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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纸质书消亡的预言又落空了?

澎湃新闻记者 臧继贤 实习记者 李静云
2015-08-05 18:0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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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9年秋,德国浪漫派作家霍夫曼的小说《选择未婚妻》初次发表,在小说中描述了一种无字天书,“您只要把这本奇书放进口袋,随时随地都可以掏出一本您所希望要念的书来。”在小说中,拥有了这本奇书的枢密院秘书欣喜若狂,他再也不用给图书馆添麻烦了,原本人家要为他寻找珍本古籍而要耗费整日的时间。

2007年11月,第一代Kindle发布,加上互联网的共同作用,霍夫曼在两百年前所描述的奇书从某种意义上变成了现实。爱书人也能随意在口袋里装上千本书,没有什么比这个移动的图书馆更容易满足爱书人读书藏书占有书的执念。

2010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尼葛洛庞帝预言纸质书将在五年内消亡。书籍的历史似乎来到了一个新的转折点:有人拥抱科技的前进,坚信预言指明的方向;有人仍对墨香恋恋不舍,面对似乎无法避免的转变不禁唏嘘感叹。

但似乎巨变并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如今五年过去,尼葛洛庞帝的预言显然落空了。纸质书并没有消亡,反而销量却在增加。与此同时,国内电子书的发展似乎进入了平台期,甚至有人说Kindle更新换代都没什么革命性的改变,可见这个行业几乎连竞争都没有。为何电子书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得到大家的一致青睐,反而从某种程度上一直处于从属地位?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试着从以下四个方面进行分析和解释。

一、根本没有完美的电子阅读器?

中文系毕业的小谢是狂热的电子书爱好者,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对于电子阅读的爱好已经“有点Cult(宗教崇拜)的感觉了”。他的第一台电子阅读器是购于2003年左右的文曲星NC-1020N,当时他还在上高三。就在文曲星狭小的屏幕上,他看完了满篇错字、txt格式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进入大学之后,他对电子阅读的兴趣依然浓厚,也因此先后购买了不少阅读设备。绿屏的翰林电子书V8、HP iPAQ4150、iRediLiad、Sony DPT-S1以及各个版本的Kindle,他都先后收入囊中。

小谢的各种阅读器。

但这么多电子阅读器,没有一个堪称“完美”,各有各的不足。在小谢看来,Kindle上难读PDF、Sony DPT-S1上浏览PDF体验很好但是不方便携带;墨水屏反应较慢,但是色彩绚丽、同时能够阅读多种格式书籍的iPad又很伤眼。对一直在寻找心仪电子阅读器的小谢来说,“好像很难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虽然热爱电子阅读,小谢也依然保持着购买纸质书的习惯。之前他每周都要去一两次书店,到现在为止平均每个月大概要花一千块左右购置各种书刊。在他看来,也许就像需要不同的设备来看不同格式的电子书一样,一个人也会需要不同质地的书来满足不同的阅读需要。

事实上,比“不完美”更糟糕的是,目前在中国以Kindle为代表的电子阅读器被看做是小众产品,一方面由于它价格稍贵加上无法查看彩色和动感的图像,另一方面则因为它似乎有更完美的替代品——可以承载更多功能的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而且随着手机阅读软件在护眼阅读和阅读社交方面的改进,电子阅读器很可能最终成为和电子词典一样的古董产品。

这一点在中国的三四线城市表现得更为明显:电子阅读器的使用率非常低,甚至已经出产将近十年的Kindle仍被看作是非常少见和新鲜的产品。更多的人表示用手机看小说不是挺好么,何必再另购置一台所谓的电子阅读器?

未来的趋势很可能是手机阅读软件会逐渐代替电子阅读器,但对于电子书市场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一旦手机阅读变成和手机视频、手机游戏一样娱乐化后,电子书的种类势必会受到很大限制,优秀的出版物完全没有必要选择电子出版这条路。

二、电子书只适合泛阅读?

对于那些以读书写文章为业的文字工作者来说,他们是将时间花在阅读上最多的读者,即使不算是图书市场的主要消费者,但也算得上是重要消费者。但他们中相当一部分认为电子书只适合泛阅读,唯一的好处就是方便携带。

林青是一位参加工作两年的“青椒”,他会在旅途中或者乘坐公共交通时阅读电子书来打发时间,因为总体来说,电子阅读器还是较轻便的。比如目前Kindle发布的几款阅读器的净重都在200克上下,而一本最近比较畅销的《解忧杂货店》的纸质版却足足有一斤重。更不消说,对那些阅读速度快,又碰巧在漫长旅途中的读者来说,随身携带两本书就已经沉甸甸了。

