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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真相》，今年第一部让我想补原著的国产剧
原创 许桥 新周刊
这几年备受欢迎的影视剧，不再是飘在空中的霸道总裁配傻白甜，或者是一路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玛丽苏/杰克苏，而是那些真正关注“现实”的讨论。
看国产剧那么多年，《沉默的真相》是绝少有的“高开炸走”的作品。很多高评分电视剧，总是免不了“高开低走”的烂尾，能维持“高开高走”的已经是极少数，何况越看越觉得好？
在我的朋友圈里，10个朋友有8个买了“超前点映”，还有嘴刁的中老年朋友也入了坑：“真太好了，这种小说式的叙事，套娃结构，国产剧很少能做得这么高级。”
是的，换到十年前，网剧某种意义上就等于“粗制滥造”，演员多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哪里能像今天找来廖凡、秦昊这样的一线电影演员，还有谭卓、宁理等老戏骨助阵，完全是电影级的阵容。
《沉默的真相》的爆发，并非一个偶然现象。紫金陈的“推理之王”三部曲陆续改编成电视剧《无证之罪》（2017）、《隐秘的角落》（2020）、《沉默的真相》（2020），无一例外都成功了。再加上此前的《摩天大楼》（2020）、《白夜追凶》（2017），国产剧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创作路线。
很多人说，《沉默的真相》能爆，全赖编剧改得好，小说文笔其实很差，不值一读。稍微想想，这个结论就无法成立。
回忆一下《沉默的真相》里高能的开头吧：剧集伊始，主角死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但这绝非真相。
电视剧确实对原著有妥协性的改编。
比如将性侵案受害者从14岁女童改成18岁的高考复读班学生。好在编剧依然将剧情圆了回来，而且也更贴合山村学校的实际情况。
作者紫金陈也承认，这个改编是一个“天才的想法”。而这种编剧功力在整部剧中随处可见，全剧看下来，几乎一气呵成。
所以，受够了注水国产剧拖沓节奏的观众，这次完全不需要倍速播放和快进，全剧只有12集，一开场就是一起悬念迭出的地铁恐袭事件。
在江潭市（没错，取景地又是重庆）早高峰人来人往的地铁站，曾饰演《无证之罪》李丰田一角的宁理，这次饰演一名携带可疑行李箱强闯地铁的乘客，保安将其制服后，却发现行李箱里面是一具尸体。这段故事发生于2010年，用的是冷色调，凸显真相的扑朔迷离。
接着时空转换到2000年和2003年，由雾气弥漫的江潭市转入平康县，上述死者江阳刚刚被录取为检察官，志得意满，恋爱顺利，对正义笃信不疑，准备为同学侯贵平伸冤平反。这段记忆用的是暖色调，仿佛给人真相蒙尘的感觉。
在冷与暖之间，这部剧仅用了两三集，就把三个时空的线索引出来了，又通过大量蒙太奇手法，使时空发生交错重叠。
比如紫金陈都点赞的第四集，通过李静与警方的对话，带出了侯贵平支教的生活，又通过各种物件，比如下课铃，让画面自然切入江阳第一次走入学校的场景，随后，透过学校办公室的窗户，将时空推了回去。
炫技吗？或许吧，这样流畅巧妙的剪辑在国产剧里面确实很罕见，让人很难不怀疑导演是诺兰的粉丝。
编剧刘国庆也说过，这是全剧最难的地方，因为“人的一生就是在探寻一种关系，即人和时空的关系，而《沉默的真相》有三层时空”。
但是，这样的剪辑不是为了简单的“好看”，而是为了呈现更深的意义：
剧中时空的交错，将主角的命运、信念一一联系了起来，三个时空的人仿佛在同一个黢黑的夜晚靠着微弱的火光摸索前进，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甚至在跨越生死的布局中，不舍不弃地追查那个沉默的真相。
仅仅是精巧的制作，还不足以解释《沉默的真相》何以成为目前今年评分最高的国产剧。
在接受虎嗅的采访时，紫金陈认为，小说改编成影视的关键要素，就是选题。
“很多人看新闻就是当成一种娱乐，看完就算了。但因为我职业的原因，我会不断思考这个故事和故事里面的人，然后补充到我的素材库里去。当我需要写下一本小说的时候，我会根据小说的创作要求来从素材库找故事。”
紫金陈的小说特别适合改编成影视剧，而且几乎每部都成功了，多多少少是因为它回应了当下的社会问题。
这几年备受欢迎的影视剧，除了优良的制作，内容不再是飘在空中的霸道总裁配傻白甜，或者是一路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玛丽苏/杰克苏，而是那些真正关注“现实”的讨论。
《隐秘的角落》讨论少年犯罪，《我们与恶的距离》讨论无差别犯罪，《82年的金智英》《坡道上的家》《三十而已》等讨论女性话题，《寄生虫》则是关于贫富不公的寓言。
《无证之罪》演员邓家佳讲过一句话：“演好一个角色，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去相信她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对于社会派推理剧来说，让观众相信角色及事件的社会合理性，同样是其成功的基础。
不久前刚刚播完的电视剧《隐秘的角落》改编自紫金陈的《坏小孩》，涉及未成年人的犯罪问题。而最近几年，未成年人的暴力事件多次引起公众关注，而且还有进一步低龄化的趋势。
