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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八次电疗,我慢慢学会跟这个疾病和睦相处

2020-12-22 13:1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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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两颗西柚 果壳病人 收录于话题#精神心理8个

这是我第三次发作了,几乎可以肯定躁郁症将终生相伴,我可能一辈子都要靠药物维持。即使有所好转,它仍然会在某一天,忽然地又悄悄找上我,我更需要学会的是如何与它和平共处。

没错,我没有反抗地,任由折磨,从开始到现在。

我想生一场大病,

那种纯粹遭受身体折磨的大病

刚开始医生说我是抑郁症,我心里想,大概是减肥引起的吧。

那段时间,我吃得少不满足,吃得多会内疚,不安心。持续两个月后,又开始注意力不集中,心情差,莫名想哭,然后是自残。

那时,我多想时间能快一点,把脑袋爆炸的时间快进,或者看看几年后的自己,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工作,开不开心,告诉自己我其实有未来。

我多希望自己是一棵树、一只狗、其他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我自己。

我脑子里有太多懊悔。

去年没有对最喜欢的老师说教师节快乐,大学毕业的暑假没有履行和研究生导师的承诺提前进入研究,没有主动跟喜欢的朋友经常保持联系,骑电动车撞死了一只小狗……所有我犯过的错、没有做好的事情,都在脑袋里打转,挥之不去。

我想失忆,我经常幻想用一个电推子从前面开始把头发全都剃光,幻想这样就可以忘掉过去所有的事情。

抑郁影响了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注意力不集中,哪怕面对我最爱的推理小说也看不下去;胸闷,感觉所有的内脏挤在一起,无法深呼吸;害怕跟人聊天,会有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脾气特别大,一点就着,男朋友莫名受了很多委屈;神经衰弱,幻听,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四肢无力,睡不着脑袋要炸掉在床上躺到天亮;幻想死亡,以车祸、上吊、吃药、跳楼等等的方式,但每一种都不够完美。

我想生一场大病,我说的是纯粹遭受身体折磨的大病,让我的视线转移出来,不得不关注头脑以外的世界,弱化高强度的自我意识。

每个知道我抑郁发作的人都毫不例外地教我该如何生活,太多了——

“那个谁比你惨,可很好地活着”;“你一直这么幸运,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不应该这样”;“你要保持好心态,学会调整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坦白讲,这些反而更加重抑郁,尽管我知道他们都是出于对我的关心。

向没有得过抑郁症的人解释什么是抑郁症是很困难的。我看过很多人对抑郁症的描述,最准确的大概是这个:从外表看,我可能比正常人更迟钝、没精打采一点,但我的大脑却一直在不屈不挠地、以令人难以忍受的速度运转着。

很喜欢《活下去的理由》中,将出门比作裸奔的描述,十分准确:明知走在街上没有人会注意你,却有一种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注视的感觉,见到认识的人时,这种感觉更为强烈,总有人对你评头论足,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有可能在表达着对你的不满。

出院,复发,吞药……我做了八次电疗

我开始吃药,副作用明显,视线模糊不聚焦;记忆力越来越差,经常电动车不拔钥匙放在路边;食欲变大;但幸好能好好睡觉了。

我曾经自己停药,两天后开始焦躁、失眠、自残;我曾经试图一次性吃十几片安眠药,然后被送进医院;我曾经尝试上吊,松开一只脚后,因为太疼放弃了。

几次失败的自杀经历之后,我明白我似乎不是想死,我依旧恐惧死亡,只是更害怕活着了,我羡慕那些死去的“英雄”,现在他们把剑交到了我手里。

我休学了,那半年似乎逐渐病好了,我也满怀期待地重回了那个让我病发的城市。

但一个月,我仿佛回到了原点。生活还是那样,一切都很糟糕。

我抽烟、喝酒、自残,不停地染头发,半夜喝醉在街上乱逛,用各种方法折腾自己。我急迫地渴望自己能得一种绝症,只要能把我的注意点从嘈杂的大脑上转移开来,我什么都愿意尝试。

药的副作用让我开始暴食,几个月,我胖了30斤。再次回到大家的视线中,所有人好像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及我的变化,直到一个坦率的师姐瞪大眼睛说你怎么这么胖了……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处于不敢吃饭又拼命想吃东西的矛盾中,不断折磨自己。

我不想出门,每天宅在宿舍,想吃东西的时候就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我不敢回家,我害怕面对他们寄予的希望,我不能表现得自暴自弃,把真实的自己藏起,就像一直以来活着的那样。害怕吃饭,害怕睡觉,害怕出门,害怕跟人打招呼,害怕和人聊天,害怕面对所有事情。

我总是疑惑,我是如何活了前23年,我是怎样积极地、勇敢地、努力地、成功地活了23年……想不明白,我居然曾经也幻想着未来,曾经每天充满动力地学习,为了一个个遥不可及的、虚无缥缈的梦想。而现在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在这些所有事情的包裹下,我又经历了一次吞药,60几片的碳酸锂缓释片,得益于并不怎么好的肠胃把大部分的药片都吐了出来,我得以活到了现在。吞药后我被送去洗胃,然后住进了脑科医院。

