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日本大地震十年·回忆｜“那是活下来的感觉”

【编者按】

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部太平洋海域突发9.0级大地震并引发海啸，巨浪夹杂着瓦砾残垣，瞬间吞噬了东日本沿海多地，随之而来的福岛核泄漏事故更是十年来笼罩在福岛县，乃至全日本上空挥之不去的阴霾。

“3·11”东日本大地震十周年之际，澎湃国际推出系列特别报道。伤痛与挣扎，反思与前行，面向过去，更面向未来。

“下午2点46分21秒，（日本）东北部太平洋海域发生强烈地震。”

2011年3月11日下午，一条不同寻常的新闻打断了这个一如往常的午后。

里氏9.0级、震中烈度7级的地震过后，火灾、海啸、爆炸随之而来。根据日本官方数据统计，这场灾难共造成了近1.6万人死亡、数千人失踪。

对于曾经居住在沿海的日本石卷市雄胜町的阿部来说，“3·11”的记忆可以再往前推几个小时。

那天早上，22岁的阿部和16岁的弟弟正在边吃早餐边看着电视，地面突然摇晃了起来。“是两天前那场地震的余震！”阿部放下手中的筷子，飞奔到玄关正打开门准备逃跑，摇晃突然停止了。

2011年3月9日，日本东北地区就曾发生过一场7.2级大地震，当时政府也发出了海啸警报，但并未造成什么影响。

“这次地震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阿部和弟弟相视一笑，在结束早餐之后，弟弟前往学校参加毕业典礼，通宵了一整夜的阿部则回到自己房间继续补眠。

“真正的‘3·11’大地震刚开始的时候，摇晃感其实没有这么剧烈。”阿部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回忆道，那天下午2点46分，还在被窝中的阿部感受到了屋子的晃动，但感觉并没有两天前的那么强烈，昏昏沉沉的阿部看着并没有东西倒下，一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

“轰！！”摇晃持续一分钟后，巨大的声响使阿部彻底惊醒。“是我22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大地震。”十年之后，阿部仍对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地震持续了很久才停，家中的东西四处散乱，已是一片狼藉。不过幸好自己的家人——当时58岁的爸爸和妈妈、83岁的奶奶、18岁的妹妹、刚从毕业典礼回来的弟弟以及从别处赶来的22岁的哥哥都没有受伤，阿部和家人打了声招呼，透过走廊的窗户看着不远处防波堤外一片平静的雄胜湾，丝毫没有料想到之后会发生的灾难。

2010年10月，阿部父亲翻新了自家经营的电器店。 受访者供图

阿部的家在面朝雄胜湾的海岸线上，距离大海不过数米。当摇晃停止后，收音机、广播持续播放着海啸警报。

“说是会有海啸来，总之我们先开车离开这里吧。”爸爸对阿部说，他在石卷市海拔较高的住宅区有个朋友，可以先去朋友家避难。

“尽管我们家处在海啸警戒区域，但从来没有遭遇过海啸。最初甚至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阿部回忆道，到达爸爸的朋友家后，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闲聊着望着窗外，但距离海岸很远的朋友家并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听到“轰——轰——”的水声逐渐加重，似乎朝着自己翻滚而来。

“海啸是不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不是说这个住宅区不在海啸警戒范围，不会被影响吗？”

“听说海啸已经有六米了，我们要不要逃跑？”

听着海浪声伴着沉重的金属敲击声越来越近，家人们一时拿不定主意。阿部向窗外望去，远处的房顶逐渐被浑浊的大浪覆盖、掀翻、消失……

阿部赶紧让身体不太好的奶奶往二楼跑，自己则走出家门，呆呆地看着远方不知所措。

“你在那里干什么！快跑啊！”

“海啸来了！很危险！！”

远处从下坡跑来一群群人，有年迈的老奶奶、有还穿着拖鞋的大叔、有抱着小孩的阿姨，大家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一边喘着气一边漫无目的地继续往上坡爬。阿部赶紧回到家中爬上二楼，“啪啦——啪啦——”海水交杂着残垣瓦砾，如同一个巨型怪物一般加速袭来，丝毫没有要停下的征兆。

阿部和哥哥率先爬上了屋顶，其他人还留在二楼。阿部向入口伸出双手正准备拉住下一个人，海水翻涌而至，漫上家人们所在的楼层。一声尖叫后，二楼突然没有了声音，阿部的手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感受到翻滚的海水从指缝中流淌而过。

一时间，周围陷入死寂，没有说话声，没有尖叫声，只有海水在不停翻滚，发出似乎要把人吞噬掉的巨响。

“一家七口，只剩我和哥哥两个人了吗？”阿部趴在屋顶，看着身边的哥哥，绝望地问道。

阿部坦言，二楼被水浸没的时间不过几十秒，但对他来说就像过了一整个世纪。

在海水漫过二楼后，海啸冲垮了房子的地基，整个房子又瞬间浮在了水上。万幸的是，阿部再次听到了家人的尖叫声，总算舒了一口气，将他们拉上了屋顶。

3月的石卷还是很寒冷，最高气温不过十摄氏度，并不是一个已全身湿透的人所能承受的温度。寒风下，阿部和家人们蜷缩在一起，全身发抖、牙齿打颤。爸爸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条毛巾，盖在孩子们身上，阿部将身体埋进毛巾中，抬头望向天空，天色渐渐变暗，突然开始飘雪。

“之后我们看到了一艘不知从哪里漂来的小船，爸爸对我说，‘上去吧，坐在里面也比在屋顶冻死好。’”于是阿部一家七口挤进了不到四平方米的驾驶舱，小船的发动机已经损坏，黑夜中，一家人漫无目的地漂流在已是一片汪洋的雄胜町。看着身边一栋栋房屋随着海浪沉沉浮浮，阿部感叹着：“这也是某个人曾经赖以为生的家啊。”

“在船上呆了很久，怕被冻死又不敢睡着，最终天色渐渐变亮，我才觉得我的生命也有了曙光。”3月12日清晨，裹着毛巾的阿部透过小船驾驶窗的缝隙看到太阳从海平面渐渐升起，竟不自觉地开始流泪。

“那个特别的感觉我现在都还记得。”距离灾难已过十年，谈起那天的朝阳，阿部仍不自觉地哽咽，“那是活下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