据《中国新闻周刊》2019年报道：“7~13岁年龄段就开始第一次犯罪的比例，已经提高到未成年犯罪总数的9.8%。”是否降低14岁刑责年龄，是《未成年人保护法》修订的核心争议条款之一。
《隐秘的角落》可能是首次正面回应公众对儿童犯罪问题的忧虑的电视剧，而且是借剧中“坏小孩”朱朝阳的口：
“在成年人眼里，小孩子永远是简单的，即便小孩会撒谎，那谎言也是能马上戳穿的。他们根本想象不到小孩子的诡计多端，哪怕他们自己也曾经当过小孩。”
朱朝阳当然是一个谎言不断、城府极深的小孩，但他“黑化”的原因，必然和他遭遇的校园暴力与单亲家庭环境有关。当观众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这样的孩子，这样的童年，想必不会感到完全陌生。
《沉默的真相》与紫金陈其他作品都不同。《隐秘的角落》和《无证之罪》都是没有答案的，但在《沉默的真相》中，紫金陈的答案贯彻始终，这恰恰也是读者最向往的东西。
表面上看，《沉默的真相》中的案子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很多很多原型：校园性侵、腐败贪污、冤假错案......错综复杂的案中案，推动真相浮出水面的，是对正义的拷问和追求。
电视剧上映后，紫金陈发了一条微博归纳他的创作：
“其他故事的创作目的就是好看，唯独这个故事输出了个人价值观。......这几年微博上至少有十几二十个人告诉我，看了《长夜难明》的故事，让他们高考选择了法律，毕业选择了公检法等工作，每次都特别开心。”
这个价值观说白了也是世上大多数人最基本的人性：“每个人都向往正义，每个人都向往赤子之心。”
人们愿意相信江阳这样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不爱其躯”的侠客型人物，更是因为他确确实实存在。就像不久前新闻报道的一位少年向明钱，9岁那年父亲遇害，矢志为父报仇，追凶17年找到凶手，帮助警察将其缉拿归案。
人们也没有忘记，《沉默的真相》背后是维权之难，是无数个不肯放弃的江阳和向明钱，才让世界看到那个不愿沉默的真相。
《沉默的真相》当然也有遗憾的地方。
办公室文戏较弱，多个桥段只是为了插入零食、饮料等广告，生硬得令人想起《无证之罪》的经典场景——黑社会大佬家里有两冰柜的某品牌酸奶。
改编成电视剧后，真相的力度弱了不少，但也在可接受范围内，读者还是能从中看到一个悲壮的故事：
“有那么一位检察官，为了查清一个真相，历经十年光阴，为此付出了青春、事业、名声、前途、家庭等无数代价，甚至......甚至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人们一直以来对原著与改编的争议，在《沉默的真相》这里似乎终于找到了和解。文艺评论家何其芳和钟惦棐早在几十年前对名著改编剧提出过一个精辟的见解：
原著是原著，影视是影视，聪明的编剧应该把原著打碎成一堆素材，然后用影视的视听思维把这些素材重新组织起来。《无证之罪》《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这三部剧显然都是这么干的。
在此之上，这些网剧对目前流行的电视剧模式做了伤筋动骨式的改革——从长剧改成短剧，这意味着可能要牺牲巨大的商业利益。
长期以来，国内电视剧的集数少则三四十集、多则七八十集，在“按集购剧”的商业模式下，长剧就卖得更贵，也更容易给播出平台带来广告和收视。
很多长剧之所以令人难以忍受地拖沓，根本原因是长剧对编剧和制作的要求更高，一般编剧和制作团队难以掌控长达几十集甚至上百集的剧情编排，为了填充内容，只能不断注水。
12集短剧最终取得成功，一方面当然是这种长度更适合当下观众的兴趣，中国观众这二十多年观看的大量美剧、韩剧、日剧都是每季25集以内的短剧，到今天已经完成了用户教育；另一方面，短剧不但更适合大多数编剧和制作团队，这种模式也找到了最合适的题材——悬疑、犯罪、推理等，天然就适合短小精悍的网剧。
用户付费习惯也是一个原因。在2017年新周刊视频榜发布盛典上，编剧谭飞说：“观众的观念在转变，以前期待免费资源的出现，现在舍得付费观看节目。在这种趋势下，未来会催生更多像《白夜追凶》和《无证之罪》的优秀网剧。”
三年多过去，确实有一些优良的网剧出来了，但每年只有几部作品能够称得上佳作，与数亿观众的庞大观看需求，还远远不匹配。原因在哪？这些网剧探索的模式，能推广开来吗？
财经博主@饭统戴老板看完《隐秘的角落》后写了一段话：
“感叹结尾暗黑面的处理手段，费如此大的心思才能把东西表达出来，注定了这种剧没有任何代表性。三年前热议《白夜追凶》和《无证之罪》时，很多人觉得国产剧要美剧化了，现在三年过去了，续集在哪儿呢？所以，任何国产剧的高光时刻，都是一波下跌浪潮的无谓反弹而已。”
我们的影视剧生产模式决定了现实题材的难产，很多高分佳作可能只是艰难突破这一天花板的灵光一闪，影视行业要实现质的飞跃，任重而道远。
乘风破浪的国产短剧：“稀缺的不是内容，而是用户时间”，南方周末，张锐，20200703
《白夜追凶》和《无证之罪》是怎么选角和通过审查的？，中国新闻周刊， ，20171010
✎作者 | 许桥
原标题：《《沉默的真相》，今年第一部让我想补原著的国产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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