做了很多检查之后,医生说我是双相情感障碍,目前在抑郁期。我的躁狂现象好像并不明显,只是偶尔觉得自己很厉害,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到。做了八次电疗,电疗本身好像不是很痛苦,只记得躺在床上,脑袋两边各贴一个贴片,然后吊着水逐渐失去意识,再醒来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出院之后按部就班地吃着药,定期回去做检查。

我现在很好,每天努力一点点

我很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个伴侣,他担负起我所有的事情,每天死乞白赖地拖着我往前走一点,并且填满了我每个不知所措的日子,让我安安心心地只用负责活着。还有一个在被拒绝了无数次之后还不要脸地拉着我出门散心的好朋友。

在所有这一切的努力下,说不出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好转的,只知道我好像慢慢开心起来,我想我可以重新面对这里的生活了,我又回到了这个让我两次抑郁发作的城市。

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我可以为顺利毕业每天努力一点点,除了很爱哭、手抖、思维很慢和一点轻微的阅读障碍。

我曾想继续读博,为科研事业奉献终身,可躁郁症毁掉了我对未来的希望,我不得不花费了许多的精力让自己接受,我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我现在只想开心地、有件事情可做地活下去,你们看到的我现在普通的样子,是我拼命努力,才够得上的“正常人”的样子啊。

医生点评

刘丽君|北京大学第六医院精神科住院医师

双相情感障碍,也被称为“躁郁症”,指的是既有抑郁发作,又有躁狂或轻躁狂发作的在情绪的两个极端中不断切换的一种疾病。抑郁发作时情绪低落、兴趣减退、乏力、极度悲观绝望甚至反复尝试自杀。躁狂或轻躁狂发作时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异常兴奋、精力旺盛、说话飞快、冒险而不顾后果等等。抑郁和(轻)躁狂交替发作,此起彼伏,短则数天至数周,长则几个月甚至几年。也有人在一段时间内同时经历着躁狂症状和抑郁症状,甚至在一天内就经历两种状态的极速转换,这被称为“混合状态”。在疾病发作的间歇期,患者的情绪回归平稳,甚至可以完全恢复到正常状态。许多患者戏谑地称自己为“过山车玩家”,比喻自己的情绪像坐过山车一样,而生活也随着情绪的过山车被“甩来甩去”。

对于双相情感障碍的病因,我们知之甚少。现有的研究认为,遗传和环境因素在双相的发病过程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而遗传因素的影响在双相的发病中更为突出,双相障碍患者的一级亲属患病的概率比一般人群高出10倍以上。

目前没有研究表明双相情感障碍可以被彻底治愈不再复发。现有的治疗方式只能缓解当前发作,同时尽可能预防复发。我国2019年流行病学调查显示,双相情感障碍的终身患病率为0.6%,意味着在我国有840多万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由于疾病本身的复杂性以及人们对疾病的认识不足,双相患者往往在发病后平均10年才能得到首次治疗。在确诊之前,患者往往会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困惑和极度无助的时期,除了遭受疾病本身带来的痛苦,同时还要经历家人朋友的不理解甚至指责、谩骂等,将疾病带来的表现归结到患者本人的意志力、道德的原因上。

随着目前人们对精神心理疾病的关注,这一现象也在逐渐改善。双相障碍患者得以在发病后更早被识别出来,尽早得到治疗,从而减少疾病对生活造成的巨大损害。目前,双相障碍最重要的治疗是药物治疗。治疗双相的药物被称作“心境稳定剂”,对于大多数患者来说,长期规律、稳定地服药能够减轻病情发作时的严重程度、减少发作次数,达成“做一个情绪稳定的人”的治疗目标。少数患者需要更强的干预、联合其他治疗方式如改良电休克治疗,才能够稳定住病情。

在双相情感障碍的治疗过程中,需要医生和患者的良好合作。尽管诊断都是双相障碍,但每一个患者的表现都是不一样的,抑郁、躁狂的表现,严重程度,相关的影响因素如家庭环境、社会心理因素等等,可以说是千人千面,因而治疗需要针对每一个患者的特定情况去制定,大到多少剂量的药物是有效的,小到每天生活作息的调整,都需要在和医生的长期合作中摸索和找到最合适的治疗方案,这个过程往往不是一帆风顺的。同时,家庭和社会的支持也非常重要,患者处于疾病发作期时可能会拒绝治疗,需要有人能够强有力地支持患者接受治疗;在稳定期,患者可能对疾病过于乐观而中断治疗,需要有人能够及时提醒患者维持治疗,并及时寻求医生的专业帮助。

(参考资料:《中国双相障碍防治指南》第二版 中华医学会精神医学分会 主编)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两颗西柚

原标题:《做了八次电疗,我慢慢学会跟这个疾病和睦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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