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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亿私募为什么需要一个NASA气象学家

2020-12-04 16:2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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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沈晖 远川投资评论 收录于话题#远川深访19个

作者:沈晖

编辑:张婕妤

出品:远川资管报道部

1750年,年仅26岁的日本酒田富二代本间宗久继承家业,获得了大笔家产。

这笔家产有多庞大?

邻里盛传:“这辈子一定能挣上领主的宝座,却休想像本间宗久家一样有钱”。如此庞大的家产如何配置,是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难题。不过适逢大阪水稻交易火爆,天生拥有商人头脑的本间宗久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令自己万贯家产保值增值的机会。

本间宗久创造性地设计了一个巧妙的信号系统来获取价格信息。在酒田和大阪商品交易所之间固定间隔处安排了人手,让他们在屋顶上传送信号。一旦大阪确定价格,队员就会发起信号,依次传递,直至酒田。虽然不能实时报价,但在当时也创造更早获得价格的条件。

更重要的是,本间宗久在当时独树一帜地研究起了数年内天气情况和作物价格以及产量之间的关联,并且根据天气变化和其他季节因素来预测水稻的产量和质量,通过作图来预测水稻何时会丰收。

通过分析历史数据和掌握价格信息,本间宗久尝试了早期的对冲交易,频繁做多做空,在商品草莽时期赚取了巨额利润。

在贸易上的巨大成功使得本间宗久成为了日本政府的财务顾问,人称“K线鼻祖”,成为后来金融从业者竞相学习的对象。而他依据天气情况来指导金融交易的理念,也得到了后人的完美传承,在当下市场交易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刘传熙

出身于1983年的刘传熙,十年前博士毕业于中科院,后又前往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做博士后,深造期间被美国宇航局(NASA)首席科学家Gloria L. Manney纳入麾下,得以加入钱学森先生参与创立的美国NASA/JPL(美国航空航天局喷气推进实验室)。

刘传熙目前是凯丰投资基础研究板块的首席气象研究员。与大多数进入科研领域的硕博同窗有别,如今的他已经在鲜有人涉足的气象金融交叉应用领域有所建树。如果说不是五年前加入凯丰,如今的他可能埋头于科研领域,在大学讲台上挥斥方遒。

在期货市场厮杀出来的凯丰投资,对跨产业链的“细节研究”有着极致追求,包括对气象这种不直接创收的基础研究也大力布局。在这样重视基础科研的平台中,刘传熙不断摸索基础科学在金融领域内的应用,为“基础科学服务社会经济”的理念初心不断做出自己的努力。

在2019年四季度的投研分享会上,刘传熙深入地从自然科学的角度解读了印度洋“厄尔尼诺”现象(又称“热带印度洋偶极子”事件)。

受到这种特殊气候事件的影响,2019年马来、印尼等主要棕榈产区出现了严重的旱灾,澳大利亚则出现了罕见的春季高温和山火,北印度洋气旋风暴的频次刷新过去40年的历史记录。

身处学科的交叉领域,刘传熙知道“地球气候系统中的一个扰动往往会引发十分严重的自然灾害以及金融市场的跌宕起伏”,而2019年的这种印度洋“厄尔尼诺”也为凯丰在大宗商品方面的投资决策提供了细节支持——东南亚地区棕榈、橡胶、纸浆减产;印度大豆减产、棉花与甘蔗上市偏晚;中国东部地区甘蔗产量低、糖分高,同时有利基建开工。

厄尔尼诺、草地贪夜蛾,这些如今资本市场十分关注的名词,都是刘传熙日常研究的课题。作为国内的先行者,凯丰投资引进美国宇航局(NASA)归来的气象科学家,在私募同行中可谓绝无仅有。然而,无论是凯丰,还是刘传熙,在自然科学与金融投研相互融合的探索之路上并不轻松。

本次专访,我们从金融领域内基础科学的研究价值、基础科学的应用案例、基础科学的未来展望三个方向,对刘传熙进行了一次深度的专访,力求探寻刘传熙是如何跨越天气研究与金融应用之间的天堑。

以下为访谈实录。

远川研究所:您是如何看待像气象学这样的基础科学研究在金融领域的价值?

