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一种大家都说有，但自己没有的东西

爱情为什么让人着迷？

刘瑜曾说过：“如果要以做成一个企业、创造一个艺术品、解决一个科学难题、拯救一个即将灭绝的物种……来证明自己，所需才华、意志、毅力、资源、运气太多，而要制造一场爱情或者那种看上去像爱情的东西，只需两个人和一点荷尔蒙而已……

说到底一个人要改变自己太难，改变别人更难，剩下的容易改变的只是自己和别人的关系。

在一起，分手，和好，再分手，第三者，第四者……啊，枝繁叶茂的爱情，让一个可忽略可被替代可被抹去而不被察觉的存在，看上去几乎像是生活。”

爱情不是一个绯色的泡泡，有它的现实和残酷之处，但是爱情面前，人人平等，谁都可以享受心动和心碎。所以，即便我们总是爱不成，却还会想着去爱。

这也是电影《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所探讨的，爱情可以被拆解，“所谓人生一世，就是一一看透的过程”，但是“在这世界上，你总得相信点什么。”

讲述 | 阿郎

来源 | 《21世纪伟大电影》

（文字经删减编辑）

1.

每一场形状相似的爱情里，

密布了千差万别的纹路

《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是一部爱情电影，在电影的语法里，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这部电影肯定也避免不了爱情电影通常都会落入的俗套。

同时，除了正陷入爱情的当事人以外，大概没有人会不承认，爱情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俗套：每一个发生在不同时间、不同人之间的爱情，似乎都有着一样起伏的曲线，和一个误判率不会超过50%的结局。

但是导演们都知道，爱情是无法描述的，每一场形状相似的爱情里面，又都密布了千差万别的纹路。

所以，这个世界上的爱情电影，大都顾左右而言他，转去描述爱情与环境相互作用时的风暴，而不是爱情本身的荣枯。

例如，把爱情放置在两个老人之间就是《廊桥遗梦》，安放在未成年人之间就是《朱诺》；

在战争期间生长的爱情，要么是《冷山》，要么是《魂断蓝桥》，放在和平时代就成了《和萨莫的五百天》；

扔在两个男性之间的爱情是《断背山》，放在女性中间就是《阿黛尔的生活》；

在极端环境下，有绝症干预的爱情就成了《星运里的错》，有灾难介入就成了《泰坦尼克号》；

男性年龄大于女性的爱情是《情人》，女性年龄大于男性是《朗读者》；

同样是发生在婚姻内的感情，在美国叫《不忠》，在日本叫《失乐园》，在韩国叫《快乐到死》；

两个机器人恋爱叫《机器人总动员》，美女与野兽的爱情叫《金刚》，人与鬼魂的感情纠葛则是《人鬼情未了》。

和以上所有爱情电影的经典模型都不同，《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胆大妄为地回到了爱情的本体。

在编剧查理·考夫曼的原始文本里，这部电影里的爱情，更像是一场心理学和哲学的双修。但经过导演米歇尔·贡德里的镜头转译，全世界的影迷更喜欢将《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看作一部奇幻电影。

《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讲的是，一个由金·凯瑞饰演的叫做乔伊的老实人，在一次朋友组织的海滩聚会上，认识了一个由凯特·温斯莱特饰演的叫做克莱门汀·克罗斯基的女人，很快，两人便既出人意料又顺理成章地恋爱了。

和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爱情走势一样，他们有如胶似漆的时候，也有鸡飞狗跳的时候；

但和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爱情的走势不同的是，就在乔伊准备为一次争吵找到克莱门汀道歉时，发现克莱门汀已经完全忘记了他。

原来克莱门汀找到一家名为“空白”（Lacuna）的科技公司，清除了大脑中所有关于乔伊的记忆。盛怒之下，乔伊也找到这家空白科技公司，要求清除关于克莱门汀的记忆。

可就在记忆清除程序启动，乔伊不得不沿着记忆的路线，在脑海里重新回顾他和克莱门汀的爱情时，发现了之前从没有注意过的两人相处时的细节。

他发现自己不想失去克莱门汀，但消除程序一旦启动就无法逆转，乔伊只好带着克莱门汀在自己的脑海里一路逃亡，可怎么逃也逃不过冰冷的科技的追杀。

2.

