣：缺钱是一个原因，自己的电影项目因疫情资方撤资是一个原因，也想了解一下人与软件系统到底是如何工作的。

导筒：外卖的收入稳定吗？

荣光荣：你如果决定拼了，没日没夜，逆行车技好，那在出车祸前一定是稳定的。

导筒：最近围绕美团外卖的各种问题，网上展开了大量的讨论，从你个人的经历来说，你觉得美团在哪些方面存在很大的问题？

荣光荣：问题多到不可估计，根本解决方法我目前觉得有一个，就是我们各种各样的外卖员成立一个工会，干活的人直接提出问题，并有权利拒绝一些不合理安排，这就治根了，我正在研究这个方式！

导筒：你印象最深刻被平台罚款的经历是怎样的？

荣光荣：下大雨，平台给派了六个单，一个商家出餐慢，又赶上这个小区又要扫码，又不让电动车，结果导致后面4个单都迟到了，而且无法申诉。没有任何可以申诉的按钮，真气人。系统算法是迟到一秒就扣一半的快递费，这个月好像改了，从百分之四十开始扣。

送餐中，单手开车是必须的技能

导筒：你觉得网络这样的舆论会让平台自我改进吗？

荣光荣：不够，偶然性太大，要么劳工法，要么外卖员工会，大家都很忙，没人会一直管，必须有监督部门和方法。

导筒：你没有购买美团官方的骑手外套，而是自制了一套，为什么会这样做？

荣光荣：垄断，不环保。衣服上印着各种广告，本来就是劳动工作服还要自己买，而且不可以买二车的，因为软件有自己的商城，你要买他们的才有高积分，不不合理。

导筒：你的有些朋友觉得你已经是有不少作品的导演，一直送外卖并不合适，你并不认同，你具体是怎么想的？

荣光荣：世界变了，我不并排斥这些＂零工＂的方式，就像拼车就很好，但是无限放大的权力真的可怕，电影也跑不掉，各种行业都被算法，计算方式笼罩，好像忘了我们人类与机器最大的区别是感情。

我是一个小镇走出来的初中生，这个品种应该是中国今天的大多数，我们都过过苦日子，活下去有饭吃永远是第一位，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办完，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活着，那就活着第一，作品第二，就因为这个，这些剥削人的软件才能存在下去，他们不止是剥削外卖员，他们也剥削和诱导商家，破坏了很多的平衡。

我之后要做的一个系列片巜光荣外卖历险记》就会一点点的展开讨论。

荣光荣在鹿特丹国际电影节

导筒：之前你也围绕自己的生活经历创作过很多纪录片，关于送外卖你有用镜头记录下一些内容吗？

我真的觉得送外卖就是一部西部片，摄影机就是我的＂枪＂，遇到问题我马上掏出来，帮我解决了不少的事，要不然我真的干不下去，拍了很多，还在继续拍。

导演简介：

荣光荣

满族，16岁离家，打工流浪，鞋厂拔钉，饭店洗碗，后拜师学习摄影.

2011与意大利汉学家Ambra Corinti, 于改造 “宏恩观” 成立杂家空间，

策划音乐演出和电影放映

2017首部纪录剧情长片〈孩子不惧怕死亡，但是害怕魔鬼〉

獲得荷兰鹿特丹电影节获得最佳亚洲电影奖，随后在20多个国际电影节获奖或展映

2019 剧情《冷漠喂养冷漠》入围洛迦诺电影节国际新导演竞赛单元

附：荣光荣此前在导筒发布的讲述送外卖经历的文章：

《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那就路上见吧》

前传“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是英国快递员留给客户的未送达通知单上的一句话。（在英国，如果收件人不在家，快递员会把写有这句话的卡片留在信箱或贴在门上。）

送外卖之初没有要创作，或者做职业体验之类的想象，纯粹是要挣些钱补贴家用，就想着干完赶紧下线，明天上线之前脑子里再也不要出现它，希望这是一种犹如跑步一般的“运动工作”。完了，想简单了，又开始陷入思考，关于人，关于制度，关于互联网，关于自由词汇的使用，犹如一块块板砖，时刻的拍在我的脑门上，愤怒，疲惫，无力，焦灼，咋整啊！