但对于从事学术研究工作的林青来说,电子书最不方便之处在于不能畅快地做笔记。虽然很多电子阅读器都具有笔记功能,但对于一些需要精细以及反复阅读的严肃作品来说,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画涂涂,用一种颜色的标注盖住另一种颜色的标注的阅读乐趣可能会被电子阅读器繁复又机械的操作所抹杀,这或许也是人们抗拒自身被机械化的心理在起作用。

其实电子书应该在复制和整理文本方面更加便利才对,但是电子书种类有限和版权限制等等原因,让学术工作者只能给予电子书有限的爱。林青认为:“读书是件亲身性的活动,有很多微妙的体悟,而亲手做的笔记能够体现‘驯服’的欣慰,我们可以通过这些而与‘过去’的自我发生互动,因为很多时候,我们只是通过书本而与我们自身发生关系。而现代社会的工具化导向,让我们忘记了最直接的方式,有时候我们借助工具走得太远,可有时候‘回归’是最有效的途径,它也是对自身的一种真诚。”

同为学者的微博红人@九月虺虽然热衷于收集电子资源,但他表示自己还是会在有电子书的情况下尽量购买和阅读纸质书,“周围没什么人用电子书做学术研究”。他认为纸质书的地位有所下降,但是远没有到会消亡的程度。纸质书更适合理解和琢磨,也更适合涂涂画画,而电子批注提供的符号实在有限。在读完纸质书,把握了一本书的思想主线后,再用电子书进行搜索和复制做笔记比较合适。“电子书和纸质书可以互补使用,但前者更适合泛阅读。”

如果说学者的阅读样态并不能代表大多数人,那么其实代表大众阅读的手机阅读软件更能说明电子书的泛阅读化。记者在手机上下载了一款在应用市场排名靠前的手机阅读软件,初次打开需要用户在出版物和网络文学之间进行选择,记者同时选择了两者;另外还需选择性别,这令记者颇为不解,不过进入主页面后就立刻明白了,原来同“杂志”、“漫画”和“出版”等并列的还有“男频”和“女频”两个选项,而读者的性别对于网络文学来说是至关重要的,通过“男频”和“女频”推荐的书目就可看出这一点。

“男频”点进入去后是这样的:

“女频”点进去是这样的:
事实上,手机阅读已经成为通勤路上继看视频、玩游戏之后第三种打发时间的选择,而网络文学更是占据了手机阅读的主要部分。如果说电子书的销量在缓慢增长着,一个不容小觑的增长点则来源于网络文学。但如果大多数人都仅仅将电子书当做泛阅读的选择,那么它无法替代纸质书的地位也是必然的结果,否则麻烦不就大了吗?

三、没人愿意为电子书付费?

尽管数字阅读的读者增多,但是愿意付费的人还是少数。根据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于2015年4月20日发布的第十二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成果显示,在接触过数字阅读的读者中,超过一半的人不能接受付费下载阅读;愿意付费的读者群体总体能接受一本电子书的平均价格为1.58元。其中在手机阅读群体中,33.3%的人能够接受付费阅读,而66.7%的人只看免费手机读物。

深受互联网共享精神的网民甚至愿意把自己付费买来的电子书破解后分享。国内知名的“Kindle人社区”中就曾有很多破解版的Kindle电子书资源,不过这个网站已于今年2月底被关闭了,虽然现今这个网站有时能够打开,但那些破解的电子书已全部消失。

上海译文出版社的韩卫东社长认为,人们可能将免费的互联网信息和电子出版的内容混淆在了一起。互联网的精神是免费和共享,因此大众对于“互联网上的信息还要收费”可能难以接受。

但是,出版社提供的知识产品是经过作者和编辑的筛选和加工的专业成果,即使是电子出版也很重视排版、校对。出版社的职责是满足阅读的需要,而无论电子书还是纸质书,都是阅读的不同形式。对于出版社来说,只要是图书出版,都是需要付费的,这是基本的商业规则。

2014上海书展上,上海译文出版社社长韩卫东接受媒体采访。
叶辰(化名)可能是少数愿意为电子书付费的读者,但电子书的价格在他心中也有着底线,因为如果电子书的价格同纸质书不相上下,那他宁愿购买纸质书。所以他一般会选择购买亚马逊的特价电子书,特价的价格才符合他内心中对电子书的定价。但即便如此,如果看到自己中意的特价书,他也会习惯性地先在网络上搜索是否有免费资源,若没有才会进行购买。并且叶辰现在也不会再去翻阅特价书了,“因为特价书多是理财、成功学和口水文学一类的书,很难满足我的阅读兴趣,即使有时会遇到感兴趣的书,它们重复出现的频率也很高,在打折的总是那几本。”

四、出版社和作者对电子出版不积极?

