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军建团最早的部队是哪支

澎湃新闻“私家历史”10月21日刊登了《习近平检阅的女王卫士团，其实是支战斗力爆表的作战军团》一文（以下简称“《习》文”），介绍了英国“女王卫士团”特别是掷弹兵卫士团的一些趣闻轶事。不过，文中对英军历史的一些表述也有待商榷之处。

目前英军共有两支部队参与王室典礼的仪仗任务，一支是女王骑兵卫队（Queen’s Life Guard），另一支即《习》文介绍的“女王卫士团”（Queen’s Guard）——后者是步兵，且规模不足一个团，因而译为“女王步兵卫队”似乎更加贴切。女王步兵卫队主要是从五个近卫步兵团（Foot Guards）中各抽调一个连轮流执行任务，这五个团分别是《习》文重点介绍的掷弹近卫步兵团，以及冷溪近卫步兵团（Coldstream Guards）、苏格兰近卫步兵团（Scots Guards）、爱尔兰近卫步兵团（Irish Guards）和威尔士近卫步兵团（Welsh Guards）。这五个团都是功勋卓著的作战部队，但女王步兵卫队本身并不会打着这个旗号参加战斗任务，因此说女王步兵卫队是一支“作战军团”也不够准确。

头戴高大的熊皮帽，戎装整齐地在游客和外宾面前执行仪仗任务，是这五个近卫步兵团的荣誉。不过从1988年开始，英军曾一度让其他步兵团轮流“沾光”。《习》文提到了在伦敦街头被恐怖分子杀害的英军士兵李·里格比（Lee Rigby），他所在的皇家燧发枪步兵团第一营曾于2008-2010年参与女王步兵卫队，2013年他的遇刺似乎与这段经历关系不大，凶手动机可能仅仅因为他是英军士兵。2013年以后，女王步兵卫队的仪仗任务又重新为五个近卫步兵团所独占。

《习》文中提到“女王卫士团的其他四个步兵军团都是在一战结束前从掷弹兵卫士团析出而陆续建立的”。其实，五个近卫步兵团中，除了爱尔兰团和威尔士团分别建立于1900年和1915年外，其余三个团都是英军中的“老字号”，而且从建团至今几乎没有被合并、改编过。在英国陆军扩军、裁军的历史大潮中，这三个团能保持建制、谱系基本不变，实属难得。而文中“掷弹兵卫士团是女王卫士团的核心，建立得最早”的说法，也颇值得玩味。

一般说来，掷弹近卫步兵团即第一近卫步兵团的历史源于1656年。不过更准确的说法是，该团是在1665年由文特沃斯所部近卫步兵团（建于1656年）和拉塞尔所部近卫步兵团（建于1661年）合并而成。别看今天掷弹团的仪仗兵光彩照人，它的前身“文特沃斯所部近卫步兵团”却是寒酸得很。它的建立要从1655年说起。当时三十年战争已经结束，但法国和西班牙之间的战事仍在继续。为了防止强大的法国支持流亡在外的查理二世，英国的军事独裁者克伦威尔积极与法国结盟，并派出六千“新模范军”精锐助阵。一心想复国的查理二世只得和西班牙结盟，在后者的资助下开始招兵买马。一些被共和政府镇压的保王派遗老遗少便渡海前来投奔，东拼西凑组建了七个团，其中就有作为查理二世本人卫队的文特沃斯所部近卫步兵团。

其实，西班牙已经日薄西山，既无心也无力支持查理的复国大业，资助的一点碎银子还不够购买武器，“派兵渡过英吉利海峡帮助反攻复国”更是空头支票一张，只不过是想让查理二世拉点人马给自己当炮灰罢了。查理二世只能在荷兰到处借钱，艰难度日，麾下的七个团士气低落，战斗力堪忧。当时欧洲军队团级编制没有定数，但一般都在1000人以上，而查理二世的这几个团多则700人，少则100人，近卫团也只有400人。这还是纸面上的数字，真正拉到战场上七个团凑一块还不到2000人。1658年的“沙丘之战”和敦刻尔克战役，西班牙军队和查理二世的流亡军被英法联军打得落花流水，西班牙被迫求和。因此，后来战功彪炳的掷弹近卫步兵团在其建团之初不过“惶惶如丧家之犬”，除了对流亡国王忠心耿耿之外并没有什么“光荣传统”。查理二世想依靠这点残兵败将夺回王位，可以说是异想天开。

说这样一支部队是英军当中“建团最早”的“核心”，冷溪近卫步兵团第一个表示不服。冷溪团的官方团史宣称，他们才是今天英国陆军中建团历史最为悠久的部队，他们不但是克伦威尔“新模范军”的“血脉”，还是查理二世最终能复辟成功的头号功臣。冷溪团最早是克伦威尔于1650年命令部将乔治·蒙克（George Monck）上校组建的步兵团，并被派往苏格兰驻守。蒙克平定了苏格兰人反抗克伦威尔的叛乱，事实上成了苏格兰的最高军政长官。

