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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喝到苏秀奶奶下午茶的,来看看苏秀奶奶们的上译厂吧

澎湃讯
2014-11-02 16:1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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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11月1日下午,上译厂的粉丝在电影博物馆喝了场特别的下午茶——苏秀奶奶的下午茶,庆祝苏秀《我的配音生涯》增订本发布。

        苏秀奶奶的下午茶好喝,所以童自荣来了,曹雷来了,更晚一代的,毛尖也来了;苏秀奶奶的下午茶“不好喝”,因为嘉宾都被要求表演节目,童自荣唱了《山楂树》,曹磊表演了用方言报站,他们的热情感动了主持人林栋甫,林栋甫也主动请缨表演模仿秀。“总导演”苏秀在台下,看得很开心。

        2005年,苏秀的回忆录《我的配音生涯》出版,回顾了她在上海电影译制厂60年的工作和生活,以及与邱岳峰、尚华、毕克等老一辈配音大师以及童自荣、李梓、曹雷等年轻一辈的交往和合作。

        上译厂出品的诸多译制片,早已成为了很多人的共同记忆。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说:“对那些坚实的、饱满的、精雕细刻的金石之音,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曾经有过一些堪称刻骨铭心的记忆。”

        如今,看译制片的人越来越少。但是苏秀说,有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译制片在现实生活中,越是受排挤,受冷落,译制片的爱好者就越是热情”。离《我的配音生涯》初版已经匆匆过去近十年,最近上海译文出版社又推出了这本书的增订版,在原书的基础上补充了一些新文章。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获得授权刊登其中一篇《我们厂,我们的大学》,一起回忆上海电影译制厂的那些经典电影。

苏秀。
1951年,与姚念贻在上译厂里。我胸前别的可能是当时的厂徽,也可能是团徽。
全家福。
上译厂。

        前几天,赵慎之打电话问我一个什么字的标准读音,这是一个延续了五六十年的老习惯了。她不爱查字典,什么字吃不准怎么念就问我,我也不知道的,就由我来查字典。她总爱说自己“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是从来不念白字。因为‘不耻下问’”。我说:“你早已不是那个没念过多少书的赵慎之了。你现在是上海电影译制厂这所大学毕业的‘研究生’。电影学院毕业的大学生也未见得比你更懂得怎样说电影对白。”

        回想起来,我们厂真的是我们的大学。

        我敢说,没有人会像我们这样看电影。我们是把电影掰开揉碎了地在看。

        为了让中文台词与原片的演员表演贴切,让人感觉就是外国演员自己在说中国话,我们会把影片剪成二三百小段,接成循环,反复地看。从这样反复、细致地观摩中,我们就可了解原片演员是如何诠释他的人物的。译制导演讲戏就要把他理解的原片讲给大家听,演员也要参与讨论,这就是我们在工作中学习的独特方式。拿译制《简·爱》来说,翻译兼导演陈叙一阐释原片的人物关系时,就说:“罗杰斯特对简·爱不恭维、不温柔,有时甚至很粗暴,这是他的求爱方式。简为什么爱罗杰斯特,因为他把她视为知己,罗杰斯特给了她最看重的平等。”而邱岳峰和李梓则通过自己的配音很好地表达了这一切。再如我担任《砂器》的译制导演时,看到不论是童年的秀夫(男主角和贺英良的真名)还是成年的和贺,他们的扮演者都是面貌俊美,让人产生好感的演员;在父子一起逃难的过程中,大雪纷飞的黄昏里,二人躲在别人的廊檐下,在篝火上热着讨来的饭,那美丽的霞光,跳动的篝火;小秀夫舀一勺饭来喂爸爸,还把爸爸给烫了一下,两个人一块笑了。那温馨的画面所反映的父子情,是那么感人,我由此领悟了原片导演对杀人犯和贺英良——这个才华横溢的钢琴家,所抱有的惋惜与同情,并由此懂得了编导对他主人公的爱憎,不唯表现在情节上、台词上,也会表现在对演员容貌和气质的选择上,还有摄影的色彩啊、镜头的角度啊、音乐的陪衬等等。

        说起音乐,再没有比《魂断蓝桥》更令人难忘的了。这是一部爱情悲剧,男女主人公在小酒吧中最后相聚时,那朦胧的灯光,舞者的身影,加上乐曲《一路平安》(“今朝相逢已太迟,今朝又离别”)所传达的离愁别绪,真是胜过任何万语千言。