刘传熙:金融机构对于基础科学的研究方法和科学结论往往具有一定诉求,而气象研究在大宗商品的研究和投资决策中往往能够产生独特的价值。

虽然是在凯丰开展气象基础研究,但我们与金融市场中的各种参与者有着频繁的互动和交流,这些参与者既包括常规的金融投资机构,也包括相应产业链中的上下游企业和上市公司,他们会对我们的研究成果感兴趣。

以农产品行业的大豆产业链为例,中国主要从美洲进口大豆,大豆到港后首先进入大豆压榨企业的榨油厂,生产出来的豆油大部分用于食用,进入餐饮行业以及千家万户的厨房,也有少量油脂会用于工业生产;而榨油环节剩下的绝大部分固体是豆粕,是养殖行业(如猪、禽、水产)重要的饲料原料。

由于国内大豆压榨行业的原料大豆高度依赖于进口,因此国外产区的天气以及由产区到国内压榨厂的物流环节对于大豆的供给和定价至关重要。

与工业品不同,大部分农产品的价格显著地受制于供给端的宽松程度,这是由农产品的独特属性所决定的。对于工业品来说,供应端与需求端的矛盾往往能够通过产能和开工率的调整而在较短的时间内达到再平衡。例如2020年初新冠疫情期间的口罩生产,我们从产能不足到产能输出全球,供需格局变化非常快。

但是农产品则不同,大部分农产品属于季种年收——仅在特定的季节适合播种,而播种面积基本决定了当年供应量的上限。天气条件主要影响农作物的单位面积产量。

因此,一旦出现严重的天气问题,可能导致供需之间的矛盾在半年甚至一年无法有效缓解。大豆就是春季播种、秋季收获,如果关键生长期(北半球7-8月份,南半球12月至次年3月)出现干旱等不利天气,全年的收成就会受影响。

所以,想做好大宗商品的研究和交易,往往需要气象信息的配合,从而对整个产业链中的各种潜在风险进行有效地把控。

这要求我们对整个行业具有深入的了解和动态的跟踪,这里面包括天气监测、供应链变化监测等等。比如说今年1、2月份,疫情原因导致大宗商品价格暴跌,大家对需求特别悲观,后来海外疫情集中爆发,大宗商品的价格波动进一步加剧,这就需要与整个产业链的朋友们一起共同跟踪很多信息。

除了不断发掘天气基础研究在公司内部投研中的价值,我们也在平常的交流中不断将我们的研究成果共享给不同产业链中的实体企业和上市公司,让天气研究的成果也能够在他们的经营活动中发挥作用。

由此可见,我们在基础研究方面的实践,与公司“让金融助力中国企业,圆中国金融强国梦”的理念完全吻合。

远川研究所:可以举一些具体的例子吗?

刘传熙:今年二季度,我们做了草地贪夜蛾的影响评估,其中有一个比较重要的预判,我们认为草地贪夜蛾的全球性入侵可能会提升转基因玉米在全球范围内的接受度。草地贪夜蛾原产于美洲,通常只在南、北美洲进行季节性的迁飞,主要影响玉米作物,目前美洲对于草地贪夜蛾最有效防治措施便是转基因技术。

转基因玉米的最大优势是高产和抗虫害。2016年以来,原产美洲的草地贪夜蛾开始入侵非洲,在气候适宜且无天敌的情况下,仅仅用了一年多时间就遍布整个非洲。

全球适合草地贪夜蛾生存的区域
西半球草地贪夜蛾基因型与非洲多哥样本比对结果

在随后的两年内(即2018、2019年),草地贪夜蛾由东非一路向东先后入侵了印度、东南亚以及中国。

2020年,中国北方玉米产区遭遇草地贪夜蛾季节性入侵的风险非常高,所幸的是各地农业部门高度重视并进行了有效的提前布局与防控;此外,2020年夏季的超长梅雨也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草地贪夜蛾向北入侵的节奏,最终我国北方玉米产区并未受到虫害的明显影响。

远川研究所:那明年呢?

