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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帕尔是摄影坏品味的化身

2021-06-09 10:5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维姬·戈德堡（Vicki Goldberg）是西方摄影评论领域的领军人物之一，以富有说服力和洞察力的文章著称。《光影的要义》（Light Matters）首版于2005年，该书收集了作家写作生涯以来的诸多优秀散文和评论。

戈德堡对摄影的观察深入浅出且包罗万象，她的写作主题跨越极广：从流行影像到战争新闻，从肖像摄影快照亭到可后期数字图像，从乏味无趣的窥视到充满悲剧的现场等等。她还从摄影领域的“大师”作品中提炼出新的启示，其中包括沃克·埃文斯、约瑟夫·寇德卡和黛安·阿勃斯等，并以同样敏锐地视角书写和剖析了比尔·维奥拉（Bill Viola）、森山大道和巴斯蒂安娜·施密特（Bastienne Schmidt）等当代影像先驱者的作品。

此外，维姬·戈德堡的著作还包括《摄影的力量：照片如何改变我们的生活》（The Power of Photography: How Photographs Changed Our Lives）、《作为印刷品的摄影：从1816年至今的影像写作》（Photography in Print：Writings from 1816 To the Present）等。1997年，戈德堡获得国际摄影中心著名的“无限奖”，1999年，她荣获英国皇家摄影学会的约翰斯顿奖。

马丁·帕尔

文 | 维姬·戈德堡

译 | 南艺翻译小组（吴雪红唐冬雪）

马丁·帕尔是坏品味的化身。在大多数英国摄影师还未发觉物质文化下的粗鄙与浮华时，他已于70年代探测了这块领土，并于80年代早期在其上插上了属于他的旗帜。帕尔挖掘这块领地如此之久，细节如此之繁，数量如此之众，以至于你可能会觉得他认为品味低下是超尘脱俗的。摄影师拉里·苏丹（Larry Sultan）曾经告诉他，他穿的衬衫是他所能想象到的品味最一塌糊涂的。对此，帕尔以他一贯的谦虚和坏男孩的口吻戏谑地回应道，他认为这是一个对他极大的褒奖。

帕尔是英国最成功也是极具争议的摄影师。他的一些照片在伦敦地铁和全国各地的公共汽车站展出过。他的确不符合马格南图片社人道主义纪实摄影的形象，但他对社会进行了诙谐有趣、夸张粗暴的批判，并对手机的使用和在地铁上睡着等世俗的当代行为进行了冷静客观的记录。最终在1994年，他成为马格南的成员。据报道，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曾说，马格南聘用帕尔，也是因为考虑到了他是一个标新立异的人。

帕尔拍摄过另类的时尚大片，为英国广播公司制作了电影，还以异于常人的速度出版了自己的摄影书籍和目录。瓦尔·威廉斯（Val Williams）女士在巴比肯（Barbican）策划的《马丁·帕尔》节目的摄影目录在欧洲盛极一时，去年秋天在巴黎就完全售罄。出版商费顿（Phaidon）在伦敦和巴黎都没有留下一本。

帕尔于1986年出版了《最后的度假胜地》（The Last Ressort），这本书标志着他开始拍摄彩色摄影和使用中画幅相机。此转变根源于他深受威廉姆·埃格尔斯顿（William Eggleston）和乔尔·斯滕菲尔德（Joel Sternfeld）使用彩色照片制作最普通的场景的影响。在此之后，帕尔视他以前的黑白作品在拒绝看到工人阶级生活丑陋的一面是浪漫的、怀旧的。

他最近一次的去处是新布莱顿（New Brighton），这是一个从它的辉煌时代就开始衰落的海滨度假胜地，但至今仍深受一些有钱人的欢迎。在帕尔的照片中，垃圾占据了大部分世界，人们被塞进剩余的空间，婴儿在脏水中玩耍，孩子嘴里有狂犬病毒的食物泡沫，而他们的哥哥姐姐在冰淇淋柜台互相推挤。

