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张学良的后半生：超长待机，重获自由

2020-11-24 07:0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高成儿时拾史事收录于话题#张学良的后半生6个

书接上文：汉末三国时期，有一位仁兄，超长待机，熬死了曹操，熬死了曹丕，熬死了曹叡。最终审时度势，发动政变，一举夺权。既实现了人生转折，也将曹氏几代人的努力化为乌有。他，就是司马懿，字仲达。

清末民国时期，又有一位仁兄超长待机，他虽然身陷囹圄，被囚禁在海岛之上，却凭借惊人的毅力，熬死了蒋介石，熬死了蒋经国，以九十高龄重获自由，实现了人生转折。他，就是张学良，字汉卿。

两者对比，究竟是仲达的难度大，还是汉卿的难度大？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恐怕也会不同。司马懿的对手主要在外部，既有诸葛亮这样的敌国军事家，也有曹爽那样的本国宗室子弟；张学良的对手主要是在内部，也就是他自己，从烜赫一时的东北王，到失去自由的落寞者，他需要克服物质方面的落差，以及终身监禁、永无出头之日的绝望感。幸运的是，他做到了，随着时间流逝，仍旧顽强地活着。1975年，年长他十三岁的蒋介石去世了，灵柩暂厝于慈湖；80年代初，曾关押他二十多年的刘乙光也撒手人寰，真是“黄泉老尽英雄”，生前再不可一世，也无法逃脱新旧更替的宿命。

爱恨纠葛几十年的老冤家走了，蒋经国掌握了最高权力，为了体现新政府宽松的政治姿态，他邀请张学良出席了好几场活动，并要求宣传部门隆重报道。1979年中秋，何应钦、张大千、张宝树、张学良等人来到大直官邸，与蒋经国一起拉家常、办茶会；10月10日是辛亥革命爆发的日子，国民党一直很重视，每年都要举办双十节庆典，这一年张学良也受邀参与。自四十年代后期来到台湾，少帅已经很久没见过大陆了，1980年，他获准与台军副总参谋长前往金门，用高倍望远镜眺望厦门，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于右任的诗句：“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虽然蒋介石已死，大陆也改革开放，停止对金门的炮击，但80年代初，两岸仍处于对立之中，张学良纵使想回大陆，也是遥遥无期。这是政治因素使然。

另一方面，张学良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身体机能正在退化，他还能再活几年，谁也说不准。1981年，张学良因罹患重感冒住进荣民总医院，当时记者于衡也在这里治疗，他好几次访问张学良，写下文章，发表在《联合报》上，其中有言：“张学良已满头灰发，头顶中间的头发脱落，成了罗汉秃”“除了患视网膜炎和老年性重听病以外，他心脏、肾脏、肝脏、血压都很正常。望着他那疏落而灰白的头发，面部的老斑，再加上医院病人所穿的宽大睡衣，还有他那一脸淳朴的表情，看去真似乡间的老农，哪里会想到，他就是五十多年前叱咤风云的张少帅呢！”晚年，张学良说话声音往往很大，许多人以为他曾经是军人，所以嗓门大，还称赞他“声若洪钟”，实际上是因为两耳重听，怕对方听不见，这个行为也是张学良身体老化的表现之一。

1988年，蒋经国去世，台湾的威权时代也寿终正寝，囚禁张学良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台行政部门负责人俞国华在立法机构接受质询时，被问及为什么不给张学良、孙立人自由，对此，俞国华坚决否认，他说张学良、孙立人已经恢复了自由，外界认为他没有自由的说法是不准确的。俞国华说的到底对不对呢？大家不是很相信，既然说已经恢复自由，那就邀请张学良本人出来，如果他可以按照个人意愿随时参加活动，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那肯定是恢复自由了。东北大学校友会就给李登辉、宋美龄、张学良发电报，邀请老校长张学良赴美参加建校65周年庆祝活动。

