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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穆斯林为何越来越激进:边缘人群的反击

法哈德•霍斯罗哈瓦尔/法国高等社会科学院
2015-01-31 13:1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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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本文作者法哈德•霍斯罗哈瓦尔(Farhad Khosrokhavar)是法国高等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教授,当代伊斯兰问题专家。《纽约时报》《金融时报》《世界报》等媒体特约作者。原籍伊朗,对伊朗革命和两伊战争期间殉道现象有出色研究,近年关注伊斯兰激进主义。著有《伊斯兰主义与死亡:在伊朗的革命殉道》《监狱中的穆斯林:发生在英国与法国的挑战与变化》《圣战者的意识形态简介》等个人或与人合作的多种著作。

        作者长年研究法国监狱中的穆斯林人群,基于研究成果,他指出法国监狱已经变成激进主义的温床,这来源于他们被主流社会排斥在外,而产生不被尊重和边缘化的感受。视角引人深思。此文发表于1月26日出版的《纽约时报》,经作者和《纽约时报》授权,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独家译介,以飨读者。

法国穆斯林问题专家法哈德•霍斯罗哈瓦尔

        大多数法国伊斯兰恐怖分子的典型轨迹分四步走:先是疏离于主流文化,部分原因在于弥漫破败街区的失业和歧视;接着就开始犯点儿小偷小摸的罪而入狱,然后是更频繁的犯罪和坐牢;第三步宗教觉醒并开始激进化;最后启程前往叙利亚、阿富汗或也门这类穆斯林国家,受训成为圣战组织成员。