爱情是生命中的病态

这部影片的英文片名叫 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有两个中文译名。

一个是意译，叫《暧暧内含光》，出自东汉崔瑗的名篇《座右铭》，原句是“在涅贵不淄，暧暧内含光”，可以理解为表面上暗淡无光，其实内在的东西蕴含着光芒。

另一个是直译，叫做《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出自英国诗人亚历山大·蒲柏的一首诗《艾洛伊斯致亚伯拉德》，原句是：“贞节女性的命运是多么幸福 / 忘记世界，被世界遗忘 / 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 / 实现每个祷告，拒绝每个愿望。”

标题中的亚伯拉德是法国一位哲学大师，文艺复兴的先驱人物。在年近40岁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18岁的学生，也就是标题中提到的另一个人物艾洛伊斯。以辅导功课之名，两人频繁约会。

后来，艾洛伊斯怀孕，产下一个男婴。艾洛伊斯的叔叔震怒之下，派人阉了亚伯拉德。于是亚伯拉德出家为僧，艾洛伊斯也做了修女。此后，两人十年没有任何联系。

大约在1130年，亚伯拉德给朋友写了一封名叫《我的灾难人生》的长信，劝慰友人，借机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信中有这样一句：“如果爱情本身还存在未知的部分的话，那么我们就去发现它。我们对这些快乐的无知使我们更乐意去追求它们，以至我们对彼此的饥渴从来没有停息过。”

艾洛伊斯辗转读到后，写信回应。此后，他们一共通了七封信。这些信涉及到一些个人情绪，但更多的是关于爱情、婚姻、精神的一些哲学对话，以手抄的形式流传，900年来这七封书信的光芒从未暗淡。

蒲柏这首《艾洛伊斯致亚伯拉德》就是模仿二人口吻，用第一人称写就的一首书信体诗歌，写尽了一种在“庄严与天性、美德与激情”之间挣扎的爱。

这就是《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的主题：爱情产生于现实，但很难在现实里保持最初的形状。或者也可以说，在现实世界里，爱情始终保持着自己随意生长的态势，处于一个不断破坏和重建的过程中。

那个不承认爱情一直缓慢但持续脱落与生成的人，会被那股看不见的离心力甩离中心区域，成为一场曾亲身参与的爱情的旁观者。

残忍的是，爱情最热烈的阶段，也在这一刻凝固在他的生命里，结痂为疤痕，他自己更是以一副悲剧受害者的形象，站立在这段干枯的河系里。

我们常说的爱情，是人生的一场发烧，定额定量，人人平等。

有的人体质敏感，在现实里人们给这种反复发烧的病症，冠名为“渣”；有的人免疫力较强，在现实里人们给这种很少发烧的病症，冠名为“剩”。

其实就本质而言，爱情就是生命中的一种病态，而且类似于绝症，一旦感染，终身无法治愈。

在书信体诗歌《艾洛伊斯致亚伯拉德》里，死亡是最后的和解，艾洛伊斯和亚伯拉德死后葬在了一起，陵墓就在法国的特鲁瓦市。

但在《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里，无论是克莱门汀还是乔伊，都选择了用清除记忆的方式去忘记对方，即便“从技术的角度讲，清除过程本身对大脑就是一种伤害”。

影片详细展现了清除乔伊记忆的过程。

乔伊和克莱门汀初见时，克莱门汀从乔伊盘中取了一块鸡肉吃，像是认识了好久的朋友；

他们曾依偎在一起，看日光一寸寸爬上墙角，日落月升，星星漫天，他们都以为那就是书里说的地久天长了；

他们争吵，在她大醉归来的某一个凌晨；他们哭泣，在他怒气未消的某一次下班的路上。

伴随着记忆清除机器运转时发出的细密机器声，灯一盏一盏熄灭，房子一间一间倒塌，周遭一寸一寸暗淡，她和关于她的一切，一点一点从乔伊的大脑记忆里消失。

可是爱情不仅仅是大脑中的记忆区间，对爱情的记忆，在拥抱时，就已经渗透进皮肤里；在亲吻时，弥漫到口腔里；在争吵时，停驻在耳朵里；在牵手时，生成为纵横的掌纹。

它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在大多数时间，你感觉不到它，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被一种介质触发，引发一场海啸。

这种介质可能是一首曾经一起听过的歌，一种她独有的气味，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称呼，一处共同看过的风景。

你以为你已经忘记的，其实一直以另一种形式，埋伏在生命强烈上升区和强烈下降区之间的转折部位，随时都会有决堤的危险。

乔伊消除记忆的过程，其实也是唤醒记忆的过程。他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永恒阳光，但仍然“就像渴望阳光，我渴望你的爱”。为了躲避清除机器的追杀，乔伊拉起克莱门汀开始漫长的逃亡。

他们逃到最初认识的地方，吃一场早就知道了时间节点的晚餐；他们逃进乔伊不愿碰触的羞耻记忆里。

别的爱情电影都是讲两个人怎么慢慢在一起，《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是讲两个人怎么慢慢不在一起。

