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男生冲动下捅死女同学，入狱后时常蒙在被窝里偷偷哭

20多平方米的管区号房里，有六张上下床铺，床铺旁是两张整洁的长方形白色书桌。房间的铁窗边还有一个图书角，很多书因被翻了太多次而卷起了页边。

这里的每个房间都配有一个洗手间，12只漱口杯里，牙刷齐刷刷地朝着一个方向。

像这样的“号房”是江苏省未成年犯管教所的标准配备。让一些前来探监的家长有点意外的是，这里与大学宿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除了有铁窗和安防设施。

9月27日，正逢中秋佳节，江苏省政协主席张连珍及社会各界爱心人士又一次来到江苏省未成年犯管教所看望慰问这里的孩子们，这已成为管教所每年中秋节的“惯例”。今年略有不同的是，未成年服刑人员小志（化名）收到来自恩师、南京军区前线文工团萨克斯演奏家、社会帮教志愿者顾长城老师送给他的礼物—— 一把萨克斯。

此前的2013年，当时在一所重点高中读高一的小志，在一时冲动下，用刀捅死了一名女生。犯有故意杀人罪的他，后来被判处无期徒刑。当时，他才16岁。

恋爱不成，一时冲动酿祸

邹清平是江苏省未成年犯管教所一管区的管区长，小志就在他所负责的管区内。

邹清平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介绍，自2014年以来，小志可以说是刑期最长、情形最严重的案例，“我们给他配了2名民警负责他的日常管理以及心理危机干预等。”

2013年，小志还是上海某重点高中（驻苏企业职工学校）的高一学生。他是班长，学习成绩优异，曾获得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奖项，又尤其喜欢物理。当时，小志已经想好，高二分科的时候他要选择理科。

然而，还没等到分科，小志就用水果刀结束了一个女同学的生命。起因是两人恋爱不成功。

采访小志的时候，他坐在管区综合活动厅的椅子上，脸上还未完全脱去稚气，就像是早出晚归、踏踏实实读书的大男孩。

如此残忍的犯罪行为，和受过良好教育的小志的形象似乎有些不符，对此，他只是缓缓地说，“当时还是太冲动了吧”。他不愿过多地回忆那残酷的过往。

“青少年犯罪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跟家庭教养、学校教育、社会关系以及个人性格都有关系。有些犯罪看上去是冲动导致的激情犯罪，其实是心智不成熟的表现。”邹清平对澎湃新闻解释说，小志在潜意识当中有一种好胜之心、报复之心，遇到问题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次犯罪就是潜意识之下不良情绪和习惯的集中爆发。再加上他的法律意识比较淡薄，所以，冲动之下，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用了半年来适应，这已经算快的了”

据邹清平介绍，小志1周中，前五天每天早晨上文化课、下午参加习艺劳动，周末有1天休息，剩下的1天可以在民警的集中安排下，根据个人意愿参加书法、绘画、茶艺、音乐等培训班。管教所还设有江苏全省监狱系统唯一的“心苗文化艺术中心”，聘请了社会艺术人才定期对未成年服刑人员开展兴趣教育。

这里的课程安排与社会上的学校同步进行，由管教所的民警和一名学校的老师承担教学。至于劳动，小志主要练习电子产品的装配，为将来的自由生活积累劳动技能。

邹清平称，基本上所有的民警都要轮流给未成年服刑人员上课，他就开了一门名为“认罪服法”的课程，大班教学，每次有100多个未成年服刑人员参加，主要讲解的是各类法律常识。但首要的还是通过与未成年服刑人员多方位接触交流，找到他们的犯罪原因。

刚刚进入管教所时，小志非常焦躁，曾写过一封遗书。而现在，他参加管教所组织的征文、演讲比赛并获奖。

管教所办公室副主任周正认为，与日常生活劳动相比，对未成年服刑人员思想的教育矫正难度较大。而对法律和自身心理状态的正确认识便是未成年服刑人员教育矫正的重要工作。

管教所设立了一个心理健康指导中心，共有21名民警担任专、兼职心理咨询师，他们都持有国家二、三级心理咨询师证书。

管教所心理健康指导中心副主任王勤向澎湃新闻介绍，每周三他们都面向所有的未成年服刑人员开办持续1个半小时的心理课程。除此之外，每个未成年服刑人员也可以做单独的心理咨询，参加特定心理问题的团体辅导。