在画面之中，汽车挡泥板和救生圈挤在角落里，以及编排过的复杂的偶然事件，显得这些照片中的视角有些突兀和杂乱无章。这些年来，帕尔进一步发展了这些策略，他从头顶上方或后脑勺看过去的场景看得非常紧近，使得它变成了画面的中心；或者是截取别人的头和捕捉在画面中不稳定地倾斜的人。有时在后期的作品中，虽然角度变得倾斜，但每个人不仅都还在框架之中，而且在不协调地并置着。这些照片充满活力，妙趣横生，并且切中肯綮。

许多人认为[现在仍然认为]新布莱顿的照片和此后的作品是对下层阶级的窥视、剥削和残酷的攻击。帕尔为自己辩护，对瓦尔·威廉斯说道：“摄影充满了负罪感……我承认所有的摄影都是偷窥和剥削。”他的支持者们都确信他如实地讲述了事实，并揭露了英国所面临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两者都是对的。

即使他引发了争议，帕尔也被认为是英国最重要的纪实摄影师。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他发现了一个新的纪实主题，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发现了一种记录它的新方法。他这种不受束缚的方法已经强烈影响了年轻一代的英国纪录片人——例如尼克·瓦普林顿（Nick Waplington）和理查德·比林厄姆（Richard Billingham）。帕尔的新主题是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ret Thatcher）首相领导下的工人阶级和中产阶级不断变化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私人住宅的所有权和度假旅行的可能首次变现。消费开始耗费人们大部分时间和精神力，成为人们社会生活的核心。

帕尔早期关于预制房屋和下层中产阶级生活的黑白照片已经带有了讽刺意味，同时，显示了出他对下层阶级生活的迷恋。这可能是对他幼年在郊区成长的映射，而这比他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要温和。他的彩色照片反映了他自己对文化的焦虑。

它们当然充满了焦虑：焦虑的颜色、完全饱和，或者用闪着光的白垩色的灰尘和环形闪光令人瞠目结舌；焦虑的人群和观众；焦虑的游客和度假者试图从剩下的几分钟里挤出最后一点热点、阳光和乐趣；用特写镜头放大了的焦虑物体；对流行文化最糟糕部分充满了忧虑。

帕尔的照片富有颠覆性的能量和深刻的荒谬，引发了观者的笑声、厌恶、内疚和不适。下层社会的媚俗毕竟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和我们的生活方式一样艰难。[1992年的一本名为《泰晤士报的标志：一个国家品味的肖像》( Sign of the Times：A Portrait of a Nation’s Taste）的书，结合了英国广播公司的一个关于英国人对室内装饰品味的节目而拍摄的照片，里面有这样一项内容：一对夫妇站在一边，向远处看，标题是：“我们将在每个问题上达成一个很好的妥协。我已经决定了我们要什么颜色。他可以选择另外一种颜色。”]我们应该被它逗乐吗？大众旅游已经退化成照片或舞台布景，就像拉斯维加斯的埃菲尔铁塔一样。

胆固醇已经比拿破仑征服了更多的领土。事实上，帕尔对快餐大为一惊。他的相机聚焦于油脂和卡路里[蠕动的粉色香肠、软绵绵的咸肉、热乎乎的奢华品]和猎犬准确无误的本能。他同样对装饰成卡通形象的食物兴趣盎然：印有猪小弟面孔的牙膏粉色纸杯蛋糕，覆有糖衣的百吉饼，不可食用的绿松石色笑脸糕点。而在这个消费社会，当我们变成商品时，一切都将颠倒。

但像往常一样，帕尔谈到了一些事情：首先，快餐文化的全球化改变了饮食习惯，提高了肥胖指数。第二，在竞争激烈的快餐和小吃行业，迫切需要引起买家的注意力和虚假的奢侈品感，这种奢侈品感伴随着乌有的商品的供应过剩而悄然而至。快餐和暴饮暴食是无处不在的生活方式；商店、广告、促销、诱惑，以及有着各种各样小变化的汉堡薯条上的商标和冰淇淋菜单是为了让人们相信他们在食物上[也许在生活其他重要方面]比实际上有更多的选择。如果帕尔更倾心于这些花里胡哨的颜色和令人作呕的食物，那么这是评论这个世界糟糕现状的一种方式。

