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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时·戊戌志》:这些顺应天时的大智慧,我们快忘光了

2021-03-01 19:0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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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时·戊戌志》,豆瓣评分8.9,

2021开年最受好评的国产纪录片。

片子一共6集,每集90分钟,

分别记录了天台山、成都、洛阳、盘锦、泉州、江村六个地方共11个家庭,

一年跨越24个节气的小日子。

有人评价它是中国农耕土地上的一曲田园牧歌,

在这个不能回乡的春节,一解人们的乡愁。

也有人看完说,

这些顺应天时的大智慧,中国人快忘光了……

坐拥百亩土地的东北兄弟

天台山下四季耕作的小农户

泉州开元寺勤佛日

一条采访了纪录片总导演吴琦,

听他讲述了《天时·戊戌志》艰难的生产过程。

虽然从开拍到上线,

吴琦一直在被投资人“追债”,

但是这部片子在所有公映场合都是0差评,值了!

自述   吴琦

撰文   鲁雨涵 责编   石鸣

总导演吴琦接受一条采访

和吴琦导演的采访时间约在了周六上午,地点在他的“工作室”,准确说是纪录片其中一位投资人的公司里的一间办公室,由两张办公桌、一张小沙发和一个书柜组成。

到了那里才知道,投资人上午要来公司开会,吴琦开玩笑地说:“完了,要见到债主了。”

吴琦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纪录片专业,实打实的科班出身。他曾是央视《人物》栏目的创办人之一和主编,参与过剧情片、纪录片和戏剧创作,《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的导演任长箴还是他的学生。

辽宁盘锦

浙江天台山

福建泉州

《天时·戊戌志》是他入行30年以来一次大胆的尝试。片子在中国的东西南北中选择了六个城市作为观察点,把镜头对准了一群还生活在传统农耕文明里的中国家庭:种地的,挖笋的,养螃蟹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看着“天时”吃饭。

从2017年春天开始,六个摄制组,每组4-5人,就浩浩荡荡入驻了各自的拍摄地,和拍摄对象同吃、同住、同劳动,一边熟悉当地环境,直到2018年底拍摄结束。

六组人马将近两年的房租和生活费,再加上人力和拍摄成本,项目进行到一半就掏空了吴琦的启动基金。

天台山张家合照

洛阳李家合照

泉州杨家合照

一年多的时间,吴琦一边到处找新投资,一边监控着六个组的拍摄进度。有人嫌钱少事多中途退出,吴琦也很理解,扛着摄影机亲自上阵:“大家都在靠着情怀和理想做事,我们也不能强求。”

最后,吴琦手上的钱只够勉强把片子拍完,那些开拍前雄心勃勃想要完成的周边项目,不得不一一放弃。

2019年底,《天时·戊戌志》制作完成,开始在电影节和放映会上崭露头角,并入围了2020年香港国际纪录片节。但是,又过了整整一年,片子才正式上线网络平台。吴琦告诉我们,他和很多视频平台谈过,但是都被拒绝了,因为他们觉得这部片子太“严肃”了。

即便如此,吴琦承认在制作这部片子的时候,他并没有像很多创作者那样,为了观众和流量做出妥协。

在吴琦看来,现在网络上呈现出来的中国社会,常常是被美化后的形象,很多人误以为这就是中国的全部面貌。然而在更广袤的中国土地上,还有很多人生活在传统的乡土社会和农耕文明里面。“这才是真实的,没有美颜滤镜的中国,我们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很想用这部片子为土地上生活的那些人做点什么,“哪怕是个宣传,帮他们卖卖农产品也是好的。”

以下是吴琦的自述:

秋分

中国人是转着圈圈过日子 

《天时·戊戌志》在全中国选了六个地方作为观察点,派出六个摄制组分别驻场观察了一整年,我们想探讨的是在一年24个节气时间轮回底下,中国人是怎么活着的。

时间是我们这部片子的主题。中国人跟西方在过日子上最大的不同就是,西方是线性的,2021年、2022年一直往下排,是一个单向的时间箭头,但中国人是一个圆,60年转一甲子,就会转回来。

腊月廿六勤佛日

中秋节泉州家宴

寒衣节祭祀祖先

到了今天,老祖先转圈圈的活法还是没有变的。每年一到春节,成千上万的人往故乡奔过去,过春节,过新年的第一天。

其实按照农历的算法,冬至是一年的第一天,后来才调整到正月初一是第一天。我们实际上是沿用了旧的纪年方法,2017年的冬至那天开机,到2018年冬至停机,从冬至到冬至转一圈。正好赶上是个戊戌年,所以片名叫做《天时·戊戌志》。

冬至

芒种

节气是我们片子里另一个很重要的时间因素。24节气,实际上是我们老祖先通过对世界万物的观察,归纳总结出来的时间标尺。

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最早24节气的制定和发布是以洛阳为基准点的。在前期调研的时候,我们听洛阳当地人说,早些年城市化没这么明显的时候,洛阳的节气真的是特别准。比如到了惊蛰,真的就在那一天,外面的昆虫就开始叫了,在那之前都是安静的。

