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春慧：转场、所处、置换 | 朱赫

“各种文化在我这里的结合都不是‘温良恭俭让’的，内心不停的被震撼，甚至被惊吓，慢慢放弃已有立场，不执着于已知，因为已知是在不断变化的”。

——康春慧

转场其实和旅行无关，它踏出了局囿自我的舒适范围。不仅关乎于地理、文化、习俗和宗教，“同时也同个人的生命发生了强烈的关联”。

康春慧：转场、所处、置换。

文：朱赫

比翼 | 194cm x 114cm x 3 | 设色纸本 | 2020

转场

在正式开始水墨创作之前，康春慧花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远离水墨。

儿时家里的墙面上都是她肆意涂画的痕迹，她说，这也是她的“第一次逆反”，对同样是画家的父亲阻止她画画的回应。5岁时父亲终于做出了让步开始了近乎苛刻的训练。最终在童年和少年时代，在新疆，在乌鲁木齐，超越同龄人的禀赋，使桃李年华的少女带着些许骄傲和倔强。

在大学之前，康春慧已经在多种绘画方式中接受过严苛的训练，技法娴熟。“那个阶段，绘画前期的路我已经走完了，技法类的东西，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花时间，我更想寻找一种多样性”。

2000年，刚满18岁的她，决意从绘画中出走。“我故意选择了非绘画的专业”，她说。于是，从遥远的新疆来到陌生的江南，她选择了公共艺术专业，就读的学校在她毕业那一年更名为江南大学。

而在这之前，康春慧也拿到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正准备远赴圣彼得堡，这是当时许多新疆人的选择，似乎在乌鲁木齐铁路的尽头，连接更紧密的是那个广袤且寒冷的国度。但当一个新的可能性出现康春慧面前，她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所选择的公共艺术系，是时任设计学院院长林家阳，回国之后第一年创办的专业，当时众多国内外知名的设计大师，福田繁雄，霍尔戈·马蒂斯等都被邀请来学校讲课。这样的环境，让康春慧品味了更多绘画之外的世界。

憼｜163x90cm｜设色纸本｜2016

研究生阶段，康春慧去了韩国，这次她研习的是让人始料未及的新媒体艺术专业。在影视术语里有一个词汇叫做转场，这是指段落与段落、场景与场景之间的过渡或转换。牧民逐水草而居，在一处生活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便会选择举家搬迁到一片新的草场，这样的行为也被称为转场。

这种转场其实和旅行无关，它踏出了局囿自我的舒适范围。康春慧也正是在“转场”的过程里，从未知中理解了新的世界，转场不仅关乎于地理、文化、习俗和宗教，“同时也同个人的生命发生了强烈的关联”。

在首尔的时候，康春慧所修的新媒体课程中有两门课，需要通过绘画来完成。导师以“如果不使用电脑，如何用手绘制图像”向所有学生提出了疑问。然而授课老师和同学们都未曾料到，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位画艺如此精湛的艺术家存在，“最终，导师被我的工作震惊到了，用绘画表达，这对我来说是游刃有余的事”。

这是康春慧在进入职业艺术家道路前的最后一次转场，她所冀求获取的多样性，此时已经让她获得了充分的准备。

所处

工作室是艺术家的一件作品，对于康春慧而言亦是如此。她的工作室干净、整洁，除去画案、座椅绝少有家具，室内纤尘不染，没有多余的杂物，这是她对待艺术的态度，也映射出她的性格。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曾言：“春慧祖籍邯郸，生在新疆，有股天性中的豪放，她的工笔绝无小女人的娇羞，内含钢性。”

隐匿在潮白河畔的工作室

回到北京之后，她将工作室设置在离群索居的京郊，每年冬天在鼓楼附近的宅子里创作。这里远离了艺术行业的纷纷扰扰，让她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的状态中。

康春慧每天早晨六点不到便起床，七点钟开始工作，一直到阳光不再适合画画，才停止一天的工作。不画画的时候，她喜欢收拾同样整洁的庭院，“我总会画一会儿就在院子里转转，收拾石榴架，盘绕凌霄藤。估计芍药的花期，期待鸢尾的表现，深感一切诸有如梦如幻。闭门即是深山，此言不虚”。

