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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鲸之殇》看海中巨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2021-08-04 13:5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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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蝶纪

翻开这本《鲸之殇》时,看到里面的地名颇为亲切,故事发生在加拿大的纽芬兰岛。我很幸运,在疫情之前,2019年8月跟随朋友从多伦多附近的小城去了加拿大东岸的几个海洋省。加东南有三个牛省,俗称牛B省(新不伦瑞克省New Brunswick)、牛屎省(新斯科舍省Nova Scotia)和牛粪省(纽芬兰与拉布拉多省Newfoundland and Labrador)。

前两个我都去了,唯独纽芬兰没去,因为自驾行程拉得太长来不及。这与纽芬兰省的地理位置也有关,从地图上看,纽芬兰省在加拿大地图东部的最边上,面积非常大,旁边散落的一个大离岛就是纽芬兰岛。在加拿大,其他省的居民要去纽芬兰岛旅游大都会选择飞机前往,足可以看出这个地方的地理位置是多么偏远,多么特殊。

纽芬兰岛属于亚寒带大陆性气候,处拉布拉多寒流与北大西洋暖流交汇处,岛上的纽芬兰渔场曾经是世界最优良的四大渔场之一,在当时,纽芬兰渔场被描述为“无需渔网拿鱼篮就可捕鱼”、“踩着鳕鱼群的脊背就可上岸”。可是,在短短的七十年里,纽芬兰渔场最终因为过度捕捞名存实亡,除了被过度捕捞的鱼类,遭遇无妄之灾的,还有海洋里的巨兽——鲸。作者法利·莫厄特见证了岛上发生的一切,并记录下了这些悲伤的故事。

纽芬兰省是加拿大最后一个收归己有的省份,《鲸之殇》一书详细描述了1949年它如何放弃独立并入加拿大的过程。约瑟夫·斯莫尔伍德是促成此事的关键人物,他也成为纽芬兰的第一任省长。在他掌权的二十余年里,他迫使纽芬兰人抛弃传统的渔业,不惜一切地实现工业化。

纽芬兰

纽芬兰当地的渔民在寒带严酷的天气打渔为生,构成相互连接又自给自足的大家庭。正如书里所说,“在冷若寒冰的海洋,能活下来的人如大浪淘沙,大海是他们的情人和主人,是他们的恩赐神和索命鬼”。当时的渔民并不会捕鲸,也没有大规模化捕捞,遵循自然的规律养活自己,而后一切都被加速发展的工业化进程打破。

我认为这本书写得最出彩的地方,就是书的前几章对于纽芬兰岛渔民生活的刻画,这里不只是在讲鲸,更多在说渔民生活转变的心路历程,充满了对海洋的情怀和对工业化生活的困惑,也在为之后鲸的遭遇铺垫。但是当作者对于鲸本身进行叙述和科普时,有些描述就显得过于感性,诸如说鲸的大脑比人复杂,或是鲸比人有智慧,我认为这并非事实,二者也没有可比性。

《鲸之殇》原书名A whale for the killing,直译过来就是一头被杀戮的鲸,在书的后半部分都是在写这头鲸的故事。某一天,一头受伤的怀孕母鲸无意中闯入了近海的海湾,被一群不怀好意的人瞄准射击,中了无数子弹。作者对这头鲸感情至深,为其他人的暴行感到愤怒。起初,他为这头鲸四处求助,企图让官方出面阻止这场射杀狂欢,但是无人回应。而后这头鲸又成为政府和各个利益相关方作秀的工具,尽管得到重视也未能生还,令作者发出悲愤的呼吁,著成此书。

我们顺着书里的线索梳理一下捕鲸业的发展史。在纽芬兰,捕鲸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世纪,那时巴斯克人的捕鲸船就抵达了这片海岸,用鱼叉插住鲸,拖上岸提炼鲸油。

18世纪,挪威人发明了重型鱼叉、蒸汽捕鲸船和注入压缩空气的捕鲸新法,宣判了须鲸的末日。二战中的海上战争让数以万计的鲸遭受深水炸弹而死。

20世纪50年代后,新型的大型捕鲸船将捕鲸技术推向了新高度,当场捕杀当场加工,捕鲸的效率越来越高,捕杀量越来越大,仅在1956年就有25289头长须鲸被屠杀……在暴利的驱使下,各类鲸的种群数量都在疯狂的捕杀中急剧下降,鲸的食物——各种鱼类也在过度捕捞中殆尽。

大型商业捕捞断送了黄金渔场,海岛的原住民也成了牺牲品——原本他们的生活方式完全是可持续的,对自然也很友好,在工业化进程中被迫卷进时代洪流的黑洞,丧失了原本的生存手段。

1946年,国际捕鲸委员会成立(International Whaling Commission,缩写为IWC),目标是通过调研和科学评估,让捕鲸业良性发展,保育受威胁的鲸类。作者认为IWC并没有能保护和留存濒危的鲸类,是捕鲸业的“遮羞布”和“保护伞”。作为读者,我对此持有保留意见,在我看来,如果不能完全取缔捕鲸,有行业委员会规范好过没有。《鲸之殇》成书于1972年,十年后,在1982年7月23日IWC通过了《禁止商业捕鲸公约》,明定自1986年开始,严格禁止商业捕鲸,这个公约实施至今,对捕鲸业还是起到了一定的规范作用,部分鲸的种群数量有所回升。