这样一支“革命军队”是如何成为帮助查理复辟的功臣呢？原来在1658年查理二世在欧洲大陆连吃败仗之际，英伦三岛政局开始动荡不安。长达十年的共和实验令英伦三岛社会失序，仅仅依靠克伦威尔的铁腕和威望方能维持。是年9月克伦威尔去世，其子理查无力稳定军心，继位不久就被迫去职。被克伦威尔解散的残阙议会于1659年重新召开，但在英格兰的将领约翰·兰伯特（John Lambert）另立“公安委员会”，企图恢复军事独裁。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念传统的君主制度，蒙克将军也是其中之一。他于1660年元旦率军南下，跨过英苏边境一个名叫“冷溪”（Coldstream）的村庄，打败并生擒兰伯特，恢复了议会的权威。最后在议会的协商下，流亡十余年的查理二世终于回国登上了王位。

蒙克及其麾下的步兵团无疑是查理二世复辟的首功。查理二世回国后不久，就在伦敦附近的布莱克希思检阅了这支部队。毕竟双方曾经为敌，场面难免有些尴尬。这个团当时仍打着“新模范军”的旗号，团中不少官兵还在1651年和企图为父报仇的查理二世在伍斯特激战，战败的查理最后藏在一个树洞里，才躲过了“新模范军”士兵的追捕。1661年情人节，这个步兵团和一支蒙克麾下的骑兵团一起集结在伦敦塔西北的一块高地上，在议会代表的监督下放下武器，表示作为“新模范军”正式解散，但立马又把武器举起来，宣誓效忠国王，“蒙克所部近卫步兵团”正式组建，其实是同一批人马，不过是换了块招牌而已。后来与文特沃斯所部合并的拉塞尔所部近卫步兵团组建，是为“第一近卫步兵团”（即后来的掷弹团），蒙克的团只好列为“第二近卫步兵团”。这让该团的官兵很是不爽：他们早在1650年就已建团，对查理复辟还有“定策之功”，现在居然要屈居一支残兵之后。1670年蒙克去世后，为了表彰他当年跨过冷溪、平定战乱之功，这支步兵团被正式命名为“冷溪近卫步兵团”直到如今。但该团一直对排序问题耿耿于怀，他们的座右铭“Nulli Secundus”的意思就是“首屈一指”（Second to None）。

冷溪团自称建团历史最悠久，在近卫步兵团中排行第三的苏格兰团也有话要说。比起冷溪团，苏格兰近卫步兵团的历史更加曲折。早在1642年，查理一世就任命阿盖尔侯爵组建一支步兵团，以镇压爱尔兰天主教徒起义。不过这支部队在第一次内战期间加入苏格兰长老会派一方与国王交战，在第二次内战中又被克伦威尔所败，余部在1650年改编为查理二世的近卫步兵团，在伍斯特战役再次被克伦威尔击溃。在查理二世复辟之后新建了一支苏格兰籍的近卫步兵团，即“第三近卫步兵团”，其中不少人是1642年那批“屡败屡战”的老兵，因而该团也将自己的历史追溯到了1642年。

掷弹团、冷溪团和苏格兰团都在团史中宣称自己是英军历史最悠久的部队，简单来说，掷弹团最早效忠英王（1656年），冷溪团最早建立团的编制（1650年），苏格兰团最早形成人员构成（1642年），其实是选取的标准不同。这样的问题和“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是哪所”类似，似乎拿不出确定的答案，而且只要这三个团仍然存在并对自身的历史传统引以为豪，这样的争论还会继续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在近卫步兵团之外，还有几个普通步兵团宣称自己的历史更早。例如第一步兵团即“皇家苏格兰人步兵团”(Royal Scots)自称始建于1633年，当时欧洲大陆三十年战争激战正酣，法国准备直接出兵支援新教联盟，查理一世授权苏格兰军人约翰·赫本（John Hepburn）招募了一支“皇家步兵团”（Royal Regiment of Foot）在法军中作战。该团的昵称是“本丢彼拉多卫队”（Pontius Pilate’s Bodyguard），因为他们声称源自将耶稣钉上十字架的罗马巡抚的卫队，当然这只是戏言。

此外，第三步兵团即“棕黄步兵团”（The Buffs）更是将自己的历史一竿子支到了都铎王朝时期的1572年，伊丽莎白一世为了支援尼德兰各省反抗西班牙的斗争，下令招募了几千经验丰富的老兵和伦敦团练民兵，派到尼德兰参战。这两个团本质上都是在海外服役的英、苏籍雇佣兵，而且都在查理二世复辟之后先后被召回国，纳入英军的战斗序列。不过，这两支部队都在二战后被合并整编，他们的番号也彻底成为历史。

有趣的是，这几个最“古老”的步兵团正好代表了英军建军之始不同的源流，有内战时期互相敌对的保王派、苏格兰人和“新模范军”，也有大批在海外服役的雇佣军。今天看似同样鲜艳的红色军装下面，掩盖了英军错综复杂的历史与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