        在监狱服刑的日子对他们都影响深远——无论是袭击《查理周刊》的两兄弟之一Chérif Kouachi、随后在巴黎犹太超市劫持人质的枪手Amedy Coulibaly,还是近年来法国圣战运动中的主要人物如Mohammed Merah, Mehdi Nemmouche, Khaled Kelkal——入狱期间他们都发生了转变并走向激进化。
        穆斯林大致占法国总人口的7%-10%,却占法国监狱关押人数68000人的一半左右。在一些大城市附近的机构中穆斯林所占比例还要更多,尤其是收容短期服刑犯人的拘留所。
        这方面的精确数据实难获得,因为政教分离——法国这一世俗主义的严格形式——禁止官方询问和收集人们宗教信仰方面的数据。上述估算是基于2000-2003年和2011-2013年我对法国监狱所做的研究,期间我访谈了四家主要机构近160名囚犯以及大量狱警、狱医和社工,其中有些机构位列欧洲最大规模。受访囚犯中有15名是因从事恐怖主义行为而被判刑的。
        许多穆斯林进了监狱会感到自己受到排挤处于边缘,这既是由于主流社会中来自白人大多数的排斥和偏见,也有他们自己逆向种族歧视的原因。尽管在城市的监狱中穆斯林是大多数,但他们依然会有受害与受困的感觉。很少有监狱看守是穆斯林,而监狱官员因为高度的世俗化对伊斯兰教知之甚少,比如他们会混淆原教旨主义和极端主义。
        “看看他们是如何对待天主教徒或犹太人的,再看看他们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Abdelkarim在2012年这么对我说。他是有着意大利血统的法国人,在将近30岁时因持械抢劫服刑五年。他说:“他们可以有每周例行祈祷,而在这所监狱中我们不能进行星期五祈祷会。他们的拉比可以进出牢房,而我们穆斯林的牧师不行。这里提供犹太食品,却没有清真肉制品。他们明明就是鄙视我们,却称之为‘世俗化’。”
        事实上,穆斯林牧师是可以进出牢房探访穆斯林囚犯的,只是他们经常因为没时间而不去,而清真肉制品也在监狱中日益普遍。但上述误解却很常见,并强化了伊斯兰教的吸引力,它被视为被污名化和受压迫人群的宗教。和基督教不同,伊斯兰教有一种反西方、反帝国主义的转向。
        另一位阿尔及利亚裔的年轻法国囚犯在2013年跟我说:“假如你是个穆斯林,又要求参加周五祈祷会,他们就会把你的名字记下来交给情报处(相当于法国的FBI)。”他还说:“如果我想要带着我的祈祷垫去院子里,他们会不允许。如果我留了胡子,看守就会叫我本•拉登,嘲讽讥笑我。他们就是恨伊斯兰教。但伊斯兰可以报仇!”
        对伊斯兰激进主义的固守,在很大程度上转移到精神方面,它是愤怒、怨恨和不加区别的排斥等情绪的特殊组合,包含于囚犯广泛流行的表达——“avoir la haine”(含恨)——之中。对于某些囚犯,尤其是那些只是名义上的、从未积极从事宗教活动的穆斯林来说,总是先有暴力诉求,再有宗教狂热——而且往往只是对伊斯兰教大概的理解,然后再将两者嫁接起来。
        Abdelkarim,在我见他大约十年前就改宗伊斯兰教(并给自己取了一个阿拉伯名字),是监狱里一位非正式的萨拉菲牧师(译注:萨拉菲是逊尼派穆斯林的一个极为正统的派别);他服刑的监狱里有约一千名穆斯林囚犯,却只有一位正式的穆斯林牧师,这位牧师是位来自北非的老人家,不了解年轻犯人关心的事物。每当Abdelkarim在黎明时分咏唱呼唤大家做礼拜时,他就会被关几天禁闭。他最终被转移到另一个监狱。在全国范围的监狱中,大约每190名犯人才拥有一名穆斯林牧师,剩下由那些自我任命的乌里玛(译注:指穆斯林神学家或教法学家)来做宗教指导。
        激进布道受人欢迎,是因为它给予年轻穆斯林囚犯一种逃避自己困境的出路,同时,通过宣称压迫者的死亡,他们生发出自己无所不能的幻想。我本人在2000-2003年的研究过程中发现,囚犯崇拜Khaled Kelkal,1995年,他的犯罪团伙在巴黎地铁站打死8人,借此惩罚法国政府支持对阿尔及利亚伊斯兰政党的军事政变。十年后他们新的偶像是Mohammed Merah,他在2012年以激进伊斯兰的名义射杀7人,其中包括军人和犹太儿童;一些囚犯甚至模仿他的模样。如今,新的名人将是巴黎恐怖袭击事件的嫌犯Kouachi兄弟和Coulibaly。
        大约三个月前,当局在费雷纳监狱展开一项实验。这个监狱非常巨大,以其严格的纪律闻名。他们把有激进嫌疑的穆斯林从普通囚犯中分离出来,将他们单独收编在特别的牢房里。效果评估为时尚早,但目前结果喜忧参半。
        费雷纳监狱的囚犯隔离是不完整的,这归因于这座19世纪建筑的形状。一排排牢房围绕中央走廊如枝蔓旁出,囚犯们只消轻轻一喊,就能相互交流。激进人员的影响力变小了,特别是对于那些易感的或者有精神障碍的囚犯。但此举后,他们彼此间的接触更紧密了,这使得他们得以组织和计划起来。
        法国总理曼努埃尔•瓦尔斯日前宣布,隔离计划将扩展到巴黎附近几个监狱。该提案有待完善。经验老到的圣战者必须与未经考验的激进分子以及那些从叙利亚和伊拉克回来的人分开,圣战经验让这些回来的人饱受伤害,或令他们失望不已,所以他们仍然有重新融入主流社会的机会。
        还有更多的事要做,以解决穆斯林囚犯的合法要求。比如,在所有法国监狱,星期五的集体祈祷应当被许可。政府上周还宣布,将在监狱系统中培训60位穆斯林牧师,以补充当前的182名。我很欢迎这个举措,但数目还不够,目前至少还需要三倍数量的牧师,并且必须均匀分布在整个监狱系统中。最重要的是,这些牧师应当好好培训,以更好地理解和满足心怀不满的年轻穆斯林囚犯的需求。
        确实,改革应该始于尊重。如果法国的监狱已经成为滋生激进主义的温床,这部分是因为他们错误地对待了伊斯兰信仰本身。
        (澎湃新闻记者普芮、彭渤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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