电子书市场的疲软同它不能拥有同纸质书市场一样的丰富种类也有一定关系。相对于美国很多电子书和纸质书价格不相上下的状况来说,目前国内的电子书定价处于低位。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很多出版社的电子书部分盈利很少,更加阻碍了纸质书的电子化进程,使得很多优质的纸质书资源无法转化为电子书资源。

并且有时即使出版社想通了,作者还不一定愿意。想出版一本书的电子书,首先需要获得作者授权。中国的出版社在取得电子版权的过程中还是会遇到一些困难,尤其是一些国外作者,他们对中国的电子出版仍存疑虑。比如上海译文出版社与许多广受欢迎的作家如米兰·昆德拉和村上春树等,一直未能就电子版权问题达成协议,所以这些作品的电子版迟迟不能和读者见面。至今为止,上海译文出版社仍在努力和这些作家沟通。

而民间制书力量的发展也正是电子书出版不尽如人意的侧面反映,电子书种类少、排版差的问题催生了一些制作和分享电子书的灰色地带。

李多多(化名)曾是“Kindle人社区”的注册用户,她有幸在这个网站上遇到一群爱好制作电子书的人,并加入了他们制作和交换电子书的QQ群。这个小团体对电子书的排版精美程度要求比较高,基本要达到多看(一种电子书阅读系统)的排版水平,并且很多时候他们想看的书并没有电子书的格式。遇到后一种情况,他们会找来书籍的电子版重新制作,有时甚至会把扫描版的重新进行OCR文字识别,因为会出现很多错误,后期他们还要人工校对和重新排版。

李多多曾参与校对工作,“非常辛苦,所以我们基本没人愿意做口水书。”这个小组曾在一起做过《正义论》和《无政府、国家和乌托邦》,“还有人一度想做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不过好在之后亚马逊推出了电子版,不然校对任务将不堪重负。”他们会把多数制成的电子书在“Kindle人社区”分享,但有时很费心力做出的书只舍得在小范围内分享。

在研究西学的圈子里,很多人都知道新浪爱问红人@九月虺,即使不知道,肯定也在不经意间下载过他上传的资料。后来新浪爱问被关闭,九月虺又在微博和微盘分享西学的电子资源。九月虺说在他读书的年代即使购买纸质书都很困难,更不消说外文学术著作,于是曾经对图书资源如饥似渴的他萌发了分享电子资源的想法。

对于国内的研究者来说,国外学术书的价格是中文图书的好几倍,无力全部承担和购买,加之国内图书馆的资源有限,国外图书馆的资源有无法利用,所以分享和下载免费的电子资源成为了一条大家都会选择的捷径。可以说九月虺一人的辛劳使得很多学术研究者都从中受益,但也有很多朋友替他担心,劝他不要再打擦边球。由于涉及版权问题,一些国外分享学术资源的网站也会经常被关闭。

结论:电子书和纸质书并不是你存我亡的关系,但受影响的可能是书店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电子书和纸质书似乎并不是你存我亡的关系,而两者慢慢开始优势互补。对于爱读书的人来说,没有人能完全拒斥电子阅读器或者手机阅读软件,谁都很难对它的轻便小巧容量大说NO;但同样对真正爱书的人来说,电子书目前还很难替代纸质书,前者的种类毕竟有限,而面对彩版的图画则完全“缴械”了。

在更多情况下,电子书和纸质书的销量也并不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关系。因为电子书和纸质书满足的是不同场景、不同时间的阅读需求,所以很多读者往往纸质书和电子书同时购买。同一本书,如果纸质本畅销,电子书也同样畅销。因此,电子书影响纸质书销量的问题就成了伪命题。

不过电子出版对传统书店的冲击却是切实存在的。上海译文出版社社长韩卫东介绍,在没有电子出版平台的时候,出版社对于图书的销售只能仰仗如新华书店这样的书店。图书销售采取寄销售制,即出版社将图书交给书店,书店把图书卖出后,再将收益返还出版社。因为书店处于主导地位,这一收益返还周期越来越长,一些书店回款周期现在已经延长到15个月。也就是说,出版了一本书,得一年多后才能拿到收益,如果书店盈利情况不佳,出版社拿到的钱也会打折扣。

电子出版开始之后,出版社通过和电子书发行平台合作,可以直接到达读者。这样就绕过了传统的印刷、物流和库存种种麻烦,书店在图书发行中的地位也不再不可动摇。对于经营管理不善、总体市场发育程度不高的书店行业,数字化出版无疑带来了巨大挑战。

参考资料

[1]第十二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数据在京发布http://cips.chuban.cc/yjsdt/201504/t20150420_165698.html

[2]2014年中国图书零售市场报告—实体书店渠道回暖,整体图书零售市场年增速10%http://www.openbook.com.cn/Information/2240/3391_0.html

[3]纸书消亡:落空的预言电子书,如何从小众走向大众http://media.people.com.cn/n/2015/0702/c14677-27241122.html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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