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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花叶见万物,她是自然的观察者和书写者

2021-03-09 20:3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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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闻记者 钱成熙

北方的自然不仅仅是辽远、空阔、苍茫的,在热爱自然观察的欧阳婷看来,它也有着草木花朵在一年四季中呈现的鲜明色彩,充满了鸟儿不知疲倦的啼鸣,空中掠过的是各种姿态的云,气象万千,生动、明快,不乏温柔和细腻。

在汇集数年自然观察的心血写就的《北方有棵树》一书中,她所献给读者的,就是这样的北方。

像许多人一样,欧阳婷对自然有一种本能的,发自内心的喜爱。在一个雾霾严重的冬日,阅读约翰•缪尔的《夏日走过山间》安抚了她有些压抑的内心。缪尔文字优美,书中那些小生灵亲切可爱,字里行间透出作者对自然的深情爱慕。

这些促使她从一个粗浅的爱好者,成长为一个行动者,她决定走出书斋,去真正地观察、识别、学习、记录她身边的自然风物。

她的观察和记录并不流于表面,读者也许会惊叹于她广博的博物学知识,和精准的描述。比如,她会告诉你树芽的结构,如何分辨和形容不同鸟类的鸣叫声,细细地分辨花蕊,讲述植物的习性。而另一层面上,她的文字让人想起那些西方经典自然文学著作的传承(这一点在她信手拈来的大量引用中也有体现),将她的观察和从自然中获得体会和思考,以既温和细腻,又不失朴素和克制的文学修养,向读者娓娓道来。

她写了北京的几座主要植物园和公园里的四季花事,写了去城市边缘的山峦和湿地所看到的鸟儿,也写了胡同和后院的树。天空中的云看似稀松平常,背后却也有的深厚学问,她让人觉得即便是居住在一个超大都市中,自然观察也并不是一件需要花费巨大的精力和物质成本,而是可以从身边出发,去重新发现你所生活的环境的美好体验。

正如她在后记中说,“‘自然的北京’”……真是太丰富了,足以慰藉陷在干涸的日常生活里的心。这种安慰是在细微的层面,无声、浸润、持久。”

关于自然和文学的话题,私家地理和欧阳婷聊了聊。

《北方有棵树》;欧阳婷/著;商务印书馆;2021/1

澎湃新闻:谈谈你的家乡库尔勒吧,那里的山川风物启发了你后来观察自然的兴趣吗?

欧阳婷:确实,有一些自然爱好者或是自然作家,会说他们从小就受到了自然环境的启蒙和滋养。但对我来说,我小时候生长的自然环境其实还挺严酷的。

我在库尔勒长大,库尔勒在南疆,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西北边缘,靠近塔里木盆地。所以它的自然环境比较干旱,是荒漠型的气候。而我生活的地方在父母工作的三线厂,那里在库尔勒城市边缘。是沙漠上的一个小绿洲,我对它的印象特别深。有人居住,有树,有河流。但是出了绿洲,就是一望无垠的戈壁荒野。

所以,我才对树会产生亲切感吧。我父亲那一代人在建厂时种了许多树作为防风林,有杨树、榆树、胡杨树。胡杨树的枝条曲折蜿蜒,作为防风林特别好。等我们长大后,它们已经成材了,那时我们经常在防风林里玩。而沙地旁一丛丛的灌木,也让我感受到一种自然的野趣。

库尔勒是沙漠绿洲 资料图

绿洲外就是戈壁了,我记忆里觉得它很干旱。但后来,我有了一点点植物知识后,特别想了解我小时候身边有哪些植物,便在网上买了些书来学习,其中有一套《中国常见野外植物识别手册》。这套书特别好,按地域分类,有一本就是荒漠篇,都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植物。那些植物我小时候觉得它们很干,颜色和盐碱地差不多,绿中发白,看图才知道它们的花朵很华丽,很漂亮。以后要是有机会,我想要回去再好好了解,好好认识它们。

澎湃新闻:在你的文字中,我读到一种你对北方的大自然的偏爱。

欧阳婷:很多特别喜欢植物的人会喜欢南方多些。因为南方的物种多样性更丰富,更适合观察、辨识和拍照。北方则没有那么丰富,我还有些朋友在冬天会特意去南方看植物。

但是我在新疆长大,大学毕业后又留在北京,直到现在。我觉得,如果生活在哪里就应该爱哪里。

其实以前我没有认识太多植物的时候,也觉得北京的绿化不太好,街道太宽,路旁的植物也不太多。但是认识植物之后,会重新认识这座城市,观察到它的可爱之处。此外,我做自然观察,每次去的都是北京的植物园和公园,那里的植物也比较丰富。

