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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逻辑的谬误——诉诸权威

2020-09-20 17:5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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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人的天性大致总是追求良好的生活。

良好的生活是真善美的生活。我们要求真善美的生活之实现,必须拿“真”来做底子。固然,有了真,不必就会有善和美。但是,没有真,善和美根本无从谈起。至少,真可以帮助善和美之实现。所以,真理是良好的生活之必要条件。

然而,不幸得很,真理是非常娇嫩的东西。真理很不容易得到,但很容易丧失。古往今来,只有极少数人在极少数的时间以内逼近着真理。最大多数人在他们最大多数的时间以内过着受神话、传说、权威、禁制(taboo)、口号、标语、主义(ism)、偏见、宣传、习俗、风尚、情绪等力量支配的生活。

而这些力量常常穿上“真理”的伪装出现。不知者以为这些力量的确是真理,并且常常持之甚坚的样子,甚至不惜粉身碎骨来维护或求其实现。

其实,这些以“真理”的伪装出现的力量,不必即是真理。力量不能制造真理。在较多的情形之下,力量去真理甚远。在知识丰富和神志清明的人看来,那为维护或实现这些力量而粉身碎骨的人众,并不比扑灯的飞蛾高明多少。

理未易明!

之所以如此,因为人有人的短处(human frailties)。我们从希腊神话中可以看出对人的短处之描写。然而,稍加观察及反思,我们就可知道希腊神话所描写的人的短处远不及实际中所有的多。

我们在此不能一一将这些短处提到,也不必一一提到。我们现在所要指陈的,是大家容易触犯而又容易被人利用的若干短处。这些短处在传统逻辑中叫作谬误(fallacies),其一便是诉诸权威。

 

01 何为诉诸权威?

在论辩时,利用一般人畏惧或崇拜权威的心理,引用权威之言来压倒对方,比如动不动搬出什么什么“大人物说”,这种论辩的方式,就是诉诸权威的论式。

权威的范围有大有小。权威的引用有合于范围及不合于范围之分别。

近几十年来,出现了一种“至大无外”的权威。任何一个人,只要是借军事暴力而攫夺了政权,他不仅立刻变成政治权威和军事权威,而且立刻变成哲学权威、科学权威、文学权威……

从人类社会发展的历程和心理因素观察,权威崇拜在实际上无可避免。无论是个人还是人类,总不能一下子就成熟,难免要经过初民心理(primitive psychology)的阶段。

初民看见自然界的迅雷疾风,海啸山崩之不可移易、变幻莫测,由畏惧而发生权威崇拜。在人间,初民心理者对于体躯特别高大和体力过人者,对于善行驱鬼治病之巫术家,由敬畏和神秘感而凝成权威崇拜。

远在有史以前人类就受这类原始性的力量所统治。这类原始性的力量,并不因人类文明的进步而完全消失。在极权地区,“巨人”之塑造、所谓“伟大领袖”之膜拜,是以这类原始性的力量作一方面的原料。

个人和人类既不能一下子成熟,于是从保持与安定社会着眼,权威又不可全无。自觉是雄才大略的人往往厌恶既成的权威。这也许是因为他自觉地或未自觉地要“彼可取而代也”。这类的人很不高兴权威压顶,所以反权威的心理倾向特强。胆识过人者也不需权威来监护,因为这种人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张,所以这种人生来就是权威之漠视者。

但是,社会中的人并不都是这类分子。无胆无识者比比皆是,不以雄才大略自况的中年人更多。对于这类人而言,权威确是靠山。权威可以使他们得到安全感。权威可以医治他们的自卑感。他们一旦拥有一个“伟大的首领”而又自以为与这个首领是一体的时候,自己便觉得光荣无上,也觉得有了权威而吐气扬眉。

 

02过度诉诸权威对学术研究的阻碍

从知识的传授和学术的建构方面着想,权威可以说是一必要之恶(a necessary evil)。

很少人能够独立思想,独立判断,独立研究。最多数的人有待引导,并且必须找一个标准来遵循。有些问题不能解决而亟须解决时必须有一个仲裁。在这些要求之下,权威常常出来作真理的替身或代用品。

在学术水平高、学术建构稳固,而且学术研究上了轨道的社会,这种替身或代用品常能发生诱导真正货色出现的良好作用。有而且只有在这一境置满足了的条件之下,权威才是必要的。过此必要,权威常发生反作用,因此便成一恶。权威成为一恶的情形很多,我们现在只列举最显然易见的说说。

第一,即使在学术水平高、学术建构稳固,而且学术研究上了轨道的社会,如果对于权威的引用超过必需的限度,如果尊重权威超过尊重新的发现,如果只以权威为根据不以经验事实为根据,如果为保持权威而行使权威而不是为维护既有学术成就而行使权威,那么权威之存在与行使,适足以阻碍学术的进步。

中世纪士林派的权威颇有这种嫌疑。亚里士多德的权威演到后来也发生阻碍学术进步的结果。几乎所有历史上的大人物和传世的经典都产生这种结果。时间一久,人一习惯,权威就难免凝固。权威一经凝固,就变成阻滞学术思想进步的顽石。把权威调整到一最适点线(optimum)上,是一件很需有刷新能力而非破坏的工作。能够从事这种工作的社会即是一个常新而且健进不已的社会。

第二,如果一个社会的学术水平不高,学术建构未稳固,而且学术研究未上轨道,那么根本没有借学术贡献而建立起来的权威可言。

在这样的社会里,如果尚有学术权威,那么,不是从别的社会移置来的,便是纯靠建构撑架起来的。纯靠建构撑架起来的权威,只有空虚的形式而无实际的内容。这样的权威完全是建构的副产品。这样的副产品不能作真理知识的替身或代用品。它本身只是一种盲目的装饰品而已。这样的权威不仅无所维护、无所稳定,而且徒徒对社会发生腐蚀的作用。

在同一范围以内权威之必须节制已如上述。在不同范围以内引用权威便是胡闹。爱因斯坦对于物理问题的发言之可靠性很高,至于政治问题则大可不必去请教他。如果说一个人因有政治权力而在一切方面都是权威,那么这样的人是可媲美上帝的。

时至今日,科学的分工很细。科学的分工愈细,权威的范围愈益缩小。

目前我们已经步入一个权威的多元时代。

- END -

(文章摘自《逻辑新引·怎样判别是非》,内容有删改。)

 

《逻辑新引·怎样判别是非》

殷海光 著

联合读创 出品

202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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