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派孙晋芳：走在体制的前面我很累，一度做好丢官准备

        从老女排，到体彩中心，再到网管中心，孙晋芳无论到哪里，她的履历中总会写下辉煌。在国家体育总局里，不少领导都喜欢称她为“福将”。

        过去十年，她是网管中心主任、中国网球的辉煌的缔造者：中国网球从过去拘囿于亚运会，到包揽了女单、女双和混双三项大满贯冠军，甚至铺垫了一条通往职业化网球的道路。

         执掌网管中心的十年是其担任领导岗位期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当孙晋芳调任江苏省体育局党组书记之时，在人们眼里这位极具个性的官员依旧带着人为割裂、极富争议的形象离开。

         现在，澎湃记者试图将一个更完整的中国网球掌门人呈现在你面前，告诉你一个鲜为人知的体育改革先行者，以及那些故事轨迹背后的碰撞。

游说房地产商，帮李娜打折买房子

         在大众审美中，孙晋芳的争议往往与李娜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无论是最初抨击李娜炮轰国家队时，孙晋芳说其“思想水平低、道德素质和责任感、使命感太差”，还是后来谈及李娜比赛时，心理容易波动“源自从小教育缺失”。这位网坛掌门人的前后语境总会被人为分割，被推至风口浪尖。

         这些年，对于李娜的话题，孙晋芳尽可能避而不答，因为“害怕自己的话，第二天又成了报纸头条”。在面对不熟悉的媒体时，两人都不愿敞开心扉，担心言多必失。

         这两位中国体坛最优秀的运动员，先后在自己的时代给这个国家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殊荣；两人同样个性直爽、快人快语，身上有着太多相似的东西。

         不过，正是官员与球员的符号化的对立，以及背后被人为定义代表的“举国体制”与“职业化”的冲突，让孙晋芳直到离开网球界的一刻，依旧充满争议。

         孙晋芳是陈旧体制的代言人，而李娜则是冲破体制樊笼的职业化英雄，这是不少人眼中，这已被幻化为两者的矛盾冲突的天然根源。

         “在李娜身上，我总能看到那个年轻的自己。”多年前，孙晋芳曾向澎湃记者袒露不为人知的心声，“我们都是一样球风凶悍、性格好强、脾气直爽，甚至敢于顶撞教练和领导。”

         过去面对李娜一次次的“炮轰”，孙晋芳总是被媒体架在风口浪尖，她的回应则再一次被人为发酵。即便这样，私下里，孙晋芳对于李娜的怜惜，国家队的工作人员都有所见闻。

         当年孙晋芳亲赴武汉，“两顾茅庐”将李娜请出山。“2004年2月，我跟李娜聊了三个小时。过了两个月，我又跟她谈了一次。我知道她是个天赋出众的球员。”在2005年，孙晋芳在公开批评李娜炮轰国家队后，却私下告诉澎湃记者，“每个人都会犯错，都会头脑发热。我们有耐心，愿意慢慢来，尽力帮助她打好2008年奥运。”

         “爱之深、责之切”就像前中国女网国家队总教练告诉澎湃记者的那样，“两人的私交一直不错，即便说什么也是为对方着想。”

         不为人知的是，2008年底，孙晋芳还特意找到了一家相熟房地产开发商老总游说，最终为李娜和姜山在武汉盘龙城购置别墅争取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折扣。

         正是两人在某些方面的相似，以及对于李娜的了解，孙晋芳才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接受某电视台采访时直言，“李娜在成长过程中，心理、性格等多方面缺少全方位的教育，所以这导致了李娜在后来的职业比赛中容易在逆境中丧失方向。”