通向卧佛寺琉璃牌坊的斜坡上,左边木兰园里有一棵高大的白玉兰,太美了 本文图除资料图外,均为欧阳婷 摄

我有一位来自南方的朋友,她在南方出生长大,现在又在北京定居。看了我这本书后,她特意对我说,原来北京可以看到的植物确实挺多的,她也要像我一样,重新喜欢上北京。

而且,北方的四季明显。我记得我刚开始在社交平台上发植物图片时,有很多南方的友邻会很羡慕北方四季分明的季节,连北方萧瑟的冬景,他们也觉得好看。

过去,我觉得北方的冬天没什么可观察的,这几年发现冬天也是观察树的特别好的时节,尤其是树冠的形状,冬天时树叶落光,所以特别适合观察。冬天还很适合看树的树芽,在1月中下旬,树的花芽和叶芽就开始膨大。

2018年10月末,在颐和园寂静的后湖,深秋的树林,感受到了“色彩、轮廓和质地在目光中呼应”

澎湃新闻:感到要做自然观察需要积累许多琐碎的知识,如何入门呢?

欧阳婷:首先,如果有强烈的认识的意愿,最好的方式还是从家附近开始。我很感谢植物园。在豆瓣上的“自然笔记”小组里,有一位组员从某一年的三月开始分享了“南园花讯”,告诉大家他们的植物园里开花的第一种植物是金缕梅,从那时起我知道了所谓的“南园”,也就是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植物园。于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去植物园,那里植物特别多,而且许多植物都挂牌,只要看照片就能知道它的名字。

我最喜欢的一棵大山桃

那时我就是去拍照,然后回来用照片对着植物图册去辨识。建议大家可以买一些本地植物的植物手册。其实现在很多城市都有人这样做,还可以看一些专业的植物网站,以及可以用一些识花的app。

我使用的是花伴侣,它使用的是中国植物图像库的资料。这些自我摸索的过程虽然慢,但是一个很好的学习过程。

其次就是要从身边的植物认起,我们附近的小区就有相当多品种的树。我记得在2015年春天,蔷薇科植物大量开花,我在果壳网的物种日历看到一篇讲蔷薇科辨识的文章,特别及时。拿着文章里的图,我把家附近所有的蔷薇科植物都看了一遍,榆叶梅、毛樱桃、碧桃……从那时我就基本上厘清了常见的蔷薇科植物。

粉花重瓣麦李

阅读对我的帮助也非常大。早期我读的一些自然文学作品,虽然主要偏重于描述人和自然的情感交流,但也会提到一些物种。当时我也不会每个都去查,但如果是屡次提及的植物,我就会去看看。比如约翰·缪尔总是提到的内华达松,和熊果属植物。

后来我也读了很多自然科学的作品,其中的干货很多,认真看完后,你可以有一个系统的知识结构。比如会描述叶子的叶形,叶子的长度、宽度有多少厘米,如果你要辨识同属不同种的植物,这些书籍就非常有用。

猬实的果实

澎湃新闻:重复去北京的几个园林,会觉得没什么可看吗?

欧阳婷:不会。刚去植物园的那两年,我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没有看够。尤其是每年三、四、五月,北方的花特别密集地开放的时候,简直就是花的风暴,我感到自己像一个猎人,用相机去捕获那些花。

皱皮木瓜

在这些开花季节,我每次去都能拍到上次没看到的花,而且我想把植物的整个生长过程都拍摄记录下来,所以每到春天我都特别忙碌,看不过来。现在看了五六年了,每次去我仍然觉得还有没看过的东西。

芍药

而且,虽然现在北京的这些公园对我来说像老朋友一样熟悉,但有时我也会发现一些遗漏的东西,朋友也会有启发我的新发现。比如我本来觉得卫矛很普通,但一个朋友去年秋天在植物园看到了大花卫矛的秋叶,深红色的,特别好看,果实也比常见的果实大。所以要学会带着新鲜的目光去观察熟知的地方。

澎湃新闻:过去的2020年有什么新的收获吗?