刘传熙:草地贪夜蛾原生美洲,2016年之前,这个物种对于非洲、亚洲这些地区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但是,非洲以及亚洲中低纬度地区的气候又十分适宜草地贪夜蛾的长期生存且缺乏足够的天敌,因此对于上述地区玉米的威胁极大。

由于历史和文化原因,非洲、印度、中国这些地区习惯性排斥转基因玉米种植。然而,美洲对于草地贪夜蛾的最有效的防治经验便是转基因技术。

因此,可以大胆猜想,草地贪夜蛾的全球性入侵可能会带来一个深远的影响——所入侵的地区(如非洲、印度、中国)在不远的将来可能会不得不逐步提高转基因玉米种子的接受度。

远川研究所:你在美国的时候,有看到把气象研究设置在资管机构中的先例吗?

刘传熙:在国外,购买专业的气象咨询服务比较常见;然而,即使在金融业高度发达的华尔街或芝加哥,拥有独立气象研究团队也绝对属于高配。著名的国际四大粮商(即美国ADM、美国邦吉、美国嘉吉、法国路易达孚)可能只有美国嘉吉具备自己的气象团队。

相比国外,国内针对大宗商品交易的商业气象服务基本属于萌芽阶段。国内大宗商品交易的参与群体在气象信息的使用方面普遍缺乏经验,而凯丰在2015年已经组建了自己的气象基础研究团队。

远川研究所:凯丰和其他机构有哪些不同?

刘传熙:凯丰是国内比较早在气象研究与大宗商品投资这个细分领域深耕的私募,我们从2015年开始就建立了自己的气象基础研究团队,一路走来虽然不乏艰辛坎坷,但最终赢得了越来越多商品研究员和交易经理的认可。

实践证明,长期深耕气象研究这一细分领域能够在大宗商品研究领域形成独特的战斗力和护城河。能够长期从事细节研究、基础研究,不在意短期的得失,可能也是凯丰与市面上其他同策略的私募机构的区别之一。

对于天气数据的使用和分析,一般的金融机构或研究员往往只会去分析气象数据中的“同比、环比、累计同比”或者直接用气象数据与金融数据做统计分析。而我们通常还会结合气象学的专业知识去分析不同天气现象背后的物理机理、思考不同现象之间的潜在联系,并对未来做出预判和推演。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这几年金融行业对于厄尔尼诺、拉尼娜这些气候现象的关注度越来越高,我们通常使用月平均的海温数据作为监测指标并根据其生命周期规律来判断它所处的发展阶段。

然而,不具备气象基础知识的商品研究员可能会惯性地认为越高频的指标(如日度海温数据)能够更早地捕捉到厄尔尼诺或者拉尼娜的变化信号。这里,他们忽略了十分重要的自然规律:厄尔尼诺和拉尼娜属于海洋-大气耦合现象中的“慢过程”,它的发展和消亡都不是转瞬即逝的过程。

专业的研究视角往往会呈现出不同的归因方向。凯丰是做宏观策略的,要做好宏观策略,就要求每个领域都是比较专业的人,作为其中的一环,重要的是你要基础研究看到一个大的变化方向,所以遇到一些现象专业的解读就很重要。

远川研究所:您给自己的岗位定位是什么?

刘传熙:凯丰的气象基础研究算是国内金融行业这一细分领域的先行者,可以说几乎没有成功案例可以参照。通过近五年的探索和实践,基础研究的价值得到了吴星总以及公司越来越多研究员与投资经理的认可。

不少时候,虽然气象研究不一定能够为行业研究员或投资经理直接贡献策略或收益,但是只要遇到与天气相关的细节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探讨并且寻找原因或者解决方案。我们基本可以做到,金融市场上出现的天气热点问题我们都能够在第一时间跟踪并做出解读,为凯丰的细节研究和宏观判断提供一定支持。

未来我们可能尝试两个方向,第一是尽可能探寻更多天气主题的投资机会,探索主观与量化融合的策略。

第二则是研究的专业化、市场化,类似以科技公司形式去服务金融机构。气象研究在金融领域属于另类数据的范畴,而另类数据还包括卫星数据、地理信息数据、互联网流量数据、舆情数据、ESG数据等等。

疫情期间,一些研究机构会使用空气质量数据、交通拥堵数据、灯光数据来推测复产复工情况,这些在金融行业看似“另类”的数据往往属于专业研究领域的常规数据。过去我们曾经做过评估,认为它的金融交易价值不大,但现在发现在特定的宏观研究场景中,这些数据具备了独特的价值。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基础研究可以为宏观研究提供更多有效支持。

远川研究所:气象研究在金融领域的未来前景,您是如何看待的?

