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墨西哥前总统卡尔德隆：应对气候变化可提振中国经济

【写在前面】

       11月12日发布的《中美气候变化联合声明》，既让许多人看到了全球气候谈判的曙光，也引发了诸如“应对气候变化是否等于终止经济增长”的疑虑。

       中国在声明中首次正式提出2030年中国碳排放有望达到峰值，并将于2030年将非化石能源在一次能源中的比重提升到20%。不少业界人士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想要达成这一目标，意味着中国需要坚定执行更强有力的减排措施。对于经济增速已放缓的中国而言，更多的挑战近在眼前。

       来自全球经济和气候委员会（Global Commission on the Economy and Climate）的一项报告，却驳斥着上述传统观点。该委员会由来自19个国家的24位政府、企业、金融领袖组成，尼古拉斯•斯特恩勋爵(Lord Nicholas Stern)领导的世界知名经济学家小组为该项目提供指导和建议，其中包括两位诺贝尔奖得主。该委员会的报告向政府和私营企业家们传达出一条明确的信息：我们可以在应对气候变化的同时，改善经济。

       在雄心勃勃的减排目标面前，中国该何去何从？在诸多矛盾难以弥合的全球气候谈判中，中国应该扮演什么角色？为此，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近日专访了墨西哥前总统、全球经济和气候委员会主席菲利普•卡尔德隆（Felipe Calderon）先生。

       卡尔德隆曾多次亲历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2010年，墨西哥成为联合国坎昆气候变化大会的主席国。时任墨西哥总统卡尔德隆在开幕式上表示，“我们所有人都乘在同一条船上前行。现在是时候应当团结起来了，是时候应当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行了，是时候应当为建设一个宜居地球而通力合作了。”

       卡尔德隆曾在墨西哥城法律学院获法学学士学位，此后又攻读了墨西哥理工自治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2000年赴美国哈佛大学深造，获公共管理学硕士。2003年2月，卡尔德隆被时任总统福克斯任命为墨西哥国家发展银行行长，同年9月，福克斯又任命他为墨西哥能源部长。2006年，时年43岁的卡尔德隆当选墨西哥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2012年底离任。在任期间，卡尔德隆强调经济增长为先，提高国家经济竞争力，并多次建议推进墨西哥能源改革。

墨西哥前总统、全球经济和气候委员会主席菲利普•卡尔德隆（Felipe Calderon）。 CFP 资料

“中国计划到2030年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费比重提高到20%左右，这无疑将改变全球投资格局”

       澎湃新闻：在最近发布的《中美气候变化联合声明》（下称《联合声明》）中，中国和美国提出了新的减排目标。你认为这些目标是称得上雄心勃勃呢，还是依然有提升的空间？《联合声明》是否有助于明年的联合国巴黎气候大会达成一项更具进步意义的协议？

       卡尔德隆：全球经济和气候委员会对中美双方公布的联合声明是非常欢迎的。它展示了一个很强的、任何国家都无法忽略的政治信号，意味着两国在应对气候变化的正确方向上迈出了坚实的一大步。

       中美作为两个大国，此番将其气候变化方面的领导力真正付诸行动。由于中美两国在全球二氧化碳排放中的总占比达到40%，因此（两国的减排承诺）对于应对气候变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事件对于今年的联合国利马气候大会和明年的巴黎气候大会将起到重要推动作用。

       当然，根据全球经济和气候委员会2个月前发布的报告，在应对气候变化上各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希望看到二氧化碳排放的峰值能在2030年之前实现。这不是不可能，关键是各国政府要执行正确的公共政策并做出正确的选择，特别是中国政府。

       《联合声明》还释放出一个强有力的经济信号，激励各地的投资者和商人们将资金投向替代性能源，尤其是在中国。在《联合声明》中，中国计划到2030年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费比重提高到20%左右，这无疑将改变全球投资格局。

       这些减排目标将会驱动创新，而创新能够推动经济增长、增加对基础设施的投资，并提高对自然资源的使用效率。毋庸置疑，这是往前迈开一大步。不幸的是，我们在抗击气候变化上已经行动得太晚了，未来还有更多事留待我们每一个人去完成。

