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露：离开了故乡，才能获得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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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于东京学习生活的摄影师王露，因家庭的不和谐使得她从小到大都在尽可能的远离家，远离故乡。对她来说，好像离开了故乡就能暂时忘掉这些事情。但通过回到故乡拍摄，她发现自己似乎直面了从小到大一直在逃避的现实，也开始变得主动和向以前逃避的一切亲近。因为无论走向哪里，家永远是我们最依赖的“港湾”。

撰文、摄影：王露

编辑：周光源

“离开了故乡，才能获得故乡。” ——贾樟柯

我从没想过会拍摄自己的故乡和家人。

我的故乡位于山西省太原市，是一座介于二三线之间的城市。18岁之前我都生活在这里。大概四五年前，由于新市长的上任大力推行“都市新建计划”，因此兴建了许多高层建筑、高架桥、商业区…记忆里很多老地方都消失不在了。我的家也从老房子搬到了高层住宅。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家…每一次归乡都像是来到了异乡。

新家的窗外

小区的娱乐设施

正在新建的高楼

改建后的汾河公园

拍摄故乡和家人对我来说几乎是一个没有经过太多思考而做的决定。这也许是因为我在东京生活两年之后，环境的巨大改变之下对我的影响。我很喜欢贾樟柯的电影，尤其是关于故乡的几部作品。或许是同样来自山西，贾电影中对人物性格的刻画以及乡音让我觉得既熟悉又共鸣。作品《 Frozen are the winds of time》的拍摄契机也多少有受到贾电影的影响。目前这个项目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还在缓慢的进行中。

改建中的小区

晾晒的被子上写有“BELIEVE YOUR SELF”

拆掉的旧房子和远处的高楼

作品的名字《 Frozen are the winds of time》是从日语标题『時間の風、そのまま』翻译而来，“そのまま”在中文里没有直译的词，在日语中它形容的是一种“不变”的状态。在我眼中，高速发展的城市化建设就好像时间之风，而生活在故乡的人，他们的说话方式、行为举止，仿佛和我小时候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却和这座城市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在公园运动的人

聚集在天桥底下唱红歌的人

正在开发的高楼

五台山拜佛上香的人

而让我感到与快速发展的城市有着明显差异的，除了生活在故乡的人，还有我的父亲。

父亲

12岁那年，我的父亲由于一场交通事故，他的脑部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被医生诊断为精神障碍。从那之后，在他的世界里，“时间感”似乎消失了。这几年春节回去的时候，父亲对于我的记忆总是很模糊，常常把我当做别人。在他的意识里，我可能还是那个在故乡念小学的孩子吧，而现在的我，更像是生活在和他世界里平行的“外人”。

父亲的诊断书

父亲

父亲在厨房

不想被拍摄的父亲

我对父亲这个词其实没什么概念，其实在他健康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太多的交流。据我母亲的回忆，父亲对于我的出生并没有什么惊喜，因为他喜欢男孩。我对父亲的记忆也都是一些碎片式的画面，比如他躺在床上打呼噜的样子、抽烟的的样子、打牌的样子……更多的则是来自于母亲的描述。

妈妈的日记

正在睡觉的父亲

全家福和母亲的日记

事故之后的几年，家里所有人都期望着父亲会康复，亲戚朋友也时不时的会来家里探望。但渐渐的，父亲的病状伴随着暴躁症的出现，他开始变得内向，从此不再出门，时常在家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由于对时间和事物的认知有偏差，他也会经常做一些异常的举动，比如他经常会出现刚吃过饭又不记得的情况，家里的冰箱经常会囤积很多碗煮好但没有吃的面或饭。偶尔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还会毫无缘由的破口大骂、摔门或者吐口水。对父亲康复的希望也在这年复一年中逐渐破灭了。而我们家的家庭相册也永远停留在了2000年。

奶奶家供奉的菩萨

被父亲遗忘在冰箱里的食物

过去的父亲，现在的父亲和母亲眼里的父亲

其实我一直都在尽可能的逃离。

由于父亲的病，母亲的情绪也受他影响时常波动而冲我发脾气，但我能做的只有默不作声。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尽可能的远离家，远离故乡。高中开始我便执意要离家住校，高考后去北京读书，再从北京来到东京。对我来说，好像离开了故乡就能暂时忘掉这些事情，但通过这次拍摄，我发现自己似乎直面了从小到大一直逃避的现实，也开始变得主动和以前逃避的一切亲近。

河边的树

父亲在窗帘后

拍摄故乡和家人是我第一次主动靠近。这对于伴随着暴躁情绪的父亲和在意镜头的母亲，还有我自己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父亲认知里的我和现实中的我，情感或者距离都在不断拉远，让我觉得如果现在不去拍，或许在将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做这件事情了。

母亲

母亲

这组作品主要以我的家人以及生活在故乡的人们为主体。我关注新旧事物的交替，以及内部和外部的巨大变化下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差异。我希望观看这组作品的人，不只是看到我的家庭变化或是我的故乡变化，而是唤起那些居住在高速变化环境下人们的城市记忆和集体记忆。

或许生活在与现实世界里“不同时空”的父亲和那些生活在城市化进程加快下的人是一样的。时间的风继续吹着，但一切都没有改变原来的样子。

在我心里的故乡，并没有改变。

新家，阳光透过窗帘

绿草地

小城故事

养老院的椅子

彩虹

这个系列原本计划于2020年末在东京的蔦屋书店（代官山店）限量发行30册，由日本设计师町口覚先生担任书籍设计。但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已延期到2021年。

关 于 作 者

王露：本科毕业于武藏野美术大学造型学部摄影方向。目前就读于东京艺术大学美术研究科先端艺术表现方向。曾获第20回日本「1_WALL」写真 Finalist(2019)；第42回日本写真新世纪佳作赏(2019)；第2回佳能SHINES写真家选拔受赏(2019)；Reminders Photography Stronghold 「COVID-19 Pandemic」最优秀赏(2020)；LensCulture Critics’ Choice 2020 Awards (2020)。

作品曾被假杂志、Lensculture、IMA、Asahi Camera、COMMERCIAL PHOTO等媒体和杂志发表。2020年由东京Reminders Photography Stronghold画廊主催，自出版摄影书《现在，这里。现在，那里。》。将计划2021年限量发行《 Frozen are the winds of time》。

个人网站：www.wanglufoto.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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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王露：离开了故乡，才能获得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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