寒露

大寒

我是成都人,我们小时候都用四川话背过“寒露,霜降,豌豆胡豆在坡上”,什么节令应该种什么庄稼,都是按这个来操作的。

现在很多人都不会按照节令过日子了,但是我们知道清明要扫墓,冬至吃元宵和饺子,其实24节气已经变成了我们的文化基因。

这部片子是像农民种地一样长出来的 

调研阶段,我和制片人廖茗用“高铁加租车”的模式,把全中国几乎跑了一个遍,选择了现在的六个点。

首先确定的是全中国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各选择了一个代表地点。中原是洛阳,东边选择了浙江天台山,西边选择了成都旁边的郫县,东南是福建泉州,以及东北的辽宁盘锦。

在这五个地方之外,我们又选择了江村,就是苏州旁边的开弦弓村。当年费孝通先生就是以这个村子作为调查对象,写下了著名的《江村经济》。

费孝通所用的社会人类学的学术方法,也是我们这套片子的理论基础,所以我觉得江村是一定要拍的,我们还特意住在了费孝通先生住过的房东家里。

我们一直说,我们这套片子的拍摄方法就像农民一样,看天吃饭,这部片子就是这么长出来的。

泉州台魁巷

印象很深的是在泉州,我们选择了一条巷子叫台魁巷,李叔同晚年也在那地方待过。我们拍到了台魁巷的原住民阿姨,春节的时候她去了一个在巷子口卖串串香的打工仔家里,很破的出租屋里面,他们一起过年。

那个巷子里的人让我想起小时候那种邻里关系,吃百家饭,我今晚去你们家吃,你明晚去他们家吃。一到夏天,大家就坐在胡同里的石凳子上乘凉,一边聊家长里短。巷子里的独居老人去世了,街坊邻居一起给她举办葬礼,为她送行。

天台山下张家

过完年之后到了春天,天台山上的人开始挖笋,山下的人开始播种。

谷雨时节,女儿跟着妈妈去山坡上挖竹笋,顺带还挖了一棵兰花草,回家之后就把它种在盆里。

天台山胡家姐弟

成都农户王成父子

到了大暑,孩子们就去山里的溪流里面,摸鱼,抓小螃蟹。

季节和天气在他们的生活里非常重要。我们有时候只是感叹一声,但是对他们来说,一来寒流,他们的萝卜就冻坏在地里,一来台风,他们的黄瓜架子就倒了——他们真的是跟自然在一起相处的。

盘锦秋收

秋天的东北特别漂亮。我们在东北拍了特别粗放的生活方式,因为东北从某种角度是一个新土地,很晚才开始大规模开发,地广人稀。

东北讲的是一对兄弟俩的故事。哥哥海明是一个专业农民,田间地头的活他都会,特别专心地耕地。

海涛海明兄弟

弟弟海涛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费孝通说,中国在1949年以后消失了一个很重要阶层,叫乡绅阶层,他们其实是靠勤劳致富的。海涛在当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除了种地以外,他还在水稻田里面养螃蟹,开了一家螃蟹店,又开了一家手机店,他们那里的火炬接力也是海涛去跑的。

洛阳李占标膏药店

洛阳很适合冬天的氛围。我们开拍那天,洛阳就下了很大的雪。

我们在洛阳选了一家旧城鼓楼下的膏药店,叫李占标膏药店,是始于清末的一个祖传秘方的老店。李占标是创始人,现在的李瑞成老爷子是第四代传人。

李占标膏药店第四代传人李瑞成老爷子

我一开始没想拍个药铺,只说去看一眼。可是一进门,李瑞成老爷子就坐在里头,背后是祖先李占标的黑白照片,所有家具都是暗暗的老家具,我一下就觉得穿越时空了,进到了民国,他们把药铺、诊所、家族、日常生活全都放在了这个空间里。

2018年立冬,正好第二天就是寒衣节,标志着冬天的到来,也是中国北方祭扫祖先的传统节日。李家的家族很大,老爷子还要事先在纸上计算一共要多少份祭品,列祖列宗和祖辈父辈都要考虑到。

老爷子有一儿一女,儿子一方面要传承膏药手艺,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变化,想把这个小作坊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工厂。女儿有自己的想法,攒了点钱,在家附近开了一家首饰店。我们中国会遇到的家庭问题都在里头出现了。

到了2018年冬至,我们结束了一整年的拍摄,但是他们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又要循环一遍我们拍过的日子。

天台山胡家的小儿子胡辉

亲密到银行存折的密码好像都知道了 

我1990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纪录片专业。上大学的时候老师就跟我们说,拍一个纪录片应该跟被拍的人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样才能拍到一个真实的状态。

