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白教授小记

白教授是我的老同事。那时大家年轻，毕业后在杭州同一所大学教书，后来白教授扎根在这里了，我好高骛远离乡到了大城市。于是，白教授以及其他一杆子已经成为陈年老友的老同事便成了我每次回乡的省亲对象。

我要专门写一写白教授，因为她实在是一个有趣之人，风花雪月，天真无邪。

白教授爱美，远近皆知。不打扮妥当不出门，身上颜色一般不少于五种，且都是饱和度极高纯的色彩，复以表征其古代文学专业的玉石珠串压阵，倒也和谐，就是气场极大，一种博古通今的华贵。

白教授还酷爱西式帽子，藏品繁多，疫情期间从美国访学回来行程辗转艰难还不忘带回一箱帽子。访学一别两年，老友相见无杂言，“来来来，这地儿景不错，帮我拍几张照，要显得我腿长哦”！那日春还早，白教授身着短袖开叉裙。

白教授待人极为真诚。她爱请朋友到家里相聚，且一定要你早早就到，你梳洗妥当与否她并不在意，最好是一早就去，中饭晚饭吃上两顿，期间好茶好酒招待。酒足饭饱之余冷不丁地拿出十全大补的饮品点心要你吃下去，墨黑墨黑的黄精丸啦，大马蜂泡的药酒啦，“你们吃啊吃啊这个对身体可好啦”，吓得我们几个在白府客厅绕着圈儿逃窜……

话说回来，白教授家的茶和酒大都是极好的，足够年份的老白茶和陈黄酒的甘醇在别处高金也难觅着。

今年春节白教授响应号召就地过年，远在山西的父母亲给闺女一家寄来丰足的家乡食物，白教授便又有了招呼我们去吃吃喝喝的由头。

于是，白府水仙氤氲中，教授端出一盘盘酱牛肉、酱牛肝，山西核桃和各种点心，只是她老人家刀工欠佳，牛腱子切着大块就端上来了。白教授的夫君是大画家，品味出众，文玩雅赏，尤其藏好茶甚广。教授知道我喜茶，友情上头时问明了我确切最喜哪种茶、说哪天等画家不在偷出一饼名贵的来送我，可是忽然犯了难——众茶中她分不清生熟，怕偷错了我又不喜欢，于是只好和画家正面索要。

画家也是个人物，听闻我茶酣时赞叹了某古董级珠串，和白教授说了句问什么价钱、喜欢就送给她吧，吓得我心跳都快了，双手在手机上自动打出一连串使不得……真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白教授的生活与学术浑然一体。她爱听昆曲，我们一起去过几次胜利剧院，早些年下沙进城还没有地铁，她为一场演出辗转换车穿过大半个城，演出结束夜已颇深还不舍得就回沙，拉着你在学士路、浣纱路、长生路和菩提寺路一圈来回地走……在白教授的世界里，情总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春节期间我约白教授到大华书场听苏州评弹，那日的角绝对是作为观众的教授无疑。我熟悉大华书场，知道观众以本地老年人为多，且老熟客们早早就会到场，演出前一般都要泡上茶聊会儿家常，便特意提醒白教授提前三刻钟到达为宜。

当然，她必定是在开演前一片刻粉墨到场的，在一屋子观众当中极为耀眼，从后排款款直奔第二排主位，引得全场行瞩目礼。托白教授的福，我以及我尽可能藏掖的外带咖啡也被行了瞩目礼。

演出开始，我还没喝上一口咖啡，就见我前排的老爷爷（快九十了吧）摆开一瓶五加皮、两颗卤蛋、一个鸭翅膀和一碗片儿川吃食起来，牙口极好，吃饱喝足没地方擦手，我赶紧掏出纸巾递上，只见旁边的白教授和我后排三位大爷一道笑得前仰后合。长篇评弹《三笑》，唐伯虎点秋香，散了场白教授说苏州话好好听啊但我啥也没听懂只看见你一直乐，我心窃喜，包邮区的方言优势嘛。那天随后的友人活动中，白教授一直用半吊子的杭州话对我们说“撒西啊”。

白教授身上始终有一种天真无邪的浪漫，就是所谓大人不失赤子之心吧。有一年夏天她到上海学习顺来看我，我问她想如何逛吃沪上，她说其余无大，就想天黑以后在江湾的野外喝一回甜酒。那日教授大喜，面对池塘赋诗一首，并款待生态江湾一众蚊虫。

对了，当年白教授精神恋爱某韩星时，如有丘比特神助，体内少女灵魂和诗人灵魂双双被激活了，多少年了，我如今依然喜欢她那句：“阳光流进你最爱的眼睛，像无穷无尽温暖的河”。

设计 王璐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