当清除机器闪烁了两次红光，暗示故障发生，乔伊可以跳出来，站在旁边观看他和克莱门汀的一切时，这部电影的哲学意味开始涌现。

其实，爱情是一种心理学，把爱情变得珍贵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提前知晓了截止日期，一种是有异质物品介入。

也只有在一边对抗记忆清除机器的追杀，一边对抗克莱门汀的新男友时，乔伊才真的对克莱门汀敞开心扉，带她逃到他自己都不愿意碰触的记忆里。

就像影片说的那样：

“是时候了，我马上要消失了。”

“我知道。”

“我们该怎么办。”

“好好享受这段时光。”

这也是爱情的残酷之处，你变得重要，不是因为你是你，而是因为你成了我的一部分；不想忘记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而是因为你可能成为别人的。

3.

我们为什么对爱情如此执迷？

在叙事内容方面，《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如滚烫的冰块，讲述的是一种热烈的残酷、冰冷的虚无与不由分说的宿命。

就像空白科技公司的员工玛丽，尽管清除了对老板的爱情记忆，可还是在他出现的那个夜晚，再一次爱上了他。

就像影片最后，也是影片的开头，清除了记忆的乔伊，在情人节那天，早起上班的路上，突然就厌倦了庸碌的生活，就随便跳上了一辆列车。他以为只是一次对生活心血来潮的叛逆，但命运早早就在那个海滩上，以克莱门汀的样子出现，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切了。

爱情的培养皿是无知，因为只有无知，才能激发对对方的探索欲和占有欲，但人们管这叫爱情；

爱情的崩塌是因为熟知，因为熟知，才想将对方改造为自己想要的样子，人们管这叫婚姻。

爱情爱的是现在，婚姻赌的是将来。现在的率性可爱，在将来就是邋遢和粗鲁；现在的敏感怯懦，在将来就是神经和窝囊。所以，赌的不是爱不爱你的优点，而是能不能忍受你的缺点。

影片开头就是倒叙，在影片里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现实里两人清除记忆后的再次相遇。影片最后，也就是影片开头，乔伊一脚踢开被子时，记忆清除工作已经完成了。

可强悍的是，编剧查理·考夫曼为《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还设置了另外一个维度，影片是以乔伊为主线展开叙事的，那么在这一场爱情回溯里，难免就带有乔伊的主观意愿。

所以，在刚开始两人的关系中，才会出现总是克莱门汀主动的状况——比如她问乔伊：“我能到你家睡觉吗？”所以，在乔伊清除记忆时，克莱门汀才会愿意和他一起奔逃。

爱情中的主观意愿，令两个人对同一件事物的记忆，出现完全迥异的记忆点，像是回忆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可也正是乔伊的主观意愿，才让他在记忆清除后，再一次随机跳上一辆注定会与克莱门汀再次相遇的列车。

《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结构繁琐，色调清冷，克莱门汀鲜艳的头发就有了时间指代和温暖主题的双重功能。

克莱门汀的头发是蓝色时，是在现实里，无论是乔伊在海滩遇见克莱门汀，还是她和新男友想再去蒙太克的时候，她的头发都是蓝色的；

克莱门汀的头发是橘色时，是在乔伊的记忆里，那是他对她表达爱慕和不满时的颜色，他曾叫她克莱门氏小柑橘，也曾对着她的橘色头发骂她“像一个酒鬼”；

克莱门汀的头发是绿色时，是在乔伊更深层的潜意识里，发生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和最后一次海滩上的逃离。

在查理·考夫曼最早的剧本里面，《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的结局是，老年的克莱门汀又来到空白科技公司，要求再一次清除她对乔伊的记忆。

现在的结局是，随机跳上一辆列车的乔伊，被潜意识带回到那年的海滩，再次遇到了上一次遇到的那个人。

我们为什么对爱情如此执迷，因为这世界上或许根本不存在爱情，就像不存在“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一样。

但我们为什么执着去追求爱情，因为爱情成了那种大家都说有，但自己没有的东西，就像我们一直追求“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一样。

《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不再堆叠，而是拆解，不再宠溺修辞，而是热爱本质。

它戳破了关于爱情的那个五彩的肥皂泡，让这个人类最绯色的梦幻跌落在地，可也因此令爱情获得了生根发芽的机会。

所谓人生一世，就是一一看透的过程，可在这世界上，你总得相信点什么，也因为有了这份相信，我们才得以观察灵魂、读懂梦境。

*本文内容整理自看理想App节目《21世纪伟大电影》，小标题由编辑所添。内容有删减，收听完整内容可移步看理想App购买收听。

配图：《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

音频编辑：马孔多、十一

内容编辑：Purple

监制：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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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爱情，一种大家都说有，但自己没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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