我毕业到现在已经30年了,其实从来没有按照这个方法拍过一部片子。所以真的有机会这样做的时候,我可以说是毫不犹豫地开动。

拍这部片子,差不多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我们和拍摄对象同吃同住,春节都是一起过的。

天台山导演跟山民学挖笋

成都拍摄日常

在成都的时候,我们是住在了拍摄对象的家里。他们家晾晒谷物的仓库,我们改装了一下,变成了一个基地。每天的生活都是互相暴露的。我们的学术之争他们会来参加,有时候给我们提意见,他们家里人吵架拌嘴,我们的人还去劝架。

泉州驻地:象峰巷19号

在泉州,我们在台魁巷附近的象峰巷19号租了一个小房子,住了600多天。开机的时候,巷子里的人帮我们一起办了开机酒。我们一进到那个巷子里头,大家就会说“他们又来了,又来上班了”。

街头钉鞋的陈大哥,一见到我们的摄影师——他是个藏族人——就要给他沏茶喝,最后我们的藏族小哥都会摆茶席了。

泉州摄制组开机酒

到了后来,他们还会一个劲“嫌弃”我们:“都快两年了,你们怎么还没拍完?”他们嘴上这么说,最后我们摄制组要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是挺不舍的。我们走了之后,据说百度地图象峰巷19号已经叫“电影摄制组”,已经成了一个地名了。

在洛阳,我们住在距离老城区最近的一个小区,特别有趣,叫做“曼哈顿”。摄制组每天在鼓楼城下的祖传膏药铺里拍摄,晚上就回到“曼哈顿”。

洛阳驻地

洛阳那个组的在地制片人,是一个河南女孩,跟那家人的沟通能力极强。所以我们和洛阳那组的关系很好,有时候帮他们做饭,帮他们接孩子放学。每天晚上,他们家人都睡着了,是我们帮他们关的灯,然后悄悄地离开。

我们当时开玩笑说,洛阳组已经获得了他们巨大的信任,就连银行存折的密码好像都知道了。

自然地当李子柒,而不是演一个李子柒 

调研阶段,我们把全中国转了一圈,看到很多村子里就只有老人和小孩,青壮年全都去城市里打工了,大片非常好的土地就荒在那里,其实是非常让人痛心的。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里写:田园将芜,胡不归?

我们现在科技和生活发展得飞快,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有各式各样的娱乐方式。但其实这样的生活是有代价的,我们放掉了中国最好的资源:土地。

中国其实到现在仍然农业社会是主流,我们的根基,还是在这个农耕文明里。

有一次我去日本,发现很多小学操场都铺着土,而不是像国内一样用塑胶跑道。我朋友和我说,他们希望孩子从一开始就认识土地,因为土地是托起人最核心的东西。

费孝通先生有一个很著名的理论,就是每个中国人应该活在乡土社会里,但他不一定要是个农民,他可以干别的。

江村

江村的养蚕纺丝场

我们在江村拍摄的时候,满大街都写满了费孝通先生的标语:离土不离乡。之前,江村的养蚕场、纺织厂因为时代的变迁,倒闭了很多。但是近几年,因为丝绸的需求,大家又开始种桑养蚕了。

我们在江村拍到了一个重新开始养蚕的蚕农,他是这个村子里少数还在用小作坊养蚕的人,他和那种机械化大生产、到柯桥去卖窗帘布的一个人就形成了对比。

成都农户王成和前来考察的美国生态学家

成都那一集的故事主人公叫王成,是一个生态农业的农户。他想方设法提高土地的产量,产量上去了,钱赚得多了,可能愿意留在农村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挖蝉花

还有天台山山上的胡家,老胡年轻的时候就是四处打工,累得不行。老了之后,他突然想明白了,原来故乡才是最安稳的地方,所以他就回到了山上。每天挖挖竹笋,砍砍竹子,就能维系他们一家人的日常生活。有人劝他搬到山下面去,他还不乐意。

但是他的女儿胡紫燕,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非常向往外面的世界。她有一次问她爷爷:“为什么山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她爷爷说,他们今天往山外搬,和当年我们的祖先到山里来,是一样的,都只是想过更好的生活。

李子柒爆火之后,出现了很多模仿甚至是“演”李子柒的人。有人甚至去终南山租一个房子隐居,但很多人过的还是一个美化后的“乡野生活”,甚至终南山也变成了一个秀场,房租涨得很高。

拍这样一部片子,我不希望它成为中国农耕社会的挽歌,我希望它是一首田园牧歌。

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奔钱、奔命,讨论“内卷”和“撕裂”,不断听到20多岁就猝死的时代,这6集片子也是给大家踩一踩刹车,想一想有没有别的活法。

如果有识之士能够看到,把我们的土地资源开发和利用起来,那么我们的故乡就会更美,成为大家愿意留下来、愿意更多次回去的地方。

每个人都自然地当李子柒,而不是去演一个李子柒,中国会特别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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