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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运特稿|别人回家过年为了团聚,他们却为了离婚而返乡

澎湃新闻记者 薛小林 周平浪 发自云南大理
2015-02-23 19:1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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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回家是为团聚,而他们是为了分离。

2015年2月4日,从广州开往昆明的K483次列车上,小周成望着窗外的风景,高文学一直看着儿子。这趟回家,除了办理离婚手续,高文学的目的就是争取儿子的抚养权。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2月4日晚,从广州开往昆明的K483次列车卧铺车厢连接处,周丽凌乱的头发几乎遮住眼睛,脸部紧绷,自言自语。

        她身边有一个小男孩,手上用黑笔画了不少纹路,“这是太阳的眼睛”,他不停地对妈妈吼着,声嘶力竭。

        站在一边的老公高文学,短发,脸略瘦长,暗红色休闲西装,看上去斯文、帅气。

        从广东东莞塘厦镇出发53小时后,周丽和高文学夫妇回到了——云南大理弥渡县溪流村:

下火车后,回家还得转三趟车,一路扛着大包小包的高文学,靠着车窗昏昏睡去;周丽抱着儿子坐在前排,因为多次遭受家暴,她打算过完年就和丈夫离婚。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三间15平米房间的土屋,一间临时搭建的配屋是厨房。厨房昏暗的灯光下,周丽的母亲陈春花正在揉搓着袜子,盆里的水已变成红黑色。

        昏暗的灯光,经红黑色水反射,暗淡,好似两人此次返乡的心境。

        两个人今年回家,是为了办离婚手续。

        周丽说,老公打她,很凶,一次吵架时曾扬言要杀了她。

怀孕后的感情变故        

2015年2月6日,云南大理弥渡县辖内的一个山村里,27岁的周丽和丈夫儿子一起在家中的院子里合影,这或许也是这对夫妇在离婚前的最后一张合影。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周丽和高文学是在老家丽江认识的。

        2008年,高文学在家乡丽江永胜县煤矿打工,周丽的父亲、堂哥也在那儿,高文学就这样和周丽认识了,然后结婚、生子。

        怀孕一个月时,周丽就遭高文学殴打。

        周丽怀孕后对丈夫极不放心,“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上厕所都跟着”。她怀疑丈夫跟矿上一个做饭的女人关系不一般,“有时看到他们一起说话”,但周丽没有证据。

        高文学说,周丽在外面说他乱搞女人,他忍无可忍。

        结婚前,高文学处过女朋友,“当初跟周丽结婚,并不是因为爱她,而是因为她怀孕了,没办法”。

        有一次,周丽批发了几袋麻辣烫原料,准备在家旁边做麻辣烫生意。高文学用摩托车拉回这些原料,不小心车翻了,原料撒了一地。

        两人大吵,周丽说高文学出轨,高文学把周丽打得鼻血直流,“流了两大摊血”。周丽绝望地躺在地上,不让止血,昏了过去。

        怀孕的周丽有一次从坟堆走过,高文学说鬼来了,吓得周丽魂不守舍,下身发热。后来,周丽找人做了法事,“孕妇很容易鬼上身”。

        夫妻关系不和,周丽生下小孩后回到娘家。她甚至瞒着丈夫,把孩子户口也落在了娘家。儿子随她姓,叫周成。可高文学不同意,又起了个名字:高鹏。

        吵归吵,高文学还是到周丽娘家接回了妻儿,两人一起到了云南楚雄一家煤矿。周丽做饭带孩子,高文学打工,每月4000元工资。

        可夫妻俩常常吵架、打架,关系未见一丁点儿好转。

远离家乡东莞打工

周丽和高文学之间的感情与信任都不复存在,离婚只是时间问题。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2012年8月,周丽把儿子留在娘家,只身一人前往东莞,进了塘厦镇一家电子厂。

