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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刚︱从“9·11”到“1·6”:美国VS美国

丁刚
2021-03-10 18:08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研究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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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语】

2018年的早春,我又一次来到曼哈顿下城。这是我2003年离美回国后的第三次重返纽约。华尔街在经历了恐怖袭击、金融风暴等一系列暴风骤雨之后,似乎已经恢复元气。

我站在纽约证交所大楼前的时候,道指正在向25000点发起冲击。我依然记得 “9·11”之后,道指狂泻至8000多点时,电视上出现的人们的恐惧表情。

不远处,“9·11”纪念碑中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射出新世贸大厦的壮丽身影。华尔街没有倒下,它讲述了一个帝国重振的故事。

但这不是一个完整的美国故事。仅仅三年之后,我在电视上看到挥舞着棍棒的愤怒人群冲进国会,尖锐而激烈的对立将整个美国分解成了“政治部落”。

这也是一个美国的故事。两个故事,构成了一个真实的美国

在大选获胜之后,美国新总统拜登讲的最多的就是“团结”(unity)。这让我想起了“ 9·11”恐怖袭击发生时的一些事情。当时我在纽约。

那段时间,我在曼哈顿大街上看到许多标语,不少都带有“United”(联合、和谐之意)的字样。其中一个标语牌写着:“ United,we stand up。”(意为团结起来,我们挺身而立。)

这个词也提醒了我们,美国本来就是一个“合众之国”(United States)。

2001年9月13日,纽约街头有很多人打出标语,相互鼓劲。这两位年轻人的标语牌上写着:我们不会让他们摧毁我们的精神。

在美国总统标徽上和硬币上,印着这样一句箴言:“合众为一”。这个“一”就是建立在基督教信仰基础之上的价值观。

WASP(白种White、盎格鲁-萨克森人Anglo-Saxon、清教徒Puritan,统称WASP)创造了美国,缔造了美国的宪法,构建了美国的制度,控制着美国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他们的族裔、文化、宗教和意识形态特征构成了美国的主体认同。

五角大楼和纽约世贸中心的烟尘尚未落定,美国媒体就几乎一致地认定,这场袭击的目标是美国人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一夜之间,星条旗遍布纽约,塞缪尔·亨廷顿教授的名著《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热销。

“9·11”事件也是美国本土第一次被外敌“入侵”,这加剧了美国人身份认同的危机感。大敌当前,用不着总统或媒体多说什么,搁置分歧,团结起来很快就成为共识。

现在,20年之后的今天,美国新总统拜登又一次向国民发出紧急呼吁:团结起来!

精英们坚信,只要团结起来,让合众为一的大熔炉重具熔铸之力,美国就能从混乱中走向和谐,重新焕发生机。

但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是外敌,而是内部的冲突与分裂。

“9·11”事件发生后的几年,美国最大的麻烦是奥萨玛·本·拉丹。前总统布什在回忆录中说,(当时)让他晚上睡不着觉的事情是,担心再发生一次恐怖袭击。不知道现在拜登总统会因为什么问题睡不着觉,但在他优先考虑的问题中,一定会有“特朗普的忠实支持者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

美国面临的问题不再是两个不同价值观之间的竞争或较量,而是价值观的分离,是对“谁是美国人”的身份认同出现了分化,也是一直具有平衡能力的两党制的分裂,并出现了向两极撕扯的极端倾向。有时就像是两道90度的悬崖峭壁对立,根本没有中间道路的生存空间和政治调和的桥梁。传统体制所具有的妥协、互补和修复能力已严重弱化。

看上去,去年那场总统竞选是在两个70多岁的老白人之间进行,但在国家层面呈现的,却是一半美国人反对另一半。大选成为7400万支持特朗普的选民与超过8000万支持拜登的选民之间的摊牌。

这是中产阶级之间的分裂,是多数派反对多数派的分裂,是两个政党的分裂,是两个“政治部落”的分裂,更是各种小部落的分裂。

对同性恋、堕胎、医疗保险、最低工资,以及移民和妇女平等权利的激烈争论只是几个例子。这些问题也并非今天才有。但在大选中,它们都变成了与美国价值观,甚至西方文明的底线有关,是涉及国家前途的重大问题。

一方强调,美国的本质在于民主与妥协;另一方则坚持认为:“耶稣是我的救世主,特朗普是我的总统。”一些人说,美国文明靠的是开放和多样性;另一些团体则相信,白人文明正在被摧毁。有人反对建立全民医疗保障的体系,认为这将导致大政府;另一些人认为美国的福利体系已经崩溃,必须予以修复。

支撑这些不同诉求的价值观元素其实都囊括在美国大熔炉的“底料”之中,正是这个“熔炉”塑造了今天的美国。

过去,由于总统和两党政策的重点不同,一直都有上述问题引发的矛盾。这些矛盾在两党体制的政策互补下得以平衡,但是今天,这些矛盾变得异常尖锐,甚至越来越不可调和。

美国政治学者福山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说,美国内部分裂的根本原因之一是,“美国的制衡机构与政治两极分化相互作用,从而导致僵局和永久党派内斗状态”,而“加剧国家政治两极化的第二个事态发展——无法估计其影响力——是,从对政治问题的辩论转向对身份认同的斗争。”

正如我们从1月6日美国国会被攻击那一幕中看到的,那些冲进国会的人倍感愤怒的是,“白人至上”的底线已被彻底打破。我们同时也感到了美国精英人士对如此暴行的愤怒,让他们惊恐的是美国民主制度正面临崩溃。

不仅如此,身份政治几乎渗透到了美国一切政策议题之中。比如,在大流行之下是否应该戴口罩?从公共卫生的角度看,这本是一个没有疑义的问题,但在2月底举行的“保守派行动大会”上,当组织者按照会场规定要求与会者戴上口罩时,现场却爆发出巨大的嘘声。在保守派看来,口罩已不再是一件防护用品,而成了自由派的标志,因而必须予以反对。

从“9·11”到“1·6”,美国需要团结起来应对的“敌人”从外部转向了内部,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再树立一个外来之敌,也很难想象美国会再次“合众为一”。

新世贸大厦

3月3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发表了首次外交政策讲话,阐述了美国临时对外战略方针的要点,他强调,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内政和外交的区别从未如此小,二者是如此的相互交织,只有内政梳理好,才能够加强美国在全球的优势。

布林肯强调的内政才是团结的关键所在。原因很简单,只有一个团结的美国才可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当今的全球化是在二战后美国着力塑造的世界秩序下出现的,而美国是举着价值观旗帜的构建者和治理者。现在,构建者自身的价值观、治理体系正面临前所未有的麻烦。

美国政治风险咨询公司欧亚集团在不久前发布的“2021年世界十大风险”报告中,将美国政治分裂列在了首位。在21世纪的世界舞台上,美国大熔炉能否或如何将如此严重的两极分化重新熔铸在一起,将会成为人们关注的重要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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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美国脱美国化”系列的第一篇。作者丁刚,原为《人民日报》国际部副主任,曾驻欧洲、美国、拉美以及东南亚。有《脱美国化——寻找中国现代化的定位》、《中国方向》等著作。现为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拍摄并提供。

    责任编辑:单雪菱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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