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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癌老师坚守山区11年,教600多聋哑儿说话

2021-09-10 17:4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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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聋又哑是种什么感受?

知乎上有人这样回答:大概是,世界充满三个动作:哭、笑、啊啊啊。

用尽全身力气,嘴巴也依旧吐不出清晰的文字,耳边常年一片寂静,五感失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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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21年,仅我国就有13.7万0-6岁的儿童生活在这样一个漫长荒芜、寂静到令人心慌的世界里。

赵小平卯足了劲儿想把他们从那个无声的世界里拉出来。努力20年,成功了很多次,失败过更多次。

但他觉得没关系,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能拉一个是一个。

一次偶然相遇

从设计工程转行听障康复训练

赵小平,1969年生人,老家在陕西省宝鸡市,虽生于教师家庭,但30岁之前从未有任何做老师的打算。

设计专业的他,毕业后在一家装修公司做工程监事,与所有打工人一样,过着两点一线的普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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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来自一次偶然,他在自己的两点一线间看到了很多人未曾见过的场景:在一所聋哑学校里,几十个孩子,站在国旗下,笨拙却认真地用手语“唱国歌”。那样的画面,只看一次,就能牢牢记住。而他,看了无数次。

看多了就忍不住会想,他们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遇到伤心、难过、困惑,他们怎么表达?依靠手语能“说”清楚吗?

或许是早在这群孩子身上倾注了心神,后来,他结识了一个做听障康复训练的朋友,当亲眼目睹聋哑儿童在朋友的训练下张口说话后,赵小平除了震惊,还有瞬间盈满心脏的感动:原来他们的世界也可以不是完全失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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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是意味着,国旗下的那些孩子们也是可以开口说话的?自己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上千次后,赵小平决定转行。

舍弃什么,捍卫什么,家人会不会同意,朋友能不能理解,他们会怎么看我,以及,如果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办?这些都是实打实需要考虑的问题。

最终,他决定不想那么多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32岁的赵小平这么告诉自己。

一个音重复千次一个字教一年

才可能换来孩子的一个发音

隔行如隔山,入了行赵小平才知道听障康复训练有多难。

古人说千锤百炼始成金,但在听障康复训练里,一个孩子历经“千锤百炼”后,可能也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从发音开始,每个单音重复几千次,一个字可能要教一年,这样三年、四年甚至五年训练下来,一个孩子才可能慢慢融入正常社会。不夸张地说,康复训练是一万锤一万炼,而且,中间也经不起任何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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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宝鸡的时候,赵小平曾带过一个贵州的孩子,“那娃娃可聪明了,已经能说一些短语,真把人高兴坏了,谁知春节回到贵州后中断了教学,孩子就越来越不愿意开口,又恢复了用手势表达。”

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些希望的家长着急坏了,赶忙跟赵小平通了电话。赵小平本来也就放心不下,放下电话就订了最早一班去贵州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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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放心开口太重要了,你得拿出十二分耐心,有一丝不耐烦,他可能就此断了开口的欲望。”安抚完家长,在当地待了几天的赵小平意外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黔东南的情况比宝鸡糟太多,这里的大多数家长根本不知道聋哑孩子还有说话的机会,孩子聋了,默认的处理方式就是送到手语学校,或听之任之,还有很多家庭的处理更直接:一个孩子有残障,那就再生一个呗。

走访看到的案例越多,赵小平心里的念头也越清晰:“我得留下来,相比宝鸡,这里更需要我。”

阻碍好比大山

曾被村民当做人贩子

来了之后,困难比预期多太多。

赵小平原本打算,他可以根据残联提供的名单,一个个上门去找。谁知当时贵州去残联登记的家长竟寥寥无几,且不说,非常有限的名单里,找上门才发现,好多都是以听障儿童录入的肢体残疾或脑瘫儿童,几乎十扑九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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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他只能一个村庄接一个村庄的走访。黔东南的村子大都藏在大山里,没有任何车辆可以直达,走在山路上,满山的乱石荆棘,好不容易看到房子的影子,走近了,才发现它还在另一个山头,想进一个村,赵小平起码要爬两个小时的山路。

但一个陌生的北方男性突然进村,还到处打听哪里有聋哑儿童,村民能乐意吗?“都觉得我是人贩子。那些老人看到我扭头就走,有的家长还没聊上几句,就警惕地赶紧关门。还好没人挥锄头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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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歹说,赵小平又拍着胸脯保证先提供免费康复训练,才终于有个别胆大的家长肯把孩子送来训练,但免费康复期一结束,家长一听正式训练每月要600块学费,就再不肯把孩子送来了。