        可是,周丽在流水线上作业时,头被机械手击中,瞬间长出“比鸡蛋还大的一个包”。工厂派人带她去医院包扎外伤,3天后伤口长疤,“就催我去上班”。

        周丽总觉得脑袋受到了创伤,记忆力下降,“我爸妈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

        她要求厂里为她继续治疗,可厂里只给发了1000元每月的底薪,半年后停了。周丽找厂里理论,厂家不理。

        周丽请了律师告了工厂,要求工伤赔偿。去年年底,周丽才拿到3万元赔偿,四成给了律师费,剩下不到2万元。

        身在云南老家的高文学曾到过东莞打工,但不久自己偷偷买了票回家了。临走前,高文学一句未提想跟周丽一起回家。

        这让周丽心寒。

在厨房里忙活的周丽,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乡村妇女并无二致,但她很清楚知道自己的梦想,以及自己向往怎样的生活。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周丽说,她曾经那么爱着丈夫,对他百依百顺,什么事都跟在他屁股后面,哪怕打她,也依然爱着他。

        周丽曾是个懂事、温顺、害羞的女孩,小时候和男孩一起吃饭,不敢看对方。

        丈夫的拳脚相向,让她变了个人似的,暴躁、易怒。丈夫两次掐她脖子,把嗓子掐坏了,如今高音唱上不去,音色也差了许多。

        身处东莞的周丽,不乏追求者。

        有个男人一直在追她,但她一直拒绝。丈夫高文学的近乎不辞而别,给那个追求者留了机会,这意味着她不再给高文学和她的婚姻留机会。

        去年春节,周丽没有回家过年,她在电话里第一次正式向丈夫提出离婚。

夫妻俩的身世

院子的屋檐下挂着一张Paul Frank的仿制品,这儿是周丽长大的地方,但如今,古老的院子已经容不下她那和乡村传统格格不入的梦想。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周丽的身世很惨。

        上幼儿园时,周丽父母离婚,母亲出走,父亲常年在外打工。

        周丽上小学时,吃的是清水煮菜叶、拌玉米,“很少吃油、盐、米饭”,“上初一时才吃过白米饭”,逢年过节偶尔吃点肉。

        周丽的鞋子“张着嘴”,捡了根草绑了一下,“只是让同学们看见我还穿着鞋”,“春夏秋冬都是这样”,“可那根本不是鞋”。

        家境凄苦,无心向学,周丽从小学习成绩差,语文、数学经常一二十分。

        初三时,周丽因交不起80元“试卷费”辍学。

        困境并没有远离过周丽,现实并不乐观。娘家还欠着3万元外债,儿子5岁半了还没上幼儿园。

        高文学好不到哪儿去,说起身世,他常常掩面而泣。

        高文学兄妹7人,8岁那年父亲患癌症去世。

        他自幼学习成绩好,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在前五,当班长”。到初中时,家里无力负担学杂费,高文学欠费几学期后老师仍让他在校上学。到初三时,交不起学费的他,实在受不了别人的议论,辍学回家。老师到家找过他,但他没有回去。

等待父亲回来做个了结        

        高文学和周丽一样,彼此已死心。

        除了不信任和说他出轨外,高文学有时压力大,要养家糊口,“没有几个人懂”。

        孩子放在周丽娘家,高文学也不放心。

        高文学听说,孩子在周丽娘家时,大冬天衣不蔽体,有人劝他把孩子接走,“不要在那里受罪”。

        高文学想把孩子的户口转往丽江家中,早点让孩子上学,他认为这个家庭无力抚养孩子,“我希望他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不要像她妈小时候一样,未来去实现我的梦想”,高文学说。

        现在,高文学理解了周丽的有些做法,比如孩子户口落在娘家,并没有什么恶意。

        但这已不再重要,两人已经决定离婚。

        周丽的父亲周永福远在云南边境打工,“快过年才能回来”。这件棘手的事情,只能等他做个了结。

在院子中央,周丽用一个粉红色的收音机播放着她喜欢的歌儿,她大声唱着,用力跳着,声音刺破了村子的寂静。“我以前唱歌真的很好听,但是现在我的喉咙已经被我老公掐坏了。”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周丽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现在家里墙上还贴着SHE的海报。

        回家后的2月6日,周丽做完中饭后化了淡妆,走到家门口的坪中。红色小唱机当作话筒,周丽一口气唱了SHE的《super star》、《情深深雨蒙蒙》、《小苹果》等歌。

        “盼来盼去盼不尽,天涯何处是归鸿。”周丽唱完这句,突然流下眼泪。

村头的石碑前,小周成看着远方,仿佛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即将分离。而从小生长在离异家庭的命运,又将再次轮回。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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