        至于我们为之配音的演员,可以说几乎涵盖了当时世界上各国的表演艺术家。像孙道临为之配音的《王子复仇记》中哈姆雷特的扮演者劳伦斯·奥利弗,曾十一次获得奥斯卡奖提名;由于他对莎士比亚戏剧的贡献,一九四七年被英国女王授予爵士爵位。邱岳峰为之配音的卓别林和毕克为之配音的高仓健,以及尚华、于鼎在《虎口脱险》中为之配音的法国喜剧大师德·富奈和布尔维尔;乔榛为之配音的《爱德华大夫》的主演格里高利·派克;童自荣配音的佐罗扮演者阿兰·德隆,无不是名满天下的巨星。李梓配音的《巴黎圣母院》中艾丝美拉达的扮演者吉娜·劳洛勃丽吉达;赵慎之在《望乡》中为之配音的阿崎婆的扮演者田中绢代,她在日本的地位相当于我国的白杨。我在《化身博士》中为之配音的酒吧侍女艾维的扮演者英格丽·褒曼;刘广宁为之配音的《魂断蓝桥》的主演费雯丽;丁建华为之配音的《卡桑德拉大桥》的主演索菲亚·罗兰;曹雷为之配音的《穿普拉达的女王》主演梅丽尔·斯特里普,她们几乎个个都是奥斯卡最佳女演员的得主。

        我们的演员为了吃透原片演员是如何诠释人物的,少说也会看十来遍原片(不是看全片,是看自己有戏的主要场次)。有时演员为了更好地掌握比较困难的段落,如尚华为了《虎口脱险》中指挥乐队排练那场亮相的戏,甚至看上几十遍。在这个过程中,原片的人物就会逐步在尚华的脑子里活起来,让他感受到人物所感受到的一切,使中文台词和原片的表演融为一体。

        再如我在为褒曼扮演的侍女艾维配音时,有一场戏,她被海德先生折磨得快要疯了,海德还要她唱歌。译制导演陈叙一提示我:“口齿要清晰,神态要昏迷,要唱,不要有旋律。”使我学会了怎样去表演一个人的半疯癫状态。经过长期的工作熏陶,也使我们每个人都学会了不少表达喜怒哀乐的手段。有的观众说:“有些国产片拍得并不好看,但是知道是上译厂配音的,也会去看,就为了听上译演员的配音。”

        复旦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严锋甚至说:“我觉得,邱岳峰在《简·爱》中为罗杰斯特配的中文台词所传达的信息量,比原片演员斯科特更为丰富。”

        在工作中,我们还有机会接触到世界各国的大导演,如好莱坞的悬疑片大师希区柯克,我们译制过他的《爱德华大夫》、《美人计》、《三十九级台阶》和《西北偏北》。英国的大卫·里恩,他导演的《桂河大桥》曾获包括最佳导演在内的七项奥斯卡金像奖。我们译制过他的《孤星血泪》和《印度之行》。意大利影片《偷自行车的人》,导演德·西卡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领军人物。日本导演山田洋次的《远山的呼唤》,曾获一九八〇年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特别奖。他和高仓健、倍赏千惠子的合作,被日本观众亲切地称为“三重奏”。苏联的大导演米哈伊尔·罗姆,当年曾导演过《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后来又导演过《第六纵队》和《一年中的九天》。我们也译制过六七十年代导演的作品。如美国导演科波拉导演的反越战片《现代启示录》,新德意志电影的代表人物维姆·文德斯导演的《得克萨斯的巴黎》,苏联新浪潮的始作俑者格里高利·丘赫莱依导演的《第四十一》(该片曾获一九五七年戛纳国际电影节特别奖),以及苏联后起之秀瓦西里·舒克申导演的《红莓》等等。这些电影手法不同,风格各异,但都是视角新颖、内涵深刻的精品。这些都大大地增长了我们的见识,也形成了我们得天独厚的工作环境。

        不少我们从小读过的,或者没读过只听说过的古典名著,也在银幕上活了起来。而且,我们还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体验一次那些仅存在于书本上的人生。如俄国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李梓成了安娜,毕克成了卡列宁。而在《战争与和平》中,丁建华成了伯爵小姐娜塔莎,乔榛成了比埃尔,杨成纯成了安德烈亲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中,邱岳峰是幻想者,李梓是娜斯金卡。卫禹平做过果戈理的“钦差大臣”。我是法国司汤达的《红与黑》里,叛逆的侯爵小姐玛季德。于鼎则成了大仲马的《三剑客》里的剑客达达尼昂。我厂的译制导演时汉威一生没配过多少戏,却做过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胡庆汉则是《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英国狄更斯的《远大前程》(即《孤星血泪》)则有过两套配音班子,黑白版的,尚华和我是匹普和埃斯泰拉,路珊是哈维夏姆小姐;彩色版的,童自荣和刘广宁是匹普和埃斯泰拉,我是哈维夏姆小姐。还有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啊,莎士比亚的《王子复仇记》、《奥赛罗》、《第十二夜》、《无事生非》啊,德国席勒的《阴谋与爱情》啊……这也大大提高了我们的文学素养。

