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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凝视牛的时刻|身边的动物

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图 王昀/文
2021-02-14 11:07
来源:澎湃新闻
城市漫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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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地过年是一件需要安然面对的事。往年回家过年,总觉得累于人情,不知如何开口,但不再与诸多亲友把酒叙旧,人却没见得就有多么自在。冬去春来之间,由松弛而生发的温柔心绪,一时竟不知何处寄托。

2019年8月3日,云南香格里拉的一群牛。本文图片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不如凝视动物。 那些平日未及留意的、与人同在城市流连的动物,或是远在山野、牧场和栏间,最终会被端上城市餐桌的动物,以及被人当作伴侣而供养在身边的动物。它们与我们一样,受到源于城市的需求的驯化,被选择出一些适于在当下环境中生存的特征,同时也保留着来自大自然的性状。

而动物也驯化着人类——有时是审美层面的,比如有意关联动物特征的妆容和服饰;有时则在生理层面,比如爱抚宠物使人催产素水平上升,进而成为富于温情和关爱的父母。

2012年12月,广东英德的两只小牛。

今年是牛年,先来谈谈牛吧。就此,我有个不算新鲜的发现,相比更具萌宠气的动物,当下少有人给自己取和牛有关的昵称。不像古代传说话本里,牛郎织女也好,铁牛李逵也好,牛鼻子道士也好,牛的形象喜闻乐见,人们比较愿意用牛来取名。这大概也是一个城镇化的表征。小时候见过人赶牛进城,现在想想,已有许多年没在城里见过活着的牛了。

我对属牛的隋艺菲说起这些。她刚进入人生第二个本命年,看起来像一头稳重而茁壮的小牛。她说,小时候在老家青岛平度的村子里,她见过很多耕地的牛。那时在村里,家有头牛,就像个宝。比如小姑的那头黄牛,平日不吭声,默默呆在棚子里,只在要犁地时被人带出去。

2017年5月4日,云南大理的耕牛。

隋艺菲说,爸爸对她讲过,爷爷多年前让儿子们选择人生道路时说:你们如果想要读书,家里一定会资助;如果读不动书,就牵牛去干活。而作为最小的儿子,她爸爸答应得很爽快,一定要读书,因为干活太累。于是远离了与牛相伴的生活。

可以想见的是,作为生产工具的牛,总是要被机器代替的。2007年起,农业部在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四川、云南等地推行“以机代牛”工作。重要原因之一,是防止血吸虫病的传播,但更是“解放农业劳动力、促进农民增收、农业增效的客观需要”,以及“推进农村城镇化、工业化、现代化,全面建设农村和谐社会的必然选择”。若在截止日期之前淘汰耕牛,变成“无牛区”,相应单位就会得到奖励。彼时,相关从业者也指出,由于农业经营方式制约,受特殊地形地貌等影响,农业基础设施还远不能满足农机操作需求,需加大投入,解决农业基础设施建设滞后、农机手培训、平整土地等问题。而今,十余年过去,农业的机械化和信息化,包括无人机的应用等,想必已有很大进展。

2016年8月,湖北簰洲湾,洪水中的水牛。

在一些地方,开春时田里耕牛遍走,这景象大概已不再多见。或许令人伤感,但也只是从人的角度看去罢了。

而对牛来说,这里已不再是其基因所适应和熟悉的环境,因某些特别的噪音、转动、颜色、光线等,它们会格外不安和恐慌。比如,大卡车经过时刮起的风,仿若动物世界里的警报信号,会让牛感到危险降临,认为是掠食者经过。近年也有耕牛在交易过程中受惊失控而被击毙的消息传来。这种环境压力是相互的,人不再那么需要牛从事耕种,牛也主动地与人疏离。

2019年8月,云南香格里拉的一群牛。

隋艺菲回想起,小姑那头黄牛,几年前不见了。她猜,一定是牛自然死亡,大家找地方把它埋了起来。老家后山上有许多墓。动物没有墓碑,就摆上几块石头。也许,过年时,祭扫的人也会顺便看望这些生灵。

她远离乡村日久,并不知道,更可能的一种情况是:作为淘汰的耕牛,它在秋忙之后,会被短期育肥,在大约八十天中,吃高蛋白、高能量的草料,多食少动,每天长膘三斤多,变为质地细嫩味道鲜美的肉牛,经过经销商,最终进入屠宰场。大部分农户都是这样做的。

2017年1月,四川松潘,屠牛现场。

隋艺菲爷爷家有七个子女。除了小姑,其他人都在外打工。一大家子当中,务农的只消一两人便够。自老人离世后,家人愈发聚少离多。人丁显得稀少。想当年,叔伯家的兄弟姐妹十几个,大家带她下河捉鱼。小孩子心里美滋滋。怎能不想念那十足的年味。

2017年1月,四川松潘,被屠宰的牛变成盘中餐。

但大家更习惯了城市里自顾自的生活方式。人们不再照料小牛长大并与它共同工作,而是吃着各种牛肉片或牛排,或是经过香精腌制处理的牛肉制品,同时也不无依据地怀疑,自己所吃的牛肉里,也许掺了猪肉、鸡肉、鸭肉或豆类。

2016年11月,大兴安岭的一群牛。

奶牛场上大多繁育工作,是通过人工授精完成的。只需要一条通向母牛子宫的导管,把精子注射进去,人便可等待小牛犊诞生。但是,牛若仅作为供人食用的肉,从环境成本而言,当真是很奢侈的。在肉类产品中,生产单位重量的牛肉,所使用的土地和能源最多,对温室效应的贡献也是最大的。而肉牛作为第一大产粪畜种,是家畜中个体生产对环境影响最大的类型,是猪的2~3倍,鸡的5~20倍。

2011年12月,广东连州的一只牛。

城市中的人吃的是肉牛,而忙起来又像耕牛。隋艺菲讲到,妈妈说,自己是早上九点出生的小牛,这个时间,黄牛都忙着在田里干活呢。用现在的话说,一定是个勤奋的打工人。

身处这个内卷化的世代,不忙才是令人忧心的。隋艺菲呆在上海,正忙着做复旦新闻学院的硕士毕业论文,探讨都市网红空间,要用自己设计的小程序爬数据,还要研读第三空间的哲学理论;在研究生学生会那边,她得负责组织宣传的工作;还有,毕业后即将入职隔壁哲学学院行政岗位,她也在接手一干相应事务。只在选床单之类的事上,她才会想起牛——自己属牛,不如选个带牛的花样。

2021年2月,属牛的隋艺菲在公园里操控无人机。

几个月前,因太忙而没法相互陪伴,她与就读于复旦医学院的男友分手。之前,两人共同买了个无人机,打算一起旅行时拍摄用。结果没有成行,飞机留在了对方那里。

不知为何,我开始设想一个平行世界。在那里,那架无人机以低空之眼,从神圣的牛头上飞过,那是二人向往已久的共同旅行。那些牛背负着人们的愿望,虽然也会好奇和恐惧,但总体上还是自在而浪漫的。所幸,其他牛并不懂得羡慕嫉妒恨的情感。

2008年,青海湖的牛。

    责任编辑:吴英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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