在工作室简单的布局中，往往能发现艺术家广阔的气魄，中央美术学院赵力教授这样评价她：“康春慧的价值，就是她的与众不同。康春慧仍然认同水墨传统的法理性，但是她也认为传统不是用来尊重的是用来发展的，康春慧强调的是传统的活态以及开放性，摒弃的是一成不变与固步自封。因此，她眼中的传统是创作的资源，她对传统的尊重也就是创作中的个人法则与创新态度。”

须弥之二 | 42x42cmx5| 设色纸本| 2019

须弥之三 | 60×60cm| 设色纸本| 2019

认识康春慧的人，往往都会被她的英气打动，这是有着大气魄、大智识的奇女子。她近年的工作也是卓有成效，2015年康春慧举办回国后的首次个人展览《执花寄月》，独树一帜的审美趣味在这个展览中便已经展露无遗，“根”被艺术家看作是万物之源，被根缠绕的物体如同被历史和文化关联，彼此之间传递多重而复杂的信息。

执花寄月 · 大寒｜90x61cm设色纸本｜2018

执花寄月 · 秋分｜90x61cm设色纸本｜2018

2018年的展览《物云云-康春慧作品展》展示了她在当代语境中重新梳理水墨艺术的痕迹，让她的工作迈入了一个结实的新台阶，除去艺术家高质量稳定性的表露之外，对于水墨文脉的思考和重建，是展览隐藏的脉络，策展人吴洪亮认为，对于根的表达同时也是续接断裂的传统，“在寻根中寻找力量”。

物云云 · 峙 |190x220cm 设色纸本｜影像 2016-2017 @ 今日美术馆“物云云—康春慧个展”

物云云 · 青 朱 碧｜171x106cmx3｜设色纸本｜2017

物云云 · 青 朱 碧｜171x106cmx3｜设色纸本｜2017 ｜@成都博物馆“灵蛇传奇”宝格丽艺术展

紧接着2019年康春慧个展《PHANTASIA》，又展示出她思想维度的体量，她试图在东西方文明之间思考、融汇，探索文化误读（Cultural Appropriation）的边界，将水墨引向了崭新的开阔地。PHANTASIA这个词来自于希腊文，用外语作为国画展览的标题，这本身就是一个大胆的敢于破除禁忌的做法。

展览的领衔作品《LEDA AND THE SWAN（丽达与天鹅）》尺幅巨大，描绘的更是西方绘画中一个相当重要的母体——化身天鹅的宙斯与丽达之间情爱的故事，康春慧说：“各种文化在我这里的结合都不是‘温良恭俭让’的，内心不停的被震撼，甚至被惊吓，慢慢放弃已有立场，不执着于已知，因为已知是在不断变化的”。

LEDA AND THE SWAN｜315x188cm｜设色纸本｜2019

物云云 · 白｜235x125cm｜设色纸本｜2020

今年，中国园林博物馆的展览《窗，园林的眼睛》邀请了康春慧的作品参展，这场展览展出6件园林博物馆馆藏的花窗、28件以“窗”为构图的明清绘画，以及一部分当代艺术作品。

康春慧所选作品为《云林集之九》和《云林集之十》，这是两幅组画，分别由六张和五张小幅作品组合而成，作品融合了柔软易逝的桃花和坚硬恒久的太湖石。

云林集之九｜40×93、23×51、34×44、54×29、54×63、51×38 cm｜纸本设色｜2020-2021

桃花和太湖石在中国美学中都有着各自独特的意义，康春慧用她的巧思融汇了太湖石和桃花，将多重意味的文化元素相互叠加，反而产生了更加通透、洞悉的艺术效果。

哲学家认为，哲学来源于惊奇，艺术又何尝不是。将太湖石、桃花并置于同样一副画面中，同样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举动。而在康春慧作品中，同样使我们惊奇的还有那粉红的颜色，它创造了不同于自然的令人震惊的太湖石。而同样让人感觉到不可思议的还有这迷人的颜色，全部都是由艺术家亲手制作而成，原料来源于胭脂虫，一种富含大量杨红酸的生长于仙人掌上的雌虫。

置换

说起颜料制作，2002年康春慧第一次去克孜尔石窟，此后，她正式来到新疆克孜尔壁画研究所，开始整理和临摹壁画的工作，2010年康春慧在首尔大学毕业的论文也以克孜尔为研究对象，讨论视觉艺术中的石窟的色彩和图像。这份工作让她回到安全的寒冷之中，她是一个喜欢严寒的人。