欧阳婷:除了花、树之外,我现在开始关注野草。之前,我看了理查德·梅比写的《杂草的故事》,他从人类文明和野草互相纠缠的角度,讲了杂草的历史。于是我也对杂草产生了兴趣,想要深入了解。

去年春天到秋天,我跑了好多趟圆明园,在九洲景区那一带人很少,而且管理方面没有清理太多杂草,基本是野生状态。我发现那里杂草和野花很多,很丰富,我也积累了很多资料,我想要就这个主题,好好地写一篇。

林地老鹳草

2020年冬天,我也去了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一次,本来听说湿地那里发现了有鸟中大熊猫之称的震旦鸦雀,据说已经长期观察到三四个月了。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可能是因为周末人多,或是我们运气不好,不仅没看到震旦鸦雀,连冬天常见的鸟,比如银喉长尾山雀等,都躲起来了。

亲鸟衔了一只虫子回来

震旦鸦雀喜欢在芦苇中作窝,如果我们可以稍稍为鸟类考虑一下,不要将园林里和湿地枯萎的干芦苇全部割掉,比如永定河的宛平湖的芦苇有一年冬天被割掉后,过冬的鸟儿几乎就不见了。

绿头鸭也需要芦苇丛

此外,北京冬天的色彩其实是很柔和的,有些变黄的树叶没有掉光,还留在枝头,树枝上还有红果,比如火棘属的红色果实,还有一些常绿的松柏。我也上了一次景山,在我头顶,乌鸦、喜鹊一波波飞过,还有雀鹰,是和夏日的天空完全不同的景象,这些都是我全新的发现。

澎湃新闻:如果可以,你是想周游世界到处去看新奇的动物植物呢?还是想选择一个地方长期住下,就观察那里的自然世界?

欧阳婷:我还真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但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如果深入观察身边的世界,真的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就像我在北京观察这几年,就有这么多可看可写的。我觉得,其实在任何地方深入观察都可以。包括我喜欢的很多自然作家,像海因里希,他在缅因州有一座小房子,他写作的每一本书都是在那里的观察。如果你生活在一个小环境中,有觉察的意识就很好。

当然啦,作为植物爱好者,也会很想去植物多的地方拓展眼界。比如我去深圳、广州出差,去了当地的植物园之后,就感受到了平时不以为然的观叶植物的美,我也很想去自然资源特别丰富的西南山地看看,不过还没有长住在那里的打算。

澎湃新闻:你去年读了好几本关于植物猎人的著作,为什么突然对这段历史感兴趣了呢?

欧阳婷:我之前看过林奈或是达尔文的著作,对这些自然科学的作品就很感兴趣。后来,我又想厘清关于像邱园这样的研究机构、植物猎头在全世界寻找植物资源的历史。北京植物园有两棵珙桐,它的野生群落在四川、湖北、云南有分布,很珍稀,花也很好看。我看到了它的花期,非常好看。最早,这种树就是植物猎人 E. H. 威尔逊发现的,还有岷江百合也是他在四川发现并引到西方的。

威尔逊在台湾山区

为此,我去看了一部纪录片《中国威尔逊》,片中对他做了高度评价,说因为他,我们中国的园林被世界所认识和接受,被当作世界园林之母。但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西方国家当时在远东是寻找一些它们没有的自然资源。片中有一幕让我难过,威尔逊在中国第一次采集的岷江百合的鳞茎在去往美国的途中腐烂了,三年后,他又来中国采集了大量的鳞茎,这让我觉得很心疼,一方面产生了一种被帝国主义掠夺的民族情绪,另一方面又担心这种行为对当地野生种群的影响。而这种行为,应该也是当时植物猎人工作的常态。

纪录片画面

同时,我也想知道当时的植物猎人在中国的状况,到底有多少植物猎人,他们的身份是什么,他们到底在哪些区域来搜集这些植物。于是我去读了威尔逊的《中国,园林之母》和金敦·沃德的《蓝花绿绒蒿的故乡》,以及《清代在华的英国博物学家》。

澎湃新闻:《北方有棵树》中提到了非常多的自然文学作家和作品,能推荐几位你最喜爱的作家和作品吗?

欧阳婷:这几年对我影响特别大的一位是《游隼》和它的作者J.A.贝克,还有一位是《活山》和它的作者谢泼德。J.A.贝克连续观察了多年猛禽,一手资料何其多。但这本书却是一本不长的小书,文字也非常优美。麦克法伦也非常喜欢这本书,特意去收藏有贝克的手稿的埃塞克斯大学,发现手稿上的改动非常细致,所以我们才能读到这么有诗意的文字。

《活山》也是同样的,书不长,但非常优美。我有时自己灵感枯竭,就会去重读这些经典的作品。

还有一位我特别敬佩的自然作家是艾温·威·蒂尔,他写的《美国山川风物四记》,在我看来是非常深情的献给自然的博物巨著。

读一本书可以感知到一位作者的心,因为自然写作既是在写自然,也是在写自己。好的作品,既需要丰厚的知识,又需要真挚而准确地把某一刻的情感和情绪表达出来,这也需要深厚的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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