另一方面,为了规避商业捕鲸,一些捕鲸大国打着以科学捕鲸的名义,捕捞远超过科研捕鲸的实际需要的量,将剩余的配额变相用于商业加工。2019年,日本宣布退出IWC,重启商业捕鲸,掀起舆论大波,这意味着IWC将无法管制日本的捕鲸业。幸好,还有《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等国际野生动物保护机构可以制裁不合理的捕鲸行为。

2018年,CITES曾要求日本停止屠杀北太平洋的塞鲸,表示如拒不服从相关规定,日本野生动物贸易的合法资格将被取消,另外182名成员将不再承认日本任何出口文书的有效性,并将阻止日本参与相关动植物贸易的市场行为,这一严厉的制裁使得日本不得不有所收敛。除了官方机构,还有一些民间机构在努力干预捕鲸,其中之一就是书的最后提到的海洋守护者协会(Sea Shepherd Conservation Society,简称SSCS)。

海洋守护者协会于1977年在加拿大创立,创始人保罗·沃森(Paul Watson)是绿色和平组织的早期成员,之后离开绿和创立了协会。海洋守护者协会掌握着一支船队,并称之为“海神舰队”,包括:考察船“法利·莫厄特号”、内燃机船“史蒂夫·厄文号”和山姆·西蒙号,以及若干舰艇、直升机、无人侦察机。

其中,法利·莫厄特号就是以《鲸之殇》的作者命名。海洋守护者协会在保护鲸豚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同时,也用了很多骇人的暴力手段干预捕鲸,比如说故意撞击和沉没捕鲸船、损坏捕鲸船的螺旋桨、将丁酸罐发射到船的甲板上,造成了捕鲸船的财产损失和人身伤害,因此它们被定性为生态恐怖主义组织。

鲸之殇虽然是人之祸,但是,这并不是用极端和暴力手段干预捕鲸的理由。解决捕鲸问题,除了民间组织的监督,更需要各国之间建立完善的国际法网络去完善漏洞,达成共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将会牵动巨大的利益链条,实施起来困难重重。除了捕鲸业的捕杀,鲸类还面临其他威胁,诸如人工圈养、海洋污染、渔网缠绕、船只碰撞、石油天然气工程、气候变化和生境退化。

看《鲸之殇》不免让人想起2009年引起巨大社会反响的纪录片——《海豚湾》。海豚也是一类鲸,属于齿鲸类。《海豚湾》在当时引发了一些争议,有人认为捕捞不受威胁的鲸类不会对环境造成危害,认为《海豚湾》过于主观感性。捕鲸是否正确?这个问题见仁见智。从食用和应用角度,鲸类处于食物链顶层,容易富集重金属,口感也不好,受众很小。鲸油完全可以被其他矿物油脂取代,也没有非用不可的价值。从动物福利角度,现在的捕杀方式势必会给鲸类造成很大的痛苦。从生态角度说,可以捕捞不受威胁的鲸类不等同于捕捞对环境有利。

2019年有研究表明,大型鲸类如同可以游动的巨型树木,能将数吨的碳储存在体内,当死亡的鲸沉入海底深处,可将碳元素在海底能够封存几百甚至上千年。这项生态服务,按照目前的碳排放交易价格估算,每一头鲸都能创造近200万美元的价值。这种价值是隐性的,不会被短视的人看到。

捕鲸的理由则显得单薄,日本等地强调文化传统,传统并不等于好,传统的糟粕应该被时代废弃。有人认为鲸多了会影响人类的食物,其实从食谱上看,鲸类和人类商业化捕捉的鱼类之间没多少重叠,人类喜欢大鱼,鲸类偏好小鱼,而且人类捕获的鱼的生物量远远大于鲸类的消耗量。而今,很多鲸类仍然处于濒危的状态,亟待保护和开展新的研究。《鲸之殇》反映的时代问题,而今仍然存在,如何与这些海洋巨兽和谐相处,发掘它们更多的生态价值和科研价值,是时下和未来都需要思考的。

最后,我们再来重新认识一下书的作者法利·莫厄特(Farley Mowat)。他生于1921年,2014年去世,在18岁参军加入了二战,5年后退役就读于多伦多大学,之后又去北极地区考察驯鹿和狼群。他毕业致力于环保,超过40部文学作品被译为52种语言,在60个国家销售了1700余万册。

他的生态文学代表作品有《与狼共度》《鹿之民》《屠海》等等,作品里饱含了对自然的爱意与对人类贪婪残酷的怨恨,提出了很多尖锐的环境问题,引发了社会效应,影响深远。《与狼共度》在前苏联问世后,官方立刻下达了严禁屠杀“恶”狼的命令。《鲸之殇》被世界各个反捕鲸组织奉为经典,后改编成电影。

法利·莫厄特

莫厄特的作品多为纪实类传记,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畅销流行的同时饱受争议。一些科学家认为他书里的部分描述不符合科学事实,还有一些学者质疑他编造了没有的经历,批评的声音普遍认为,他的书真实中带着虚构。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一位讲故事的高手,笔触非常有感染力,像文字版的纪录片,记录了那些时代亲历的自然和人文故事,披露了尖锐的环境问题,引发了社会的广泛思考。

《鲸之殇》;[加]法利·莫厄特 著 ;自由大地丛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6

(本文作者三蝶纪系科普作家,著有《酷虫成长记》《常见海滨动物识别手册》,沉迷观察记录生物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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