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公的世界里，学习她们断臂求生的勇气吧

原创 侯虹斌 侯虹斌客厅

最近我在写一本关于“了不起的女性”的书，收集了古今中外一部分非常有影响力的女性。才开篇不久，但是在写作过程当中，已经生出了很多感慨。

哪怕是名留青史的杰出女作家，也要拼命和原生家庭、婚姻生活抗争，把自己消耗殆尽。而男性作家，多数都可以跳过这个阶段，他们不必在这里浪费精力，甚至还有妻子和家庭作为后方堡垒，源源不继地给他们输送能量。

但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在逆境之中，发出最璀灿的光，多多少少让自己改变了命运。我想借此说的是，我们既要承认不公，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里，但从个人来说，我们更要拔擢出尘，才能摆脱泥泞，而不是流泪，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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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说的是几个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女作家，从李清照、阿加莎，到张爱玲、萧红。没什么理由，除了她们成就都很高以外，就是因为她们各不相似；越是不相似，其中的共性，就更耐人寻味。

这些女作家们，有很多不同：

年代和地域不同；写作的领域不同；写作的风格不同；写作的目的也不同。她们的原生家庭，有幸，有不幸。

李清照的父亲是大学士，朝中大臣，算是名流贵族；她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从小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十多岁就在士大夫里声名远扬了，说明父亲是有认真培养她的。她的婚姻也不是长辈指定的，而是赵明诚通过他那当过宰相的父亲追求来的。两人有过很长时间的甜蜜时光。

李清照故居

张爱玲是李鸿章的曾外孙女、也是长江水师提督的曾外孙女，贵族后裔；可惜的是，那么高贵的家世，她的父亲却是一个“吃喝嫖赌毒”五毒俱全的人，跟她妈妈离婚了，还要把张爱玲往死里打。她的母亲是新女性，受过良好教育，时不时跟不同的男友去各国旅行；但母亲一边在供张爱玲读书，一边对她各种羞辱、打压、不给她生活费；性格敏感的张爱玲，童年和少女时代过得非常压抑。

阿加莎是一个英国普通中产的女儿，父母都爱她。遗憾的就是，母亲为了留她在身边不让她去上学，她是偷偷自学的；父亲后来破产了，影响了一家的生活水平。

萧红是黑龙江呼兰县一户地主的女儿，我去过她的故居，院子挺大的，肯定是富庶人家；但萧红从小就被轻慢，从来没有得到过爱，只有爷爷稍为对她好一点。家里还想趁她年纪轻轻就把她嫁出去；萧红私奔了又回家，被囚禁，几番折腾，她逃出来后，就彻底地失去这个家了。她的写作当中，“饿”“冷”“痛”，是主题词。她所描写的对象，是农民、奴隶，以及比农民奴隶地位更低下的女性。

张爱玲母亲黄素琼（黄逸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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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是，无一例外，她们都遭到过感情的背叛。这种背叛，可能是男方的婚外恋，也可能是更悲壮的抛弃，一种无法言喻的困境。

比如李清照。感情甚笃的赵明诚，因为她不能生育，后来就纳妾，狎妓。这是一重伤害。另一重伤害是，赵明诚在当江宁太守的时候，提前知道有叛军打来，抛下老婆，抛下满城百姓，半夜缒绳爬下城墙逃走。

《清风明月佳人》，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韩再芬领衔主演，饰演千古词人李清照

这是更大的背叛。抛弃妻子流落敌军，抛弃基本的共同价值观，直接陷入一个非人的境地。这让“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妻子李清照，置于何地？

李清照的第二任丈夫就更是一个流氓了，诈骗，还家暴。

比如阿加莎·克里斯蒂。阿加莎为了嫁给阿奇，还悔了与别人的婚约。他们共同生活了十二年后，在阿加莎母亲去世、她痛不欲生的时候，阿奇宣布要离婚，因为他爱上了别人。

阿尔奇与阿加莎。图/《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谜样人生》

比如张爱玲。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嫁给了胡兰成；在汪伪政府溃败的过程当中，胡兰成一路逃亡，一路交新的女朋友，还在张爱玲面前炫耀。

比如萧红。汪恩甲就不必说了，跟萧红同居，她一怀孕就跑掉，连旅店费都要萧红付，死活不管；萧军，家暴，要她通宵帮他抄稿，对她实施性暴力，身体都搞坏了；还把朋友的妻子搞怀孕了；端木蕻良，在武汉大轰炸的时候，一个人拿了船票逃去香港，留下快要生孩子的萧红在沦陷区；在香港沦陷的时候，他又离开了，留下病得奄奄一息的萧红在医院里。

萧红与萧军

这种背叛，比感情上的背叛更无法宽恕。

除了阿加莎，迅速地因为写书致富，这几位女作家，都碰到了生活拮据的时候。

李清照虽然是贵族，不缺钱，但是她在金兵入侵的战火燃烧的时候，带着十几车的宝藏文物跟着皇帝南逃，人皆尽知，简直就是像一个弱女子抱着金银珠宝行走在暴力犯罪街区；等她逃亡安定下来，贵重收藏宝器几乎被掠夺一空了。

李清照行踪图

张爱玲，则用钱买断了母亲的恩情，又买断了胡兰成付的生活费，后期还要养着又老又病的赖雅，每天发愁钱从哪里来。

萧红经常在贫困中，每天都是饿的。她写过一篇《饿》：

“那女人一定正像我，一定早饭还没有吃，也许昨晚的也没有吃。她在楼下急迫地来回的呼声传染了我，肚子立刻响起来，肠子不住地呼叫……

郎华仍不回来，我拿什么来喂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汤唯在电影《黄金时代》中扮演“萧红”