        为了能更好地理解原片,陈叙一不断地要求我们多读翻译小说,以便熟悉各国的风土人情、各色人等的思维方式。要求译制导演学一点外文,以便和翻译沟通。要求翻译、导演读读《圣经》,因为西方人生活中经常会用到圣经典故。为了丰富文化素养,他还提倡大家背唐诗宋词,听评弹,看话剧。那时,我们厂的学习空气非常浓。不录音的时候,你会看到,休息室中常常是人手一本书。

        老陈培养演员是有一盘棋的。某个阶段重点培养一两个人,给他(她)各种机会,直到他(她)“修满学分”。然后,再换一个人。就以赵慎之为例: 一九五二年配《华沙一条街》里的女主角,那大约是她配的第一个主角。之后在一九五七到一九六一年期间,她配了各种身份、各种性格的角色——反法西斯影片《当我们年轻的时候》的爱国青年,《偷东西的喜鹊》里,沙皇时代被贵族豢养的农奴演员,《大墙后面》里,由于阿根廷农村破产,从农村进城的打工妹,《不同的命运》里,美丽、骄傲但爱慕虚荣的中学女生,《神童》里,上层社会出身,活泼、俏皮的少妇,在法西斯统治下,不畏强权,坚守自己的人生本分,以及《穷街》、《三剑客》、《科伦上尉》、《两姊妹》、《阴暗的早晨》、《驯虎记》、《鬼魂西行》等等。还有根据法国左岸派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原著改编的作家电影《广岛之恋》。这样,在“文革”前,赵慎之就应该算修满本科学分了吧。

        再以尚华为例: 从一九五三年开始,他陆续担任了多部影片主角的配音,如《牧鹅少年马季》、《卡塔林的婚姻》、《祖国的早晨》等。一九五六年,更在陈叙一亲自担任译制导演的《孤星血泪》中,为主角匹普配音。之后,又配了《红与黑》中的老年贵族德拉·木尔侯爵;《不同的命运》里,中学刚毕业的青年工人;《雁南飞》中,死于二战战场的苏联士兵,还有《圣彼得的伞》、《新婚之夜》、《她在黑夜中》等等。一九七二年,尚华在陈叙一亲自担任译制导演的《冷酷的心》中再次担纲主角,配魔鬼胡安,一个有江湖气的热血汉子。在《警察局长的自白》中,配杀人不眨眼的意大利黑手党头子罗蒙诺,他说话轻声细语,却令人毛骨悚然。《悲惨世界》中配警长沙威,他忠实于为虎作伥的职守,最后良心发现而自杀。他这几个角色,都是经历复杂,身份不一般的人物。那就等于修满研究生的学分了吧。

        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同时期,得到过或长或短的重点培养。因此到了八十年代,陈叙一说:“我们的演员就像梁山泊的一百单八将,个个都能上阵独当一面了。”

        邱岳峰和毕克就不用说了。有了合适的机会,每个人都可以担当重任。如:李梓的《猜一猜谁来赴晚宴》的老年知识妇女、《啊,野麦岭》中的少年女工;于鼎、尚华的《虎口脱险》;尚华的《总统轶事》、《得克萨斯的巴黎》;赵慎之的《望乡》;刘广宁、乔榛的《生死恋》、《苔丝》;童自荣的《佐罗》、《黑郁金香》、《铁面人》、《梅菲斯特》;曹雷的《非凡的艾玛》、《国家利益》、《爱德华大夫》;丁建华的《远山的呼唤》、《卡桑德拉大桥》、《老枪》;胡庆汉的《悲惨世界》;盖文源的《汤姆叔叔的小屋》、《斯巴达克斯》;施融的《雾之旗》、《希茜公主》,施融、程晓桦的《奴里》;戴学卢的《白比姆黑耳朵》以及我的《印度之行》、《为黛西小姐开车》等等。

        特别是人物众多的戏,如《尼罗河上的惨案》,简直就是我们可以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那时的工作是有追求的,所以,是迷人的。

        今天是九月七日,就在六十一年前这一天,我踏进了上海电影制片厂翻译片组的大门。

二〇一一年九月七日
《我的配音生涯》(增订版),苏秀/著,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4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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