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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麓史话 || 贾谊：万古惟留楚客悲

2020-10-26 15:5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如果说屈原搭建了长沙人为代表的湖南人的精神骨架，则是贾谊（前200—前168年，洛阳人）让湖南人的精神丰润了起来。

万古惟留楚客悲

贾谊是西汉初年著名的政论家、文学家、思想家。他年方18即有才名，20岁被召为汉文帝博士，不到一年，破格升迁为太中大夫。23岁，因为周勃等旧臣的嫉恨，他被贬为长沙王吴著的太傅。四年半后，又被召回长安，后被任命为梁怀王太傅。但不幸的是，梁怀王偶然玩耍时坠马而死，贾谊自己认为没有尽到太傅之责任，抑郁而死，时年33岁。

贾谊是受屈原影响的第一个著名历史人物，他对长沙人的精神丰润在于三个方面：第一，他使长沙人重视的爱国忠君情节有了一个前瞻性的眼界，即心忧天下的情怀。如果说屈原留给湖湘人的精神财富是品格之高洁，精神之自由，那么贾谊留给长沙人的精神财富则是心忧天下之安危，忘我而不负国家。洛阳才子贾谊被贬到长沙，秩二千石，他是从文化高度发达地区来到这个蛮荒之地的，自然怀有一种俯视的眼光，敢于批评与指点。这种高度是当时长沙本土人所不具备的。因而，我们才会发现，直至今天，引领长沙人精神指向的，都是一批从较为发达的文明当中来到长沙的，他们的开阔视眼和世界情怀，才具有天然的吸引力。贾谊没有屈原的皇家血脉，无所谓对于皇室的忠诚，他学到的是对国家绝对忠诚。作为一位政治家，他的政治才华全集中他的政论文章之中。他的《治安策》对朝廷的治国方略进行了批判，他的《过秦论》对秦之失败进行了系统的分析，他在《陈政事疏》里提出的“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基本上奠定了西汉的治国方略，这个政策一直影响了后代的汉景帝、汉文帝……这使长沙人具有了敢发前人之所未发、敢做前人之所未做的勇猛、担当精神。清道光年间湖南巡抚左辅写过一首对联称赞贾谊：“亲不负楚，疏不负梁，爱国忠君真气节；骚可为经，策可为史，惊天行地大文章。”

第二，他发扬了屈原的怀才不遇之愤，结合楚地的神巫文化，使长沙人的精神实质里具有了一种浪漫情怀和理想作派。被贬到长沙的贾谊无疑是落魄和失望的。在《吊屈原赋》里，他对自己的遭遇进行梳理，以屈原比喻自己，抒发自己的悲愤之情：“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也是因为《吊屈原赋》，后世的司马迁特意来到长沙凭吊屈原、贾谊，从而将其写进伟大的《史记》里面。从此，代表南方文学的最高成就的《楚辞》终于可以和北方的《诗经》传统双峰并立，中国文学终于有了一个标准符号“风骚”。而精通楚学的贾谊在长沙找到了知音——神巫文化不求逻辑、重视形象的原始思维使开始相信天命的他，感觉到了徬徨，并在默然中予以了接受。于是，在某一天，当他的院子里来了一只野鸟时，他就开始发出一连串的感概，写下了《鵩鸟赋》，赋中是这样写的：“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止于坐隅兮，貌甚闲暇。异物来萃兮，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曰：‘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请问于鵩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速之度兮，语予其期。’”作为文人政治家，贾谊太过于兰心慧质了，甚至有点弱不禁风，然而在政治上其最大的缺点乃是做事浪漫，眼里揉不得沙子，较少宽容，相对大局观念较为薄弱。在以孝治国的汉朝，他的主子汉文帝还年轻，也需要时日的磨练才能对付刘邦的旧臣，而锋芒太露的贾谊自然只能充当牺牲品。这种缺陷，长沙人至今还有，冲动不计后果，容易为胜一时之气而毁全盘，不懂纡回之术而往往做事简单直接。

第三，以民本思想作为治国策略的精要，重视农业生产和民主选拔官吏，使长沙人的精神世界里，对于官吏评选有了自己的标准：亲民，勤勉，正派，作风民主。长沙人对贾谊政论文章的喜爱要远远胜过对他赋的喜爱。晚清中兴重臣曾国藩对贾谊的《陈政事疏》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和评价，还到贾谊故居（位于西区福胜街三条巷，今解放西路与太平街口交汇处）参观并留下了诗文赞誉：“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槐，拥篲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一代伟人毛泽东也喜欢贾谊的《陈政事疏》，认为它是西汉一代最好的政论文章。贾谊系列政论文章的核心思想就是三点：其一，重视农业生产。贾谊说：“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无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也，故其蓄积足恃。”（《论积贮疏》）曾在长沙生活的毛泽东，建国后的一个政策就是在全国建立国家粮食储备库；另一个生活在长沙的江西人袁隆平，一生的奋斗目标就是为了提高粮食的产量。其二，民本思想。贾谊在《大政上》里说：“闻之于政也，民亡不为本也。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故国以民为安危，君以民为威侮，吏以民为贵贱。此之谓民亡不为本也。”所以，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之时，抓住的是民的精神食粮，如果长毛来了，祖先就没有了；毛泽东在闹革命之时，抓住的是民的物质食粮，跟着红军闹革命，打土豪，分田地，翻身做主人。其三，民选官吏。贾谊说：“故夫民者，吏之程（准）也，察吏于民，然后随之。夫民治卑也，使之取吏焉，必取其爱焉。故十人爱之有归，则十人之吏也；百人爱之有归，则百人之吏也；千人爱之有归，则千人之吏也；万人爱之有归，则万人之吏也。故万人之吏，选卿相焉。”贾谊的这个说法，用湖南的一句俗话来说，就是：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靴。没有能力，你即使是处长，说不定在别人眼里也只是科长。长沙人喜欢评点在政人物，毫无顾忌与遮掩，对于能力不行的行政领导，根本看不起，这种传承恐怕来自贾谊当初的精神输送。

贾谊丰润了长沙人的精神骨架，长沙人提升了贾谊的人格魅力。这种相互的抬爱，不能不说是两全其美的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