         尽管这番言论导致了众多媒体的演绎，然而，无论是李娜还是她现在的教练卡洛斯都直言心理问题是困扰其进步最大的羁绊。

为筹经费喝酒应酬，为改革做好丢官准备

         在李娜夺得法网冠军后，她并不知道历史性的胜利派生出了众多超出比赛的民众意见，李娜一度被幻化做了“体制斗士”。仿佛她的成功，天然割裂于举国体制。

         “我取得的成绩得益于孙主任的大胆改革，如果没有改变的话，我们不可能有现在这么好的成绩。”在夺得法网后，李娜特别感谢了孙晋芳以及她背后一直在努力改变的网球体制。

         早在2006年，孙晋芳就开始规划尝试网球职业化发展的路径。网管中心也改变了过去球员以参加ITF比赛为主的比赛方式，开始全面投入职业巡回赛。

         以国家队的形式出战各个巡回赛，可以让选手尽快感受并适应职业网球的节奏，让她们在职业比赛中锤炼自己，提高成绩。对于网管中心而言，最大的难题就是钱。

         即便如今李娜、郑洁、彭帅这些金花早已取得了令人艳羡的成绩，但经费依旧困扰着中心。孙晋芳给澎湃记者算过一笔账，“国家体育总局每年向网管中心拨款1000多万，再加上后者自身经营攒下的2000多万，合计仅有3000多万。”不过，像李娜这样的团队一年就需要至少500万元，而全国有1万名注册网球运动员，“都是我的好孩子，温饱都能解决，但想都吃好，真的很难做到。”

         当时，孙晋芳除了把经费和重心放在女网身上，经费筹措也一直没让她省心。由于总局每年拨款并不多，孙晋芳只能带领中心工作人员四处“化缘”。作为老女排队长，孙晋芳有着极大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因此中心每每接洽赞助商，她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很多人并不知道，孙晋芳为中心和国家队付出了多少，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个赞助商去拜访，去争取赞助经费让球员出国打球没有后顾之忧。”当年女网赞助商TCL的一位高管就曾告诉澎湃记者，为了争取赞助经费，孙晋芳不但上阵喝酒应酬，还劳心劳力做了众多沟通，甚至为赞助商的企业活动站台，“其实，这些都不用她去做，但她的要求就是能够尽量增加赞助费用，免去球员的后顾之忧。”而令人更为担心的是，孙晋芳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太好，每年都要飞赴美国专程去看病。

         在酝酿推出“单飞”政策时，孙晋芳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体制内颠覆体制，本身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阻力重重之下，她甚至做好了丢官卸任的准备。她曾自己是举国体制的受益者，同时也看到了其中存在的许多弊端，“如果在现有体制的运行下，我们网球走不到今天，因为什么呢？它不符合这个项目的规律，它不符合这个市场的运作，所以我必须改。”

         2009年，一位总局副局长曾经批评“单飞”政策不适合推广。孙晋芳告诉澎湃记者，“任何一项的改革，包括国家的大的宏观环境的政策改革，到具体的我们这个项目，还具体到它下面，还有包括它最基层，施行一个改革是很难的，它有很大的风险的。”

         这个难在于，中国网球的自上而下的职业化之路也没有现成的经验来借鉴。中心只能走一步放三步，力求平稳。

“福将”是做一行钻一行，已经是网球业余高手

         从运动员到退役后的多个领导岗位上，孙晋芳都交出了出众的答卷，外界给她的“福将”称号也名副其实。

         “有理想，有追求；有韧性，较真；敢担当，有决断。”前网管中心副主任高沈阳给了澎湃记者17个字来评价这位功成身退的老同事，也道出了“福将”背后的付出。

         “其实转行都不容易，做一行要爱一行，更要钻一行。”早在2006年接受澎湃记者专访时，孙晋芳就如此形容掌控不同角色的秘密，在她看来体育事实上是相同的，而且说话语速极快的她也总能用最通俗易懂的讲话来分析事情的原委。

         “排球是集体项目，新人可以慢慢带，网球是职业化，队员要一个个积分打出来，就像科级是科级，处级是处级。连参加奥运会都要看职业排名，所以职业化是网球发展的唯一道路。”孙晋芳很早就明白了职业化的重要性，所以在这十年里她花费大量时间、调研学习，不但成为一名球技出众的业余网球选手，同样也成为一名对中国职业化网球发展最具发言分量的专家。

         2007年，孙晋芳就独立完成了《中国特色网球职业化道路研究》的国家体育总局社科研究项目。要知道当年只有她一位一线项目的中心领导自己参与撰写项目发展研究。

         也因此在自己十年的网球职业生涯里，孙晋芳最大限度地改变或推进了中国网球的发展。即便将要调任江苏，孙晋芳在5月1日接受澎湃记者采访时，依旧对中国网球的后续发展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中国网球的发展，实际上与中国社会的经济发展所面临的问题是相同的。现有的体制和政策远远跟不上网球所处的发展阶段，所以改革在当时已是势在必行。”她也强调职业网球需要顶层设计，甚至建议未来还要分层治理。

         澎湃记者至今仍然记得孙晋芳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是总结一般耐人寻味，“这十年，我也深深地感觉到网球运动受到了很多体制上的制约，作为走在前面的人，我觉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