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记疫｜新冠试药者：人生很多时候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编者按】

2020年，全球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新冠肺炎。7000万人确诊，160万人病亡，人员往来停滞，全球经济陷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最严重的衰退……

生活正缓慢恢复，但新冠无疑已深刻烙印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这份记忆终将给人类留下什么？封锁？社交距离？还是未来面对新一场疫情时的更好应对？

澎湃国际推出“全球记疫”系列报道，回顾多国民众在过去一年间经历的悲欢离合，勾勒出疫情下世界所呈现的前所未有的图景，从中展望人类与地球将走向何方。

新冠之年，许多人的命运被改写。

2020年2月，一对前往埃及旅游的美国夫妇在路上不幸感染新冠病毒。回到美国后，妻子莫妮卡·杨（Monica Yeung-Arima）症状开始加重。

作为美国疫情早期的新冠感染者，莫妮卡是幸运的，她住进了加州条件最好的医院，并且很快得到了当时可获得的最有效药物——尚处于试验阶段的瑞德西韦的治疗。

两年前，莫妮卡的先生刚刚从吉利德退休。此前，他在斯坦福大学工作19年后被“意外”裁员，一度连个人医疗保险也买不到，后来经人介绍才去了一家药企工作，而这家企业正是后来研发出瑞德西韦的吉利德。

在莫妮卡感染新冠后，她通过丈夫了解到吉利德的瑞德西韦，决定试一试，于是自己便成了当时世界上少数用上这个药的病人之一，幸运的是，她的病情很快得到了控制。（7个月后，感染了新冠的特朗普也使用了瑞德西韦。）

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处处充满“意外”。

2019年4月，澎湃新闻记者曾在莫妮卡家中对她进行采访。2020年3月，获悉她大病初愈后，对她进行了连线采访。如今，美国疫情再次恶化，加州的确诊病例数量成为美国之最，南加州重症监护室的容量甚至下降至0％。12月圣诞节前夕，加州为防控疫情再次进入“居家隔离”模式，澎湃新闻再次对她进行了回访。

回顾这一年，莫妮卡有着怎样的感想？以下是她的口述。

【口述者】：莫妮卡

【坐标】：加州Palo Alto

快乐旅行竟感染新冠

我先生退休后在他曾经工作过的斯坦福大学攻读了很多课程，包括考古学、人类学、文学历史等，正因如此，我们非常期待2020年去埃及完成一趟计划已久的历史文化之旅。

2月，我们终于成行，在欧洲和埃及待了一个多月，埃及是其中的最后一站。可万万没想到，我们竟然在路上感染了新冠。在埃及的几天，我们和几个旅行团的游客一起在尼罗河乘船游览，还一道吃自助餐，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新冠病毒已经在埃及传播开来了，我们有可能就是在那时被感染的。

莫妮卡和先生在埃及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回程路上，我开始感到不适。到了家中，我觉得非常累，四肢还很酸痛，后来甚至出现发烧与咳嗽等症状，而我先生的症状比我轻一些。我当时才知道新冠病毒已经在多国传播，就主动联系了医生要求接受测试。

我们先约了家附近的诊所做检查。3月初，由于当时美国还没有固定的测试程序，所以医生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预约的那天他们问了病情，给我们做了其他病毒的常规检查，不过并没有给我们做新冠检测，只是给我开了抗生素。他们对此解释称，要等到其他因素排除后，才会做新冠检查。

虽然后来其他的病毒检查都没问题，但是医生还是没有给我们做新冠检测。我们有些失望，继续要求做新冠测试。医生终于同意我们去做新冠检测，这已经是我们回到美国后的第六天了。

在做检测前，我服用了5天抗生素，病情没有任何改善，肺部还开始发炎，哮喘也变得厉害。因为肺炎，医生说我需要住院，我被送到斯坦福大学医院，他们给我做了各种检查，也做了新冠检测。我在急诊室一边接受各类检查，一边苦苦等待，逗留了近12个小时，到半夜1点多，医生让我住了院。

住院次日早上，我收到了自己的新冠测试结果：阳性。

医院马上安排我先生和儿子当天进行检测， 也通知其他所有我们接触过的亲友们前来接受检查。先生的测试结果也是阳性，医生马上安排他住院。所幸儿子检测结果呈阴性，可以回家。

莫妮卡夫妇和儿子在英国

因为我们早有思想准备，所以并没有感到意外。后面的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我们住进了医院的隔离病房，医护人员马上采取了严格的隔离措施，之后第二天全院就不让任何人探视病房了。

隔离病房的防范和管制是非常严格的。一个病人一间房间，隔离病房和外面有个中间缓冲地带，医护人员在那里做准备，换衣服，然后进入病房。每次医生和护士进来都是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他们不仅戴口罩、手套，还戴面罩，穿防护服与防护靴。

幸运试药，疗效显著

由于我和先生是斯坦福大学医院的首批新冠确诊病例，而他们那时并不知道如何治疗新冠病毒。

我哥哥也是一位医生，在香港工作，他和我关系一直非常好。我们马上告诉他我和先生感染了新冠病毒，并向他进行治疗咨询。为此，他给了美国这边的医院许多建议，不过那些程序当时在美国的医院没有得到FDA的批准，没法做。