无论是品牌还是展示的必要性在快餐文化中和其他文化中都很常见。帕尔对各种展示都冷眼旁观，从长着毛茸茸的睫毛和分开的血红色嘴唇的假人，到长着珍珠纽扣眼睛和长长的铂金发型的毛茸茸的熊；从戴着时髦太阳镜的某人的狗，到有图案指甲的女人，或者有丛林布洛姆大小假花的凉鞋。这些都是作为一个自我制造、自我定义的产品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的手段。他们试图利用大规模生产来区分个别商品和群众中的个人。

帕尔是未被人们觉察到的文化观察者：在大盒子商店里装啤酒和卫生纸的人，餐馆里无聊的夫妇（包括他和他的妻子）。无聊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在俄勒冈州的一个叫无聊的镇上拍了一系列的照片，那里的标志上写着“无聊的污水处理设施”。他还收集他称其为“无聊的明信片”。他的确是一个热情的收藏家，他还收藏他的摄影书籍——他正在和格里·巴杰（Gerry Badger）一起写一本摄影书籍史；其中，第一卷在2004年秋天问世——据报道，这个明信片收藏[大部分根本不流通]可以与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以及国家摄影博物馆相媲美。

帕尔是一个用相机收藏风景和人物的人。他是一个狂热的观鸟者的儿子，在青少年时期是一名火车观测员，但当他上大学学习摄影时，他放弃了这项工作。他的作品充满了人们观看、观察、偶尔记录的画面：观看户外表演，观看自己正在看导游的游客，观看体育比赛，拍摄纪念碑和团体，排队观看我们在框架外看不到的东西。所有这些都是对摄影师本人的隐喻，也是对展示和橱窗展示、旅游和电视社会的隐喻，这让我们所有人都成了旁观者。

帕尔的目标是摄影和图像的复制，他不仅对明信片的图片很感兴趣，对纪念品或明信片架的排列也很感兴趣。他周游世界，让摄影棚和街头摄影师为他拍照——他照着他们说的摆姿势，但拒绝微笑——他在意大利穿着一条草裙和举着一面鼓；在西班牙鲨鱼的嘴里；在纽约的一个健美运动员身上；在牙买加的白兰地酒里。这是超越剧场提升到特效的自我呈现；“自动摄影”揭示了摄影的无处不在以及其在建立我们自己的观念中的作用。

帕尔的人生观本就不讨人喜欢，但如果你确信自己不是被他讽刺的那一个，这种方式很明智，也很幽默。这些照片中有足够的能量振奋一个第三世界国家，有足够的讽刺点燃整个大学文学系，有足够的幽默丰富一部深夜漫画书，有足够的油脂和媚俗、垃圾、晒伤和粗鄙，让任何嘲笑我们这个世界的纸杯蛋糕、小玩意和小缺点的人慌乱。

后记

作为道德问题，我觉得我必须承认我在1999年从珍妮特·博登画廊（Janet Borden Gallery）买了两幅帕尔的照片，当时帕尔制作了一个在41个城市同时出现的激光照片展，创下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所有的照片都是由施乐公司制作的激光拷贝，但每份照片只分配给一个城市，这是典型的帕尔对摄影和复制本质的做法。我买的照片每张40美元，我写这篇文章是希望能让它们的价值翻倍，然后我就可以退休，这是我的私心。但是，我不小心把它们叠压在一起了，我想我的计划可能落空了。

《美国照片》，2003年5、6月

作者

译者

南艺翻译小组是由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曹昆萍副教授率领摄影专业在读硕士生组成的翻译团队，作为一个翻译团体，我们希望通过对《光影的要义》这本书的译介为广大影像爱好者与研究者提供一个相互交流与学习的机会，并以此作为一个起点，期待在今后不断地学习与完善的过程中，为大家译介更好的影像读本。由于这是南艺翻译小组成立以来译介的第一本书，在翻译实践中有不少译文在保留原文的语言风格方面或许还存在一些瑕疵或疏漏，在此敬请广大读者及时发现并给予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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