刘传熙:首先,身处金融行业,任何研究不能脱离具体的行情或者行业研究,气象基础研究也一样。希望未来能够从气象研究中提炼出一些系统性、可量化的指标,并且能够基于这些指标逐步形成一些能落地、易操作的投资策略。

其次,未来气象研究在非农产品行业可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这里,我想列举能源行业的一个变化。目前来看,未来新能源在全球能源结构中的占比会不断提升,而新能源的增量将主要来源于光伏和风能的增加。从这个角度来说,光照、风速、风向这些最基本的气象要素未来可能成为人类社会重要的生产要素,这也意味着人类社会的能源供应会越来越依赖于天气的变化。随着电价市场化的推进,天气要素(如光照、风速)的变化势必加剧能源价格的扰动(至少是特定地区)。

过去,天气变化通常只会影响能源的需求,而未来天气变化同样会影响能源的供给和结构。可以预见,随着全球“碳中和”进程的持续推进,在不远的未来,天气数据和研究将在能源行业被赋予更多的金融属性和价值。

其实,天气对于社会经济的方方面面都可能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全球变暖的大背景下,极端天气可能更加频繁,对于金融资产、企业财产、个人财产的威胁也可能越发突出。未来,针对天气风险的规划和管理可能越来越受到企业和老百姓的关注。

可以举一些简单的例子。

比如在交通运输和贸易行业,当有大宗商品的内贸企业计划由北方港口向南方港口发运货物,如果未来的天气预报显示原计划的目的地将遭遇台风影响,有条件的企业完全可以利用天气信息提前更改船期或目的港,合理运用气象信息不仅可以提高货物的周转速度和物流成本,还可能在趁着不利天气影响期间、市场存货不足将手中的商品卖个好价钱。

在保险行业,天气风险造成的财产损失和赔付个例很多。2020年5月底,广州市遭遇连续强降雨,从新闻上可以看到很多车辆被淹受损,据了解这场暴雨导致当地某家保险公司的损失高达5亿元,如果未来能够利用精细化的天气预警信息为保险公司的客户提供准确的风险地图并给车主提供相应的避险措施(比如:将高风险地区的车移至最近的低风险停车位)。试想,如果有10%的车主做出正确的应对,可以为该保险公司减少5000万元的保费损失。此外,未来保险公司或许还可以根据天气风险的预测信息实现保费的科学定价和动态调整。

这一切看似美好,但前提是未来的气象服务供应商能够把专业化的气象信息做得更精细,并且能够深入研究具体行业的具体需求。

王国维谈人生有三境界,其实私募研究也有三境界。

一开始,要在投研上有真本事,这是一个“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过程。

紧接着,就需要研究员从固定的金融交易思维中抽身出来,落实到最本质的基础科学研究,而基础研究有时并不能反映到收益上,可能会遭遇冷落。这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到了最后,其实就是一个无用之用、方为大用的阶段。不用刻意在某个方向上发力,对于研究标的整个产业链上下游都有了一个全局的了解,别人看到了浅层逻辑,而你轻松地看到了最深层的逻辑,并对未来长趋势有一个清晰的预判推演,之前所有的发力,都只为体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惬意。

不管是作为百亿私募的凯丰,还是作为气象学家的刘传熙都深刻践行了“细节研究”,在基础科学研究还未被大多数金融机构重视的时候,先行了一步。没有对基础科学做到极致的研究,也就无法看到投资中的细节,也无法抓住市场先生偶尔犯错的机会。

对于刘传熙来说,即便是经受了金融领域中基础研究的孤独,他仍然坚信基础研究对实体产业、对金融领域存在切实的价值。

而他和凯丰也仍然在一条少有人走的道路上,上下求索。

风险提示:市场有风险,投资需谨慎。文中观点不对市场走势构成任何保证,历史业绩不保证未来表现。提及行业不构成任何推介,境外市场及个股情况仅供参考。

原标题:《百亿私募为什么需要一个NASA气象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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