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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经济学家、复旦教授张薰华逝世,在国内首提土地批租建议

澎湃新闻记者 张慧 通讯员 殷梦昊 汪蒙琪
2021-02-02 09:0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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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复旦大学官网消息,2月1日凌晨2点24分,著名经济学家、毕生致力于《资本论》研究、在国内首个提出土地批租政策建议的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张薰华先生,在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仙逝,享年100岁。

张薰华  文汇报 图

张薰华,1921年生,江西九江人。1945年毕业于复旦大学经济学系。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他历任复旦大学教授、经济学系主任,中国《资本论》研究会第二届理事,上海经济学会副会长。他专于经济学基础理论,特别是《资本论》研究。著有《〈资本论〉提要》(三册)、《〈资本论〉中的再生产理论》。

张薰华教授在教学、科研第一线奋战了半个多世纪,主要研究方向为环境经济规律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规律。科研成果有专著《〈资本论〉提要》3卷、《〈资本论〉脉络》、《〈资本论〉中的数量分析》、《生产力与经济规律》、《土地经济学》、《交通经济学》等10部;论文《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地租的必然性》等100篇。其中三卷本《〈资本论〉提要》已发行数万册。《〈资本论〉脉络》和《生产力与经济规律》至今仍为经济学院各专业硕士生必读教材。

张薰华对《资本论》原著的研究有一个显著特点:自觉反对本本主义,尊重马克思主义,又不把马克思当作神。在钻研原著的过程中,他发现马克思在计算中有一些笔误,于是在1980年第3期《中国社会科学》上发表了《试校〈资本论〉中某些计算问题》。在这一点上,他是中国理论界第一人。这篇论文是党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思想路线在中国理论界结出的硕果,其价值远远超过内容本身,人们公认这篇论文所体现的正是马克思本人一贯表现的科学精神。

 1989年,张薰华被原国家教委评为“全国优秀教师”,1995年被原国家环境保护局和原国家教委联合授予“全国环境教育先进个人”称号,2008年获上海市第九届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贡献奖,2012年获第二届世界马克思经济学奖,还于2015年、2019年被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和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从茶叶专业转学经济学

1921年,张薰华出生于江西九江,幼年母亲早逝,只能依靠祖父艰难生活。祖父去世后,张薰华辗转到上海投靠外祖母和姨母,1937年淞沪战争爆发后,被迫举家逃回九江,又携弟妹重返上海避难,外祖母去世后,他不得不带着弟妹再次离开上海,坐船经温州到丽水,投靠在浙江省邮局工作的堂兄。张薰华回忆:“我的祖母、姑母都死于抗战逃难途中,一位姑父直接死在日军的刺刀下,我的家庭深受国破家亡的灾难。”抗日战争时期,他与众多热血青年一样,满怀爱国激情,怀抱着“抗日救亡”的强烈心愿。同时,他认为国弱被人欺,希望能够实业救国。于是,他在上海就读了苏州工业学校土木科专业,并参加了由地下党领导的上海学生抗日救亡协会。

1940年,张薰华高中毕业,适巧遇到复旦大学农学院新办的茶叶专业在丽水与衡阳两地招生,由此考入复旦大学。此时,复旦大学已迁至重庆北碚。张薰华便和其他同学一道,乘坐中国茶叶总公司的运茶车,一路颠簸西行。

多年后,张薰华仍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车是木炭车,我们就坐在烧炭的桶边,从丽水到衡阳,再换车到重庆。到了重庆后,坐木船沿嘉陵江逆流而上,七八个纤夫拉了我们一夜,才到达复旦所在的北碚。”正是这段艰难曲折的路途,开启了他人生中的新篇章。

“在抗日救亡运动中,我深觉国无宁日,虽薄技随身亦复何用。”大学二年级,因茶业又是产业,与经济学相通,张薰华转到了经济学系,将目光投向“经世济国”的社会科学,一面积极参与学生运动,一面试图从书本中寻求救国真理。