肯·洛奇老爷子是我佩服的老骨头，这期间阴差阳错的就看到了他的一部讲快递员的影片《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对不起老爷子，我花2元钱买了盗版资源，在没有VIP会员的百度云上，下载了6天，弄下来了。两元对我意味着什么呢，像我们这些“自由”的外卖员，多数的订单就是3公里左右一单4.6元，去取后在送，打电话和充电成本都是自己的，如果单少的情况下，20分钟左右能完成。虽然2元钱进了别人的口袋，但是为此用送半单的劳务换来这部电影，这诚意还是在的，请理解吧老爷子。

《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电影海报

在我等活的地方旁边，有一尊雕像屹立在环岛的中央，这个环岛有八个出口的环岛可没少让我吃苦头，在一分一秒过去，就是找不到正确出口的环岛里，来来回回的转那时个什么滋味，真的恨不得飞起来，看个清楚到底该怎么走。后来我用那座雕像来记路，马屁股指向的是北边，往京青路去，披风指向的是G6辅路。在后来我搞清楚了，骑在马上的是李自成，他脸的方向对着南边，北京城区方向，我每次在高速上逆行穿过就是在他的鼻子干的事。不逆不行，外卖软件里给出的路线就是这样的，如果合法的走最少要绕上2公里，一来一回就是一共10公里了，对电动车来说，这是个大数，而且软件计算公里数也是按逆行的最近路线这个计算，这样就是压榨外卖员呗。

买卖平台给出的逆行地图导航

各种压力和不公出现后，我开始蠢蠢欲动的又要干点什么反应一下，在干了半个月外卖员后看这部电影就是想找找灵感。本以为是一部要跟“互联网零工经济”干一回，但是影片把新式雇佣关系的本质梳理了一遍后，重要篇幅放在了家庭，有成年人的现在时，也有将要成年人的即将现在时，和孩子在这一切的恐慌中尿床了。如果我们奋斗的目标是生活，是温饱，是养家糊口，那自然要回到家庭，那个你出发的地方。看完我瘫坐在那失眠了，自从干外卖后我的作息时间从猫头鹰导回了人类，今夜注定是要猫头鹰附体。我的魂魄不知怎的回到了李自成环岛，这次真的开始在上空盘旋，看着雕像旁歌舞的退休大爷爸妈，迷你宠物狗伴随左右的幸福家庭，成群结队在这里聚集，准备出发的重型摩托车骑手们，四腿拉叉躺在电动车上，在广场舞曲和排气筒轰鸣声中睡觉的外卖员，搬家卡车司机，泥水匠，快递员，流浪汉。那雕像静止屹立无法追随了，各自在度过时光中度过。

骏马昂首抬蹄骄傲至马尾

披风随风飘扬威武射云霄

自成先生敢问路在何方啊

来去匆匆来去虫虫就是空

第二日又组织了一场放映，观看者如影片中的人物一样，年幼的孩童，壮年的男女，中途无退场看完，夜色中讨论开始，此时正值燕子（我的姐姐）遭遇工作的问题，绘画学校的校长以疫情为由不发工资，辞职？与老板谈判？忍着先干干再说？不久前学校里一个很不给校长面子说话的员工就被辞退了。在我们的讨论中突然由想到了李自成，李先生那可是真正的辞职，老子不当农民了，去当兵，去造反，去当皇帝。而今天的我们，在内心的深处都在呼喊的是：对我好点吧，我一辈子都跟着你干！

我跟燕子说，罢工不是推翻，不是辞职，只是为了争取更好的待遇，应该有的权利，你离开了也就谈不上这些了，因为那个小世界与你无关了。

而洛奇先生的这部电影，在影片的结尾，男人犹如中了魔咒一般的再次冲破，对，是更加歇斯底里的冲破家人的阻止，开车走上了快递之路。这条路一旦你走上去，就不好下来，里面有太多单个的个体无法独闯的机关暗道和迷幻香，这一切都是消费社会设下的诱饵和陷阱，TMD写到这就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