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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史话③|一千年前的东富西贵

高雅
2014-11-17 21:2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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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分时间,禁军军营都是东京城里最常见的场所。曾有人这么写道:“庆历、治平年间,禁厢之籍至百余万,新城里外连营相望。”(元王应麟《玉海》)还有人描述当时的场景道:“城外之兵棋布相望,而警欬之音,日夜撤乎数百里之间。”(宋晁说之《景迂生集》)“百余万”之说自是有些夸张,人口普查显然不是北宋士人的长项。至于林冲“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一说更是离谱,即使是小说戏言也必须板起脸来纠正。要知道,就算是禁军发展鼎盛时期的仁宗朝,驻守京师的禁军也不过18万人左右,加上家属才能到72万这个数目。八十万禁军无从谈起。

京师禁军及其家属人数变迁

数据来源:久保田何男《宋代开封研究》

注:北宋初期和中期禁军编制有厢、军、指挥和都。厢分为左右厢,一百人为一都,五都为一指挥,五指挥为一军,十军为一厢

        

        沈括(1031-1095,北宋著名科学家)在《梦溪笔谈》里记载道:“太祖朝,常戒禁兵之衣,长不得过膝;买鱼肉及酒入营门者,皆有罪。又制更戍之法,欲其习山川劳苦,远妻孥怀土之恋。兼外戍之日多,在营之日少,人人少子,而衣食易足。又京师卫兵请粮者,营在城东者,即令赴城西仓;在城西者,令赴城东仓;仍不许佣僦车脚,皆须自负。尝亲登右掖门观之。盖使之劳力,制其骄惰。故士卒衣食无外慕,安辛苦而易使。”(《梦溪笔谈》卷二十五杂志二)

        北宋的军制形成可溯至五代,天下之兵可分为三种:各地精锐部队集中到京师,编入禁军;再将留在地方的部队编为厢军,主要用于杂役;另募集来的士兵予以训练,在当地防守,则是乡兵。每当战事需要,禁军会随着皇帝出征。平时禁军视需求驻守地方,以防守边境、维持治安,称为“更戍”,每两到三年换防一次(《宋史•兵制》)。“更戍”之法,一是为保证京城与外地军队相互制约,二是通过驻守地方达到磨练战斗力的目的,三是能使将兵分离,不让将领有固定的队伍,以避免出现将领拥兵自重、威胁中央政权的局面。

        禁军又分为殿前军和侍卫亲军两种。五代初期,禁军以侍卫亲军最为重要,到了后周则开始强化殿前军,使其成为最主要的精锐部队,并设立殿前司都点检一职。赵匡胤即是以后周殿前司都点检的身份黄袍加身,足见兵权之盛。即使做了皇帝,禁军出身的赵匡胤也不忘严格管教自己的队伍,使他们与骄惰之气绝缘:限制衣着——不得衣帛,只能衣褐,且衣长不得过膝;生活作风——鱼肉及酒不进营门;身体素质——规定他们每月必须搬运36公斤的口粮奔走于仓库和军营间大概20公里的距离,且不得采用任何交通工具。

        这样的举动对赵匡胤来说,大抵是十分正常的。正因行伍出身、黄袍加身的经历,他对军权的威力才格外感同身受。天下之乱莫不出自兵,既能酿成唐末的藩镇割据乱象,又能分分钟把臣子捧作天子。为把中央军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赵匡胤决定将精锐军力集中在首都。这支庞大的禁军队伍,便成了东京城内不折不扣的纯消费人口,需要江南的粮草通过汴河源源不断地运入,以满足几十万人的日均所需。这是东京城繁盛的根本,也是宋朝兵力积弱的根源。可惜在赵匡胤的眼里,巩固权力的必要性要远大于北方的马蹄声。对他来说,那些马蹄声太远,暂时还听不见。

宋太祖赵匡胤坐像。

        

        在严肃军纪的同时,赵匡胤还频频视察军营,加以安抚。在位17年间,赵匡胤共视察京师247次,平均每年17次,是有统计数据的皇帝中最多的一个。其中视察军事训练50次,平均每年3次,占到视察总数的20%之多,足以见他的关注之切。他甚至还亲自登上宫城的右掖门,监督禁军负重拉练的情况。

        右掖门是宫城南三门之一,位于宣德门以西。站在右掖门可以看见禁军的军容,可以推测最早的禁军军营便位于宫城的西边。东京城水网甚密,水灾例数常事。军营选址主要考虑那些地势较高、利于排水、不易遭受洪灾的地带。《宋会要》记载:“宋朝置禁旅于京师,处则谨守卫,出则捍境,故择诸爽塏,列屯相望。摊开地图,只见拥有大片开敞土地、与河流保持距离的地区赫然位于城西。军营选址的第二个考虑因素,则是与禁军的训练制度相配合。由于漕运仓库集中在汴河流域的城东南,为了利于禁军的负重锻炼事宜,军营也会更多考虑置于西部。