在重庆,张薰华越加感受到国民党的昏庸腐败。1944年他加入“中国学生导报社”,这是中共南方局领导的一个外围组织,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心脏地带坚持斗争,传播爱国青年的进步要求,打破国民党反动派的封建独裁和文化专制。直接领导他的是地下党员化学系学生陈以文(重庆解放前夕牺牲于渣滓洞看守所)。“我曾向他提出入党要求,但因当时反动派到处抓人,暂停发展新党员,嘱咐我要像党员一样做好工作。”张薰华回忆说。

虽然暂时未能如愿,但张薰华还是按照组织提出的“勤学、勤业、勤交友”的标准要求自己,刻苦学习党的知识,搞好学业,广泛结交进步青年。

1945年,张薰华被高票推选为复旦大学毕业同学会主席,并组织了挽留校长章益的运动,使得章益后来多次拒绝国民党“教育部”的迁台命令,避免了复旦迁台的命运。

抗战胜利后,复旦大学迁返上海。张薰华回忆:“当时经济学系主任樊弘教授,学术上是大师,政治上支持学运,育人上对学生亲切。他引进崔明奇教授开设经济数学课程,但缺助教。这届经济学系毕业班上只有我学过高等数学。于是推荐我留系任教。但校方因我积极参加过学运,不予同意。樊老师为此表示,‘留不下来就不当系主任’。”于是,在经济学系主任樊弘的倾力支持下,张薰华毕业留校,任经济学系助教。

潜心钻研《资本论》,首提“土地批租”问题

张薰华长期从事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是在党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红色理论家”、著名经济学家。

他成为国内第一位提出“土地批租”问题的学者绝非偶然。正是他关于“土地批租”的论文,催生了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土地批租”政策,为中国土地批租制度的建立提供了理论依据,被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院长程恩富称为“我国土地管理体制改革的最早倡导者和杰出贡献者”。

1984年,在港澳经济研究会成立大会上,张薰华提交了论文《论社会主义经济中地租的必然性》。文中指出,“土地的有偿使用关系到土地的合理使用和土地的公有权问题。级差地租应该成为国家的财源之一,港澳的租地办法可以采用。”论文刊载于《中国房地产》1984年第8期。1985年初,由于中央对土地管理体制改革的重视,上海市委研究室注意到这篇文章,约他再写一篇。随即,《再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中地租的必然性——兼论上海土地使用问题》,载于该研究室编的《内部资料》第6期。这篇文章又受到中央书记处研究室注意,嘱再补充,标题改为《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中地租的必然性》,1985年4月10日刊载于该研究室编的内刊《调查与研究》第5期,发至全国各省市领导机关。

张薰华的这一研究,奠定了城市土地使用最重要的理论基础。1986年10月,上海市颁布了《中外合资经营企业土地使用管理办法》,对外商投资企业收取土地使用费,第一次对土地进行有偿使用。1987年,在深圳参加“城市土地管理体制改革”讨论会时,张薰华提交论文《论土地国有化与地租的归属问题》。后来,深圳市政府将该市农村土地全部收归国有。1987年9月,深圳市敲响了土地拍卖第一槌,以协商议标形式出让有偿使用的第一块国有土地。1988年4月,全国人大通过了《宪法》修正案,在《宪法》第十条第四款“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侵占、买卖,或者以其他形式非法转让土地”的后面,加上了“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照法律的规定转让”。此后,“土地批租”成为全国各地经济发展的普遍形式,也拉开了中国持续30多年的高速经济增长的帷幕。

中国著名经济学家蒋学模曾评价,张薰华的研究“无论在学术界还是在社会上都影响深远”。复旦教授尹伯成说:“时下在对待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是否‘过时’问题上,我国学界存在着偏见。对于这些偏见,张薰华的学术研究成果也许正好是一个有力的回答。”著名《资本论》研究专家洪远朋指出:“张先生研究《资本论》与中国的革命建设、改革紧紧相连,既坚持了马克思主义,又发展了马克思主义。”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院长程恩富指出:“张薰华是我国土地管理体制改革的最早倡导者和杰出贡献者。”