“价值拍卖”是中心开办的课程之一。课程老师给未成年服刑人员一些代币（一种模拟钱币的纸张）做竞拍，拍卖的有“亲情”、“自由”、“房子”等物品。

“他们选什么都要说出理由，竞拍后分享彼此的感受。他们也会观察，看别人怎么选，慢慢地，他们对事、对人的价值判断也会有所改变。”该负责人介绍道。

小志坦言，自己在“刚进来”的时候有很强的抵触情绪，无法接受“这么长的刑期”。

在忏悔书中，小志这样写道：“自己的一时冲动，导致了一条年轻生命的消失，导致她的父母失去了自己最宝贝的孩子，原本两个完整温馨的家庭在一瞬间支离破碎。我每天都在接受良心的煎熬，用什么样的语言都无法描绘出我此刻内心的悔恨……多少个夜晚，偷偷蒙在被窝里哭泣；多少个梦里，梦到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邹清平说，从刚开始的极度抗拒到目前的平稳适应，小志经历了快半年的时间，而这“算是比较快的了”。

出狱之后，谁来关心他们的成长？

自2013年被判无期徒刑以来，小志已经在管教所待了两年。

“他现在，即使减刑最少也要再待十几年。”邹清平告诉澎湃新闻，减刑还要看他的表现情况，“平时的基本规范、生活卫生、劳动情况、学习情况等都会纳入日常考核里，会计分的。”管区综合活动厅的墙上，未成年服刑人员的各项分数记录得清清楚楚。

说到职业规划，小志表示，以前他一直想考一所名牌大学，找份薪水不错的工作。而现在，他基本只能放弃这个念头。“等出来的时候再读书有点不切实际了，现在就想考（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已经考过一门了。”

邹清平说，两年里，小志的心理状态好多了。家人大概每月来看望他一次，按照规定，每次探望最多半小时，“外面”和“里面”可以透着电话聊聊天。

2012年前后，南京大学的桑志芹教授在管教所设立了“桑志芹工作室”，除了对民警进行心理咨询师的培训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定期对这批未成年服刑人员进行心理辅导。

桑志芹教授对澎湃新闻说，相比于普通的未成年人，未成年服刑人员受到的心理创伤更严重，也更难建立对他人的信任感。但是，和成年罪犯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可塑性更高，可以更多地接受正确的引导和教化。

这也是我国设立专门的未成年犯管教所的意义所在。与成人监狱相比，这里不仅是关押未成年服刑人员的地方，也肩负着更重要的教化职能。

江苏未成年犯管教所预防青少年犯罪研究基地负责人李凤奎分析，“教育和惩罚的职能是相互融合的”。他说，未成年人的自我控制能力本来较弱，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走进了管教所，其实接受的不单单是法律的惩处，更多的是对自控力、识别诱惑和解决矛盾能力的锻炼。

如今，管教所帮小志请来了萨克斯的专业指导老师——南京军区前线文工团萨克斯演奏家顾长城，拜师学艺。管教所希望喜欢音乐并有一定基础的小志能够从音乐中体会到人生的意义，能够通过音乐学习磨砺自己的心境，培养健康的情感和意识，从内心深处忏悔，今后做一个守法、有益于社会的人。

今年中秋节的文艺表演上，小志用萨克斯吹了一曲《刻骨铭心》，表达自己的忏悔之意。

对未成年犯的未来，邹清平既牵挂又充满期待。他说，这里的孩子在出狱前有“出监教育”和系统化的出监综合评估，希望他们从管教所出去之后，社会各界、相关政府部门、教育矫正机构，特别是他们的家人能继续关心他们，以帮助他们更好地重新融入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