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会写作懂藏书的人，都是如何买书的？

“‘功利’是一个中性词，简单说就是做一件事的功效和利益。我阅读里的功效是什么呢？功效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目的性，结合我自己写作和阅读的经历，我来谈谈对‘功利’二字的体会。”

4月8日晚，著名藏书家、作家谢其章携新书《文饭小品》作客全国125个书店&读书会社群，通过线上语音分享，与3.2万名书友，在线一同探讨他的“功利主义阅读”，回顾他艰辛又不乏收获的收藏与写作之路。在与读者互动中，就“开书单”和“读好书”等问题，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好书的标准不一，而他有的是一套“坏书”的明确标准，那就是写的东西不靠谱，文笔又是疙疙瘩瘩，“百度体”的东西太多，史料是错误的。

我的功利主义阅读

大家晚上好，我是谢其章。非常感谢大家在今天晚上同我来分享我的新书《文饭小品》和我的一种功利主义阅读的方法。

我先来简单地介绍一下“功利主义”。“功利”这个词是一个中性的词，简单来解释，就是功效和利益。我现在来解释我的阅读里的功效是怎么一回事。功效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目的性。我将结合我自己的写作和阅读的经验和经历，来谈谈我对“功利”这两个字的体会。

01.

当靠写作为生

买书、读书就不能信马由缰了

很早以前，我是在一个外企单位上班。当时不是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喜欢的职业吗？所以有一个机遇，我能出一本书，这大概是98年的事情。能出一本书，这对一个阅读爱好者来说是一件很兴奋的事，我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就把体制内的工作给辞了。当时领导还对我说，小谢，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个职位还给你留着。我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职业写作这条道路。这时候其实我相当于一个自由职业者，就没有什么收入了。以前我也是个爱读书的人，但是以前读书就没有这种目的性、功利性。在我从单位辞职之后，我开始边收藏边写书，写文章，发表，收稿费，然后就是这么循环下来了。

这所谓“功利”就是现在我给它起的一个名字。当时我是没有收入了，必须得靠写作为生了，所以买书、读书的趣味就不能信马由缰了，就没有那么多的自由了。所谓自由职业，实际它有不自由的那一面，你不能很任性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在1998年就为了写第一本书，居然就把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给辞掉了。止庵老师看了我的《出书记》，其中第一本书就是《漫话老杂志》，他说你胆子真大呀，你居然敢把这份工作辞了，等于是没有收入了，你当时怎么回事啊？我说，当时不是年轻嘛，没考虑那么多，现在回过头来再看这段路，确实很不容易。但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我现在已出了30本书了。30本书之外，名和利也得了不少。

2005年，中国电影100年的时候，中央新闻纪录片厂，居然就到我们家来拍电影，真正的拍电影，是那种转动的用胶片的电影。这事儿小吗？这事儿非常大呀。这个的电影名字叫《光影百年》。他们为什么要找我呢？因为我收藏民国时期的老电影刊物比较厉害，而且发了好多文章，他们就注意到我了。当时新闻纪录片厂的大车带了一大堆设备到我们家里来，我们家很小，客厅可能也就15平米吧，进来五六个壮汉，带着那些设备拍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这个片子2005年底，在人民大会堂首播，这个消息还在当天的《新闻联播》里播了。

这件事就与我的功利主义阅读有关，我买一些电影刊物，有目的地写电影方面的逸闻趣事，如果我不写，人家中央新闻纪录片厂怎么能找到我呢？我的名字出现在人民大会堂，《新闻联播》里播着我的名字，还可以看到这个电影录像是在第57分钟，名字叫《影迷谢其章的观影日记和电影票》。我觉得这就是我人生的顶点了。这事对我触动很大。也就是说，我走上这条自由写作的路之后，买所有的东西，所有的阅读都必须有目的性，而不能说随着自己的爱好，看一些不相关的书，买一些不相关的东西。