曾校改《资本论》

让学生们受益良多的,是张薰华在深入研究《资本论》的方法论基础上形成的“圆圈的圆圈”理论,这几乎已经成了他学术研究的代名词。时隔多年,他的学生们仍记得在《政治经济学研究》课堂上,一两百名学生常常沉浸于满黑板的圆圈中,“如痴如醉”地聆听张薰华深入浅出地表述《资本论》博大精深的理论体系。

关于“圆圈论”的由来,张薰华曾如此阐述:“在阅读《资本论》时,我注意到马克思的两条教导:一条是说马克思的著作是一个艺术整体,但要达到这一点,只有用他的方法;另一条是指出《资本论》最终的目的在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这使目的与方法结合在一起。具体来说,他是用唯物辩证法改造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并用以揭示经济规律。”黑格尔认为“逻辑理念的发展是由抽象到具体”,并将它比作“圆圈的圆圈”,“但是,黑格尔没有画它,马克思也没有画它。20世纪70年代末期,我按其机理试绘出来,使我豁然贯通”。

“《资本论》厚厚的三卷,对我们来说是‘难啃的硬骨头’,张薰华老师把这么高深的理论吃透之后,抓住了事物之间的根本联系,根据黑格尔的逻辑学原理,不断归纳、出新,形成自己的表述体系,如同庖丁解牛一样用最简单的逻辑来推演呈现,为我们推开了学习《资本论》的大门。”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张军说。

但凡上过张薰华教授课的学生,都有一个共同体会,那就是严谨、严格。

严谨是他的治学态度。“张薰华教授上课逻辑性特别强,环环紧扣,丝丝相连,很难找到破绽。作为《资本论》研究专家,他对《资本论》虽然不能说倒背如流,但若提到马克思某一观点,他马上会告诉你,《资本论》第几卷第几章第几页马克思是怎么论述的。” 朱国宏说。当发现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计算有一些笔误时,本着“既尊重马克思主义,又不把马克思当作神”的态度,张薰华先后发表数篇论文,进行了严肃认真的校改,并进一步研究充实,形成专著。这是中国理论界第一次有人敢于指出,马克思在《资本论》这部光辉著作中也有常人会犯的错误,对当时整个理论界学风都产生了深远的示范意义。

严格是对学生的要求。张薰华曾说:“我宁可学生在校园里因为我的严格而骂我,也不愿意他们在社会上因为没有真才实学、无所作为而骂我。”当年令学生们“心惊胆战”的《政治经济学研究》考试采用口试,给定100道题范围,特别之处在于,口试必须以抽签方式进行,抽到哪道就回答哪题,两次机会答不出,就得次年补考;再考不出,毕业前还有一次机会;要是再通不过,就毕不了业。但如今每一位学生回忆起来,都认为这种方式使大家掌握并深深理解了所学的经济理论,终身受益。不少学生毕业多年以后感慨:这是印象最深、受益最多的一门课。

虽然在治学上,张薰华对学生要求严格,但在课后,他对学生的生活家庭关怀备至。学生有困难,他总是想方设法帮助解决。在他看来,教书育人是他的本,更是责任。他对学生们的重视和关爱时长让他们“感动不已”。

古稀之年,师生还经常看到他骑着旧自行车穿行校园的身影。年过九旬,他仍笔耕不辍、发表论文。张薰华十分认同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所说的,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是以也把“贱尺璧而重寸阴”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并以此教导学生和晚辈。如他所说,做人是与治学分不开的。对任何人来说,年寿有时而尽,如果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在人间“潇洒走一回”,实是将自己沦为普通动物。做人应该为人类群体智力的进化,为人类无限美好的未来,作出自己的贡献,方不虚此行。

    责任编辑:郑浩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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