        综合种种因素,城西(主要是城内的西南角和城外的西北角)成为军营的集中分布区。东边虽然也分布有军营,但规模还是以西边取胜。禁军军营通常是由屏障和军营门围合起来的封闭空间。每名禁军可分配有一间房,因此军营可能是被圈在一起的狭长型房屋们。可想而知,军营密布的城西拥有着一种不甚有趣的生活方式。一般日落之后便禁止军人外出(宋 周密《齐东野语》),因此即使在全城取消夜禁的上元佳节,禁军及其家属也不得走出军营。当全城一片灯火辉煌、满路行歌之时,禁军们却只能在城门楼子上,而无权成为眼前唾手可及节日氛围的一份子。他们用竹竿寂寞地探出些灯笼摇晃着,远近高低星火点点,显得格外悲凉。

        每年的上元灯节,皇帝除了登上宣德楼与民同乐之外,一般还会选择东华门楼作为宴请群臣和外国使臣的地点,从无一次登过西华门楼来宴请。无他,只因东边热闹耳。使臣在东华门楼,往东看,便是热热闹闹的街市,帝都风华一览无余,往西看,估计只有漆黑一片的禁军大营,无甚可看。道理简单而残忍。

傅熹年复原北宋宫城平面图。

        

        东边最初兴起于五丈河频繁的水运,即使汴河疏浚后取代了五丈河的地位,城内东北部却仍承担着供应宫内物资的角色,加以主管全国经济事务的商税院和榷货务都在城东的土市子以南,因此此间繁华一分未减,“东华门外,市井最盛,盖禁中买卖在此”(《东京梦华录》)。其中以马行街最为亮眼。

        马行街位于宫城以东,是与东华门街平行的一条南北向街道。据说这是一条没有蚊虫的神奇之街。蚊虫讨厌油烟,而马行街总是灯火通明、油烟缭绕,所以列位请记牢,防蚊虫叮咬还是马行街最好(宋蔡絛《铁围山丛谈》)。都说州桥夜市迷人,马行街的夜市比州桥还要盛百倍。这里荟萃有“茶坊酒店、勾肆饮食、市井经纪之家”(《东京梦华录》)。在马行街,车马都纠缠在一起,人群往往会被车流推着蹒跚前行,根本不可能有驻足的空间。马行街夜市通常到三更才结束(默许到四更),到了五更又复开张。即使寒冬腊月风雪连天,夜市也根本停不下来。点心店果子店,还有提壶卖茶的人,到了三更都徘徊不去。所以不在家吃饭、夜深了再归家,对东京人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马行街位置示意图。

        

        太祖之后,对禁军的管教渐渐成为一纸空文。被东京城的商业氛围所感染,禁军成功地走向雄主赵匡胤所希望的反面,那就是骄惰,无比骄惰。其精神面貌可以从欧阳修(1007-1072)的言语中可见一斑:“国家自景龙罢兵三十三岁矣。兵尝经用者,老死今尽,而后来者,未尝闻金鼓识战阵也。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也,其势不得不骄惰。今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侍之;禁兵给粮,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骄至此,况肯冒辛苦以战斗乎!”(宋欧阳修《欧阳文忠公集•原弊》)同是仁宗朝的张方平(1007-1091,曾官拜参知政事)在奏章里鲜活(尖刻)地描绘出禁军形象:“新紫罗衫、红罗抱肚、白绫袴、丝鞋、拖长绅带,鲜华灿然,其服装少敝,固已耻于众也。”(《续资治通鉴长编》)以微薄的薪资,禁军竟然能雇人背粮草,衣着纨绔有如世家公子,作战能力可想而知,这就是大宋拥有的精英军事力量。

        而国家还不得不负责这些养尊处优的不战之卒的口粮。王安石犀利地指出:“宗庙社稷之忧,最在于募兵皆天下落魄无赖之人。”(《续资治通鉴长编》)因此,他的变法内容之一,便是废除在军事力量分配上“强干末枝”的国策,即:裁军。一方面减少禁军编制,一方面推行“保甲法”,用那些经过训练的地方保甲来代替执行京师巡防任务的巡检司募兵。经过这次改革,东京城的禁军人数锐减至高峰时期一半的水平,因此空出来不少兵营空间,“自延嘉以北,废营坏垒三十里”(《历代名臣奏议》)

        废弃军营成为下一个城市增长空间。寺院、住宅和官署在原有的军营上建起:规模巨大的尚书新省在“大内之西”建造,蔡京的豪宅也位于内城之西、大梁门西大街以北。而东部的富饶始终未曾动摇,东富西贵的格局逐渐形成:东边是商业中心,西边是军事中心、行政要地以及权贵居所。

        王安石轰轰烈烈的新政到底没能继续下去,禁军却还是没有回来,反而越来越少了。就这么走到了张择端画下《清明上河图》的年代。只见城墙未能入画,城门无人看守,出现在画卷里的禁军总共没几个,却都忙着放空和运酒。这样的城,不破倒是奇迹。

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局部没有城墙、无人看守的城门。

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局部押送军酒的弓箭手。

        

        参考文献:

        

        1.久保田和男. 《宋代开封研究》.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0

        2.宋孟元老. 邓之诚注. 《东京梦华录》. 中华书局. 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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