这本书出了之后，我又出了一本书，2005年，叫《梦影集：我的电影记忆》。这本书被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的编导注意到了，他就邀请我上中央电视台的电影频道，去做一次节目，带着自己的藏品去。我的电影刊物收藏，我觉得在个人来说是比较厉害的。当时中央纪录片厂和中央电视台找我的时候，我已经推荐了上海两位非常厉害的收藏电影期刊的人。他们说，不，就找你，因为你出过一本书。说起功利主义，这本书要算的话是亏本的。我买电影杂志的钱远远超过这个稿费收入。

我的功利主义阅读，就是目的很明确，所以在《文饭小品》这本书里介绍我的时候，提到了对老电影杂志和老漫画杂志情有独钟、有专藏，这其实也得阅读大量的电影史，比如1905年到1949年这一段的电影、历史人物、明星，你得了解，所以这方面的书我看得比较多，这就是有目的性的。

《良友》画报书影

2005年这本书出来之后，再加上电视台拍的纪录片，我好像就是能立足了。当时我还有另外一本书，也等于是专著，它是写19世纪到1950年的中国漫画史的前期。这个时候我写的书同样是一种亏本的买卖，我买漫画杂志的投入远远超过这一本书的稿费收入。所以我这个所谓的“功利主义”也有亏本的买卖，但是你就得这么写。写作还得有独特性，如果我要写小说、写散文，那当代大家太多了，我便独辟蹊径，写这些老报刊之类的东西。那是在前十多年吧，现在不行了，现在你投稿没有纸媒，没有你的阵地，没有你的话语权，所以还得感谢当时那个时代。

02.

如何才能写出属于自己的东西？

总结来说，藏书读书，读书之后有心得，这个心得还得是独特的心得，你不能写和大家一样的东西，没有特色的东西，写出来也就平平、没有反响，你写不了这么久。

我大概是在2005、2006、2007年名气在小圈子里比较大。出版家范用先生，大家都知道他吧？他见到我写了一本书，《创刊号风景》，他就挺奇怪地说，怎么冒出这么一个人。就是现在回顾看我的写作历程，我写作的东西，它的独特性是唯一的。我说过一句话，就是你干每一行，你必须做到这个行当的前5名。你要是100名之外名落孙山，那你干不出什么名堂来，对吧？我写的这东西别人还没法模仿，他们没有老期刊，没有老杂志，没有这些东西，没有这些旧书的阅读量。范用还给我寄过两篇他写的《创刊号风景》，居然让我给指正，我哪有资格给人家范用指正啊，对吧？就是说明你写的东西要与众不同，这样才能立足长。现在看来我这个方法是对的。当然，现在收藏界风起云涌，名家辈出了，老谢在财力各方面已经完全落伍了，但是仍吃老本呢。

《万象》杂志书影

现在你看《文饭小品》这本书，也许是名字起得特别好，“小品”大家耳熟能详，这书听说要加印了，就等于第二次印刷了，我还改了改一些错别字，改了改一些图片。你一边得写作一边得总结，你得过市场这一关，过编辑这一关，过读者这一关，要抓大还得放小。我在一些小报纸上发文章，10块钱20块钱的稿费我都挣过，那时候还用信封给人工工整整写写去。现在网络时代确实太方便了，鼠标一点，微信一发，当时我买邮票市场的打折邮票，买信封，还有给人寄稿子用的专用信封，那个钱也很少，但是一笔一笔的我都得算账，一笔一笔都得精打细算，因为没有收入了。

我干自由写作这件事，有一个我个人觉得现在看来是非常大的一个优点：我从初中二年级开始记日记，一直记到现在。我的日记是很详细的，比如说我昨天的日记，从早上几点起，都干什么去了，什么几点收快递、快递按错门铃了这些事，事无巨细，我全给记下来。你别看现在这是很寻常的事，你以为忘不了，但是过了几十年，在很久以后，你再看这记录，这就是一笔宝贵的日常生活的材料。我根据我几十年的日记，还出了好几本书，就叫《搜书记》，实际是“买书记”。《搜书记》写的是我买书的经历，这时候就要牵扯到一些书店的朋友们。当时我买书的路线，那日记里都有，从我们家这儿走，第一站是西四新华书店，再往沙滩那是五四书店，再往前走，一直走到蓝岛的一个进出口图书公司，这是东线的买书记。这些书店现在有的还坚持，实体书店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北京的书店是很珍贵的。