莫妮卡在斯坦福大学医院的病房

不过，我运气特别好，还有位朋友既是医生，也是药剂师。她告诉我们，我先生以前工作了10年的吉利德公司（Gilead Sciences）有一种实验性药物叫瑞德西韦（Remdesivir）。虽然它不是专门治疗新冠肺炎的药，但是可以有帮助。我们到谷歌上去查，发现在西雅图已经有成功治疗新冠肺炎的案例。

见此，我先生马上联系了他在吉利德公司的前老板，他帮助我们联系到瑞德西韦临床试验的相关部门。根据我的病情，他们觉得我是适合参与该药临床试验的对象。而我先生由于病情没有我严重，所以他没有参与该药的临床试验。

医生随即让我开始了五天的临床试验。药是静脉注射的，我用后第二天就明显感到有好转，之后病情更是一天天地改善。五天的临床试验结束后，我的病情稳定了。住院差不多两周，医生就让我回家休息。我先生则在医院只住了三天就提前出院了。

吉利德公司

完全没想到，我居然在先生退休后用上了他们吉利德公司的药，而他之前若不是被斯坦福大学裁员也不会去吉利德，他之前还对工作了19年被裁员一事耿耿于怀，因为自己离进入斯坦福的退休期只有6年了，斯坦福的退休金又很丰厚。然而，造化弄人。

离开斯坦福后他经过朋友帮助，同时凭借自己从事法务与管理的经验，以及对制药方面的了解进入吉利德，又工作了十多年。我们从未想到，这一与吉利德的联系会在我们身陷病房时派上用场。

人的命运总是非常神奇，我们没想到的东西，上天自有安排。人生的一些得失，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提高免疫力是关键

出院后，我义务加入了斯坦福大学两个研究项目：一个是新冠肺炎在病人康复后对肺功能的影响；另一个是新冠肺炎对患者精神健康的影响。

现在距离我出院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假使问我是否完全恢复了？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跟得病前相比，虽然我现在已经恢复到可以做所有的事情了，但是我的肺里还是有少量的痰，空气浑浊时，有时我还会咳嗽。新冠病毒侵入到了我的肺的下部，所以我现在还在恢复之中。

不过实际上这场感染新冠的经历对我们夫妇个人的影响不大。我是一个彻底的乐观主义者，我把它当作一场“严重的流感”（Bad flu）。生病了就去治疗，需要什么，就去寻找帮助，然后接受治疗，直到康复，这是我所经历生病的过程，也是我一生的信念和人生观。

要问病愈后有没有受到身边人的歧视？这是有一点 。不过，其实这次新冠疫情对儿子影响最大，因为居家隔离令下他不得不在家工作。

对于如何防范新冠，亲身经历了新冠的我的建议是：最重要的是增加自己身体的免疫力。免疫系统非常重要，一旦它变强了，就可以更好地保护身体。因此，我建议若有需要，可以每天服用维生素C提高免疫系统的功能，作为紧急防护措施。

在和我们一起去埃及旅行的游客中，有一对老夫妻比我们年纪大多了，他们也感染了新冠。回美国之后，他们那里的医疗条件并不像我们旧金山湾区那么好，不仅没有那么多医疗资源，而且他们那里的检测要很多天才能出结果。不过，他们不仅几乎没有什么症状，而且恢复得很快。还在埃及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一路上每天早上都泡维生素C冲剂，把它当作果汁一样喝，我相信这帮助了他们，因而即使感染了，他们也恢复得很快。

其实，瑞德西韦也无法杀死新冠病毒，只会让新冠肺炎发展得比较慢，不会快速伤到人体器官，然后让病人动用自身免疫力与病毒作战，这可以让病人的恢复期提前4天到5天，也可以降低死亡率。

假使我们可以提高免疫功能，那么就可以减少感染；即使感染，那也可以恢复得更快；倘若你不幸住院的话，医药费用也可以更少；此外，更多免疫力强的人也不会发展到病情严重的程度，死亡率也会更低。因此，增加免疫功能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至于其他的建议，就是提醒大家出门要戴口罩，注意保持社交距离，出门回家后马上洗手。假使你感染了，除了联系医生，还要马上通知所有你接触过的人，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总之，大家要注意防范。

“自由的代价”

若要问美国社会从这次疫情中应当汲取的最大教训是什么？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每个人总要“留有余地”。美国人财务方面习惯透支的做法使得很多人在这次疫情中遇到了困难。  

2021年拜登上台会扭转疫情局势吗？我想应该会好一点吧。今天，很多美国人在个人自由与公共健康之间的平衡方面存在争议。我的家人也是一样，特别是年轻人就不愿意遵守社交距离和居家隔离措施。

加州Carmel海边落日

 很多年轻人不愿意戴口罩，就像我的侄子去外面和人打篮球，然后回我家住。我就很生气，把他骂了一顿，说他去和不认识的人打篮球，玩好了回来有可能把新冠病毒带回家里面，你不在乎自己就算了，别也不在乎家里面的人。可我没有想到的是，感恩节期间他父母还让他坐飞机去亚特兰大，真的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我想问他们，自己的健康不要就算了，但是你的行为会危害他人的健康，很多人为此失去性命，这就是美国人自由的代价吗？

假使2021年新冠疫情因为疫苗大规模使用而得到了控制，那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可以飞回香港，去看看我的老母亲。往年我总是会回去看她一两次，这次因为疫情，我已经许久没有和家人见面了。我想这也是许多人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