于是,原本的16个孩子,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孩。赵小平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个女孩就是那颗可以燎原的火种,有火种,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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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如期展开:观察,模仿,分辨声音,改变“啊啊啊”的发声习惯,一项都不能少,鼓励孩子张嘴说出第一个单音的瞬间最心酸也最​又​成就感,但要稳步提升还需要开口后数不清次数的重复训练。

女孩没让赵小平失望。她的语言能力在训练中稳步提升,也成了赵小平在黔东南康复成功的第一个孩子,这对这里的听障儿童家长来说,是以往想不不敢想的事情。火种就这么点起来了。

然后,逐渐有了第二个,第二十个,第二百个。

坚守山区11年

却突患癌症

2012年,在给孩子们买生活用品的时候,赵小平晕倒在了超市,随后被紧急送往医院,一开始医生按急性阑尾炎处理,切开腹部后才知道,是盲肠癌。

“那几年的确是吃不好睡不好的。但我不知道我生病跟忙碌有没有关系,我早就开始经常腹泻了只是没去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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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所有癌症一样,先是几个疗程的化疗,化疗结束后,赵小平进行了盲肠切除手术,“医生在我肚子上开了一个口子,用两根导流管连接体外一个袋子,我用这个袋子进行日常的排泄。”

手术是在重庆做的,术后一个月,赵小平就忍不住跑回了贵州,耽误了几个月,学校只有一个老师,他实在放心不下。那段时间,他每个月都来回在贵州和重庆之间,六七月的重庆偏又热得吃不消,因为担心对伤口造成二次伤害,上火车后赵小平几乎不敢动,结果就是每次坐完火车导流管两边的伤口就全部化脓,“那真是钻心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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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敢停,0-6岁是听障儿童的最佳康复期,作为黔东南州唯一一所康复训练机构,地区每年新增的200个听障儿童,让赵小平不允许自己停下来。“孩子们正一点点出成绩,家长观念也在改变,我好不容易才慢慢打开这扇大门,门不能重新被关上。”

所幸付出总有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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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康复训练初期,赵小平有一个学生,一家三口只有五十多岁却头发全白的父亲听力正常,母亲与女儿都是聋哑人。父亲沉默寡言,每次都是默默把孩子送来,再安静地接回去。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父亲来查看孩子的状况,赵小平领着孩子去校门口见他,父亲还没走到门口,孩子就跑过去了,一字一字的喊:“爸、爸”。

从震惊、不敢相信到满心酸楚地把孩子紧紧揽入怀中无声流泪,赵小平觉得,所有亲眼目睹过这一幕的人,都不会怀疑康复训练的意义。

600多个孩子

从无声世界走向有声世界

2012年,赵小平的康复中心顺利通过了当地民政部门的登记注册,后来还得到了国家项目资助,为学前残疾儿童提供免费康复,从根本上解决了一些家庭因为经济困难而放弃孩子的状况。

越来越多的孩子从他的康复中心走出去,成为高高兴兴背着书包上学校的小豆包,他们的烦恼也从有口说不出的狂躁,变成了“今天的家庭作业有点多、上课被老师抓包做小动作有点丢脸”等“幸福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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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20年转瞬即逝,有人说,赵小平的这20年,是让600个孩子逃出无声世界,迈进有声世界,忐忑地走入人群,并最终舒展在阳光下的20年,也是每一个渴望人生意义的人向往的20年。

这20年间,我国听力言语残疾康复服务机构也缓慢增长至1669个(截至2019年底),得到康复机构服务的听力残疾人达到81.6万(包括成人和儿童),这其中,有多少个赵小平、李小平、王小平在默默发力?不遗余力地朝一个个原本荒芜寂静的听障世界一次次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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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赵小平52岁了,他不再年轻,癌症也如影随形。

等到下一个20年,希望他就算老得路都走不动了,耳朵也没那么好使了,也还是会拄着拐杖,慢悠悠出现在教室门口。

那时,一定有大群小孩,努力张大嘴巴,用不甚清晰却最大的嗓门欢呼雀跃:赵、老、师,赵、老、师,赵老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阳光下,教室外的迎春花也开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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