我不但有日记，我还有书账，所有的书我都有书账，前面有价钱，后面有地点。我出了《搜书记》之后又出了第二本，第二本叫《搜书后记》，我的《搜书记》不是简单地把日记里的买书的东西抄下来，还得有选择性地加一些补注，比如说当年甘家口那地方沿街全是卖挂历的，那也有卖书摊，我在那买的什么书，记下一本，现在30年后再来看往日风云，这就是一笔宝贵的历史遗存的资料。《搜书后记》这本书完了又出了第三本，叫《搜书劄记》。

我的书还有一个别人没法比的地方，就是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节衣缩食，买的这些旧书旧报刊的封面和内容。也就是说，良好的记日记的习惯能带来好多意想不到的好处。如果我不写东西的话，不出书的话，这些好处也就化为不了经济利益。现在我把这三本书又整体规划了，加上最近这8年的日记里的关于买书生活的记录，总归为一本书叫《30年来之搜书记》，可能在今年就要出版。最近这8年的搜书记，那就是网络买书比较多了。有的朋友老问，老谢你现在还去潘家园吗？这些地方我不大去。为什么呢？收藏有一个问题，就是有一个关键点你必须得找，你等着全民都觉悟的时候，那这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写了。

我还有一个心得跟大家分享，就是我喜旧并不厌新。我买旧书，但是新书有新的潮流、新的观点、新的发现，新的、有趣的书，我也买。所以有好多人就误认为我不买新书，不看新书。现在介绍我的时候是说的“自由作家”，我觉得我自己也当之无愧吧。我出了30多本书，还编了好多书呢，我觉得就是对得起我当时的初衷了。我的初心很简单，就是想自由地写作，自由地选择职业，虽然累一点，苦一点，收入少一点，生活平衡一点，但是自由可太重要了。

还想跟大家分享的一点就是写作不能太浅，现在写收藏的人也有不少，但是写得很浅，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书，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大家都知道的知识，你就得躲开。还有一点，千万不要用“百度体”，比如介绍到谁谁，一百度，就挪用到文章里。现在的读者非常聪明，你不要欺骗读者的智商，他们都知道你干什么。所以在《文饭小品》里，有几篇考证的文章，我觉得是非常扎实的。研究张爱玲的专家那么多，我要写出的东西跟他们就是不一样，我自嘲为“虎口夺食”。

我还有一个优势，就是我自己的存书已经够我这一辈子消化了。《文饭小品》里头的民国期刊，比如郑逸梅的《永安》，《宇宙风》，《骆驼祥子》的手稿之类，别人是真写不出来，即使能写，别人那儿也没有图片。我书里的图片都扫描得非常匀，这也是《文饭小品》的特点。《文饭小品》里《醇亲王府的中学岁月》，那个学校是溥仪的诞生地，它的地图我居然找到了，这就是非常难得，它的独特性也在这儿了，它的历史价值非常之大。这些内容别人确实写不出来，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手里没材料。

我最早的时候才可笑呢，我买一本新书，我都得换算一下，我能不能把它写回成本，我发表在哪个报纸上稿费稍微高一点儿。但是旧书旧杂志，那可永远写不回来。这是当时不可与人言的事儿，现在可以透露给大家了。我的功利主义思想就是以书养藏，以藏阅读，阅读之后发表。

关于本书

《文饭小品》精选知名藏书家谢其章近年所作文化随笔，以民国报刊收藏为主线，挖掘《天地》《大众》《良友》等民国报刊背后的故事，讲述鲁迅、张爱玲、邵洵美等民国文人的逸闻趣事，同时记叙作者的藏书经历与多年收书趣闻，书写作者对北京胡同的小考和人生见闻。作者考据扎实、文风幽默，本书所收文章大都文辞浅易而内蕴丰厚，可让读者在轻松的阅读中收获丰富的知识。书中插图多为作者私藏报刊剪影，是难得一见的独家第一手资料。

原标题：《真正会写作懂藏书的人，都是如何买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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