       澎湃新闻：继续气候谈判的话题。众所周知，每一次全球性的气候谈判，都会经历漫长而焦灼的争论，那么拟如何评价全球气候谈判的当前格局？

       卡尔德隆：当然，任何多边谈判都会涉及各式各样的问题。我觉得或许有必要重新设计国际组织（的某些规则），包括联合国本身。

       此前，全球气候谈判一直处于矛盾难以调和的状态中，一直达不成协议。考虑到这一点，中美两国的声明，无疑为谈判达成共识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因此今明两年的气候大会上，达成多边协议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对于许多国家而言，现在必须思考在中美开始行动之后，他们应该怎么办。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发达国家这边，美国付出了努力，而在发展中国家阵营中，中国付出了努力。因此我认为，尽管气候谈判要达成多边协议依然面临诸多困难，但中美双边的努力定将结出重要的硕果。

应对气候变化：“中国应该将资金投在可再生能源甚至核能上，而非传统煤电”

       澎湃新闻：中国在国际气候谈判中应扮演怎样的角色？

       卡尔德隆：中国应该行使其领导力，在很多领域，中国都应该引领世界前行，尤其在这一方面。未来15年，中国有望成为全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因此，中国不仅拥有其领导力，并且已经是时候将这种领导力付诸实际，尤其是在气候变化议题上。

       澎湃新闻：中国的能源禀赋存在富煤、少油、缺气的特征，而且当前中国经济增长出现放缓。因此有人担心，中国新的减排目标是否会伤及就业和财政？中国应该如何在抗击气候变化和促进经济增长之间作出平衡？

       卡尔德隆：这也正是全球经济和气候委员会最重要的议题。

       一方面，我们需要考虑到中国的经济增速放缓和应对气候变化风险是由不同原因造成的。事实上，中国正在采取行动。另一方面，以大规模资本投资为发展动力、同时伴随高能耗的经济发展模式，正在终结。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应该重新选择经济发展模式。

       好消息是，我们所提出的应对气候变化的建议，同时也有利于改善经济。

       我们认为，如果中国社会与政府率先行动，有一些驱动因素可以帮助改善中国经济的表现。比如将投资者导入到2030年可再生能源在整个能源供应中占20%的目标中，这将在创新领域催生大量投资。不要忘了，历史上经济变革的关键因素，都是创新。中国可以找到以创新复兴经济、重新定义经济发展模式的关键要素。

       另外，我们总是低估了科技和科技创新对长期发展所产生的影响。你会发现，目前太阳能、风能等可再生能源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越多年前我们的预测。无论是可再生能源成本的下降幅度、效率的提升，抑或是注入的资本，都远远超越任何人的想象。

       中美如此强有力的表态后，我相信可再生能源创新和城市能源效率提高都将使经济出现超出预期的增长。

       第二方面，如果要投资这些新技术，中国必须投在能源设施上。如果你预备在设施上投资上万亿美元，现在就行动吧。但你应该将资金投在可再生能源甚至核能上，而非会带来污染的燃煤设施。最后，你会发现这两种选择带来的差异。

       根据《2010全球疾病负担研究报告》，中国每年因污染造成的损失，占到GDP的10%。因此，在未来15年，如果我们要重新规划城市，应该建立循环性更好、沟通更加有效，且拥有大型公共交通系统的紧凑型城市，这同样将使经济获益。

       经济发展的第三个驱动因素是自然资源的使用效率，这与经济的生产力和竞争力息息相关。过去我们总是将焦点放在劳动力和资本的生产力上，现在，该是时候提高自然资源的生产力和竞争力了。这同样会福泽中国经济。

       澎湃新闻：你如何评价中国目前应对气候变化上做出的努力？

       卡尔德隆：我记得在哥本哈根气候大会失败之后，许多人归罪于中国，因为当时中国没有做出减排承诺。一年之后在墨西哥举行的COP16（第16届气候变化框架条约缔约国会议）上，我们第一次看到了中国所作出的重大贡献。我认为那拯救了全球多边谈判机制。

       现在中国提出了2030年的减排目标，不管它是雄心勃勃还是仍有不足，重点是，中国正在发生变化。这一变化对于中国人民、对于世界都非常重要。如果中国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或实施了我们所提出的建议，我认为2030年的目标是可以达成的。这次的声明和中国政府宣布的政策，是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