收到消息后，台湾当局仔细研究，很快，东北大学校友会收到了以张学良名义回复的电文，大意是由于身体原因，不宜长途旅行。这个理由听起来也有道理，都快九十岁的人了，跨越半个地球到华盛顿，的确是有些为难。一计不成，再来一计，老校长身体不适，没问题，那我们校友会派代表到台湾去，总行了吧！美国各中文报纸都刊登了这个消息，台湾的报纸也予以转载。台湾当局找张学良本人商议，发布了一篇公开信。内容由张汉卿口述，侄女记录，主要有两个意思，第一：“本人与内子日常生活行动一切自由，并未受到任何限制，亦不愿改变目前宁静之生活方式”，第二：“良因年事已高，视听衰退，且往者已逝，故不愿接受宾客探视或接受访问，务恳各方善意人士勿再劳驾枉顾。”这显然是迫于国民党政府压力才说的，以张学良本人之口回绝校友会的请求。

为了让老校长早日恢复自由，东北大学的老同学们继续在海外发声，呼吁台湾当局赶紧放人，西安事变结束后，法院判了张汉卿十年有期徒刑，现在已经结束四十多年了；后来蒋介石又给他求情，改为严加管束，如今管束也结束了二三十年。蒋介石在的时候，考虑到西安事变对他个人的影响，不予释放；蒋经国在的时候，不能翻父亲的旧案，也不释放。现在蒋氏父子已亡，张学良也是垂垂老朽，没有半点权力，李登辉何必再为难他呢？释放张学良，无论对谁，都有利无害。

面对质疑声浪，两年后的1990年，转折点总算是来了。张学良是六月生日，1990年他将年满九十，逢五逢十一般都要大操大办，更何况如此高寿。国民党元老张群力劝张学良祝寿，张学良不同意，张群有些生气，再度要求，总算是答应了。他还指示秦孝仪等五人，每人提出十几、二十个名字，从中选出九十个人，组建筹备会，因为过的是九十岁生日，最终郝伯村、宋楚瑜等台湾社会知名人士进入了该会。李登辉命令他的副手李元簇前往北投张学良的居所，代表他本人阐明祝贺之意，还赠送了寿屏与人参。

活动地点选在台北有名的圆山饭店，十二楼昆仑厅，共有200多人参加，多是社会名流与政界大佬，大厅正中间是“寿”字，两侧摆放着李登辉和李元簇赠送的寿屏，还有宋美龄送的花篮。蛋糕是特别为他制作的，有两米多高，非常的气派。典礼开始后，百岁高龄的张群坐在轮椅上念祝寿词，是一篇文采斐然的文言文；紧接着资政孙运璇致辞，孙资政年轻时在哈尔滨读书，家里比较困难，快要辍学了，当时东北属于张氏父子的地盘，孙运璇曾受益于张学良的教育补贴政策，完成了学业，所以他说自己是以学生的心情来贺寿的，并代表校友们祝张学良万事如意。

听完二人讲话，张学良感慨万千，他说：“承张岳公，还有孙资政，这样地奖着我，使我实在不敢当。人家古人说‘虚度’，我真是虚度九十，对国家、社会、人民毫无建树，正如《圣经》上所讲的即保罗所说的话：‘我是一个罪人。’‘我不但是罪人，’保罗说，‘我是罪人中的罪魁’。我自己感觉真是万分的惭愧。张学良何德，能够蒙各位亲友这样来给我做寿，我怎么能做寿？我有什么寿！自己真是惭愧的无地自容。”此外，张学良还表示自己能够活到九十岁是上帝的恩典，他虽然已经老了，但还没有崩溃，假如还能为国家、人民效力的话，一定尽自己的力量。

这是五十多年来，张学良第一次公开祝寿。两蒋时代，他沉默了那么久，如今总算回到了大多数人的视野中，连李登辉、李元簇都给张学良送了寿屏，足以说明对他的肯定态度，如果张学良和原来一样，是个被囚禁的罪人，李登辉又怎么可能公开赠送礼物呢？更何况现场还有那么多高级官员参加寿宴，台湾当局明明知道他们参加，也没有劝阻。此次事件表明，张学良长达半个世纪的囚禁岁月彻底结束了，之后的日子里，他经常接受媒体采访，还可以离开中国前往美国探亲、居住，行动自由基本不受限制。安全部门虽然还有人跟在张学良身边，但不是为了监视他，而是为了照顾、保护。对于九十岁的少帅而言，他是不幸的，被蒋氏父子囚禁了五十多年；同时他也是幸运的，至少能够看到恢复自由的一天，当初一起发动西安事变的杨虎城，早已死于非命、奔赴黄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