壁画研究@克孜尔千佛洞

她也从克孜尔千佛洞的石窟壁画中得到启发，开始使用诸如孔雀石、绿松石、青金石以及红岩等壁画所使用的矿物质颜料，颜料的矿石都是康春慧从新疆带回，自己研磨制作。这些色彩充满温润的厚重感，让作品画面具备了时间的力量。

“石窟的后山现在也没有楼梯，什么都没有，只能爬山。特别是那种流沙山，爬起来特别费劲，深一脚浅一脚，呼呼的就滑下去了。今年夏天有时间一定要再回去一趟”，康春慧说。

颜料矿石加工－青金石

颜料原石采集@新疆库车

南北朝时期，画家曹仲达同样也是一位来自游牧地区的画家，他原籍在今天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的撒马尔罕。虽然今天已无作品传世，但“曹衣出水”这样的评语，仍然使我们清晰地知道，他必然是一位精通中国画，又非常了解来自于西方透视画法的艺术家。在新疆和中亚这样地区生活的人类，站在广阔的沙漠和绿洲，站在世界的十字路口，他们必然有勇气去面对不同文明的语境，去接触更为丰富的世界。

这样的勇者包括曹仲达、也包括鸠摩罗什、李白、廉希宪，而今天康春慧也同样在这样的道路上摸索，她尝试着用水墨的方式重新建构一个沟通多种文明的艺术形式，这是克孜尔千佛洞给在千年之前留给我们的遗产。

_——文/朱赫

关于艺术家

艺术家 康春慧

康春慧，1982 年生于乌鲁木齐，祖籍邯郸。自幼随父研学西域文明及绘画。曾于龟兹壁画研究所整理、临摹克孜尔壁画。2010 年毕业于首尔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获艺术学硕士学位。

近期展览:

个展

物云云 - 康春慧作品展(今日美术馆，北京，2017)

CHUN HUI- 康春慧个展(大千当代艺术中心聖曦空间，北京，2017)

群展

山海新经 - 中国神话元典当代艺术展(浙江美术馆，杭州，2020)

千百·姿态 (嘉德艺术中心，北京，2020)

水墨天 - 中国水墨年鉴展(新光大中心·安美术馆，北京， 2020)

自·长物志 - 当代艺术展(金鸡湖美术馆，苏州，2020)

灵蛇传奇 - 宝格丽 SERPENTIform 艺术展(成都博物馆，成都，2019)

名泰年度邀请展(嘉德艺术中心，北京，2019)

PHANTASIA康春慧白霓裳高茜双个展(艾米李画廊，北京，2019)

汲古涵今 - 当代书房艺术展(佳士得艺术空间，北京，2019)

第三百零一届英国皇家艺术家协会年展(摩尔画廊，伦敦，2018)

思古 - 中国当代艺术展(香港大学美术馆，香港，2018)

思古悟今 - 中国当代艺术展(欧盟驻华使馆，北京，2018)

向心力 - 中国青年艺术的四个维度(悉尼大学美术馆，悉尼，2018)

近期奖项

第十二届中国艺术权力榜年度艺术发现 2017 年中国青年水墨年鉴奖

近期出版

《物云云 - 康春慧作品集》(中华书局，北京，2018)

目刻荐书

最经典的

诺克琳《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艺术家 》？

50周年纪念版 英文版

在这个独立的周年纪念版中，诺克琳的文章与它的重新评价《三十年后》一起出版。写在一个女权主义理论、同性恋理论、种族和后殖民研究蓬勃发展的时代，《三十年后》是对一个全新的典范的出现的惊人反思。通过参考琼-米切尔、路易丝-布尔乔亚、辛迪-舍曼等人的作品，诺克林以无与伦比的精确度和勇气诊断了妇女和艺术的状况。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艺术家？"已经成为一个口号和集结号，在整个文化和社会中产生共鸣；迪奥甚至在他们的2018年系列中采用了这个口号。在2020年代，在 "某些父权制价值观正在卷土重来 "的时候，诺克林的信息再迫切不过了：正如她自己在2015年所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原标题：《康春慧：转场、所处、置换 ｜ 朱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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