每个女人，哪怕是家世非常好，又有能力，在女人普遍不能工作的年代里养活自己的女人，她们人生当中的损耗，都太厉害了。

她们需要与吸血的原生家庭割裂，需要从背叛的丈夫、抛弃自己和国家的丈夫、虐待与殴打自己的丈夫中逃离，需要在战火纷飞当下活下来，甚至，需要在怀孕与流产、堕胎、生育之间，活下来。

1932年8月，怀孕的萧红与萧军在道里公园

萧红曾这样解读自己：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1957年，萧红的骨灰被迁葬于广州的银河公墓。一生飘零，至死都未再回故乡

活都活不下来，谈什么事业，谈什么写作呢？女性的全部力气都耗费在生存上了。

这是没有公平可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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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出这些故事，不是为了让大家再一次重复已知的观点：女性不平等，非常不平等。

就是在这些不平等当中，李清照是一代词宗，在群星璀灿的宋代词坛里能压倒一众著名词人，欧阳修与苏轼，她嫌其词不协音律；柳永虽合音律，却俗不可耐；王安石与曾巩文章虽好，作词令人笑掉大牙，秦观虽然情深却无富贵气，黄庭坚内容充实却有毛病……

她是跟他们并驾齐驱的大师，有嘲笑他们的资格。

清代《历朝名媛诗词》中的李清照

阿加莎是人类史上销量第三的作家，第一是圣经，第二是莎士比亚；她的80本著作总销量20亿，上了吉尼斯世界纪录。

张爱玲是作家中的作家，被夏志清称为二十世纪最优秀的华语小说家（注：不分男女）；《纽约时报》刊登了张爱玲去世的消息，《洛杉矶时报》更是详细报道。

讣闻中的谥美之词姑且听听；但她的份量非同凡俗。

年轻时的张爱玲

萧红最可惜的是，寿命太短，只活到三十一岁，即便如此，她依然是“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今人重看当时的文学作品，都有非常浓重的时代气息（说人话：极幼稚）；只有萧红的小说，读之仍满口余香，堪称杰作，经得起时间考验。

为什么在这么大的磨难当中，她们依然能够取得碾压同时期男作家的成就？

因为她们强大，她们不屈服，她们胸中始终有一股气，而且果断。每一个都有断臂求生的勇气，断舍离起来不含糊。

1937年，许广平、萧红、萧军、周海婴于鲁迅墓前合影

李清照，二婚才一百天，为了离婚，不惜坐牢，把丈夫告了。

阿加莎，知道丈夫阿奇出轨之后，自己造了一个失踪疑案，全伦敦的警方和侦探都在查，逼着丈夫向媒体说出自己在情妇家过夜的内情，身败名裂，她不仅离婚，锤了渣男，作为侦探小说家还自制谜局，声名大躁。《消失的爱人》，有一部分就是借鉴了阿加莎的故事。

阿奇博尔德出轨后，阿加莎栖身于约克郡哈罗盖特的海卓酒店。侦探小说家失踪的消息迅速上了纽约时报头条，也引发了英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搜寻行动。图/刊登阿加莎·克里斯蒂失踪的报纸

张爱玲不见临死的母亲，断绝胡兰成的任何关联，听到他的死讯只当是生日礼物。

萧红惨一点，她社会阶层比较低，太穷了，那个年代无法避孕。但她两次怀着别人的孩子嫁人，还继续创作，这是求生的本能，顽强的生命力。

女人挣钱，尤其是那个时代，比男人难上十倍。她们写，写，写，孜孜不倦，是家庭的经济支柱。她们做到了。

创作中的阿加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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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推一下：

今天是否依然性别不平等？是的。

但是，论生存环境和社会安全，肯定比北宋末年金兵入侵、民国军阀混战、日军侵华强吧？

论财产权、受教育权、工作权，女性肯定比那些年代强很多很多吧？

离婚虽然有冷静期，但也不用坐牢吧？

生育虽然有风险，但只要女性想，还是能轻松避孕的吧？

我想说的，就是：

对女性来说，要承认这个社会的不公。但是，你依然要在不公中挣扎，出头，才能挣脱淤泥，不让自己也成为腐化的一部分。

日剧《零秒出手》

那时女性的生存环境比现代恶劣十倍，她们都能不被牵绊；今天你我也应该能做到。不要给自己找客观的借口。

我经常提醒：意识到社会的性别不平等是一种觉醒，但不是说社会不完全公平我就不爬起来工作。那不是你混吃等死的理由，恰恰相反，这应当成为女性们的使命，要更努力站在地平线以上。

个人层面

任何环境下，女性都要努力，把自己的工作、事业、生活收拾得妥妥贴贴（阿加莎与第二任丈夫一起，志同道合，感情特别好，也是她最高产的时期。因为，人生没有损耗，力气都花在写作上了）。该赚钱赚钱，该恋爱恋爱，该享受家庭生活享受家庭生活。

阿加莎和马克斯

只有当你能把自己的人生过好，富足，快乐，阳光灿烂，你才谈得上后面的。

社会层面

认识到社会有待改进，不粉饰太平，不自欺欺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当你哪天有能力了，在企业高位了，多雇几个女员工；知名女作家多写点有益女性的作品；当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了，多推一些有益女性权益的提案；即便是普通人，发表一些有益女性的言论，也不错。

《就算敏感点也无妨》

但是，牢骚不能成为你的精神寄托，不能成为你的使命和价值所在。

说一句题外话：在我的微博里，有人沾沾自喜地说张爱玲是驴，说萧红是驴。对这样的人，我只能删除拉黑。

因为，人家在比你恶劣一百倍的条件下，社会价值是你的一万倍，你还只会骂人，你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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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在不公的世界里，学习她们断臂求生的勇气吧！||女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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